我们不能是朋友 第27章

作者:阿亚梅 标签: 台湾小言

经年累月下来人际关系交集、无法精算的金钱往来、日常生活的依存、分手波及到长辈所需顾虑的人情世故......只要将这些羁绊一一清点,就会发现个中的复杂度是无法用区区“感情”来定义的。这么厚重的“关系”,只能藉由分批出脱来将周围的伤害减到最小,每一次的出手都需要绝佳的时间点。

而我,我究竟该如何结束这段关系呢?

我想了想,我们没买房、没同居、没对亲朋好友发布结婚消息、连两家大人都不知道我们有结婚的打算,目前为止唯一为结婚花的开销只有那枚戒指......说穿了,未婚夫妻只是我们两人之间的认知,要分手不过是一个退戒指的动作,技术上根本不难。

但是,皓一才刚失去了他的父亲,在这个节骨眼贸然提分手,只会给他带来更大的打击。转念一想,既然皓一出差前婚事就已暂缓,服丧期间更不可能有所进展,我决定先陪皓一度过这段艰难的时刻,尽女友的一切义务,等他办完父亲的后事,再找时间处理。

我请了假亲自下南部,拜访皓一老家。

一进门,客厅的陈设已与上回大相径庭,黎爸爸的照片被高高悬起,偌大的灵柩周围除了皓一,好聚集了好几位不认得的长辈,我第一次看见这个屋子有这么多宾客,气氛却始终冷飕飕。

在人群中,我先见到了黎妈妈,她双眼红肿、憔悴不堪,一看见我来了立刻上前紧抱我,我想开口表达慰问,眼神却对上正与长辈谈话的皓一,他的脸上堆满疲惫、不再有神采,我盯着他无神的目光,一想到不久后自己即将背叛这个家,事先演练好的台词全哽在喉咙。当黎妈妈在我怀中颤抖、啜泣,我困惑了,面对这些真实而巨大的悲恸,我如何能义无反顾地再给他们另一个伤害?

服丧期间,皓一和黎妈妈严守斋戒习俗,因此,在我对黎爸爸进行完简单的祭拜后,随着黎妈妈和皓一来到一间素食餐厅吃饭。

“惟惟,委屈你陪我们吃素了。”黎妈妈的情绪恢复镇定,挤出一抹苦涩的浅笑,“谢谢你哦,专程下来看皓一的爸爸......”

“不委屈,这是我应该做的。”

这很可能,是我所能为这个家尽的最后一点心力。我充满歉意地想。

“谢谢你,真的。”黎妈妈的声音很干涩,“阿姨也不知道自己哪一天会走,你跟皓一以后都要好好保重自己、互相照顾,知道吗......?”

听见这话,我立刻转头看向皓一,胸口顿时涌上酸楚。有那么一瞬间,我就要脱口吐实。阿姨对不起,我跟皓一不会有以后了,我以后不能照顾他,没办法像以前一样轻易答应你这些承诺。

“妈!你怎么又说起这种话了?”皓一皱起眉头。

“就是啊,阿姨,伯伯听到你这么说,他会走得不安心的。”我说。

“还是你懂事。”黎妈妈点点头,擦干眼泪。

阿姨,我并不懂事,也不是好孩子。

别再把我想得太好,我不想要你之后更伤心。

就在我胡思乱想之际,黎妈妈说出一句足以翻转全局的关键话语:“阿姨应该能放心把皓一交给你吧?”

什么?我立刻回过神,一愣。

黎妈妈该不会是打算......?

“妈,你突然说这个干嘛?”皓一也察觉有异。

“你不为自己打算,妈只好替你想。你跟惟惟交往这么久,打算耽误人家到什么时候?”

“妈,现在不是担心这个的时候......”皓一说话同事,对上了我的视线,似乎在犹豫着该不该透露我们有婚约的事实。

“妈没有在跟你们开玩笑。如果你们都有意愿结婚,那按照习俗,最好在百日内办完婚事,不然就要再等三年,你想想,那时候你跟惟惟都已经几岁了?你自己熬得住,人家惟惟是女孩子,她可以吗?”

我怔怔看着皓一,脑中一片空白。我是不是应该要赶快替皓一缓颊,说些没关系我不急,反正我跟皓一这么稳定不差这三年之类的话?说不定皓一还会感激我,让他接下来放手一搏追寻他的大陆梦?可我心里清楚,事实根本不是如此,那么做只是为了图我接下来分手方便。

于是,眼前的每一步都变得好艰难。

当我正犹豫不决的同事,皓一却抢先开口:“妈,其实......”

尽管我千祈祷、万拜托,希望皓一不要说出那句话,但现实总是事与愿违。

“其实,我已经跟惟惟求婚了......”皓一的脸上隐约透着挣扎。对比昨天他在电话中的口气,我根本无从判断,他最后决定吐实是想让黎妈妈安心,还是他真的不想耽误我?也许对皓一而言,这些幽微的情绪根本不重要,轻盈到不需要思考,只消理所当然地直奔结果。

“真的?这件事你怎么没跟我说?”

“我后来就被主管派去上海,想说短期之内办不了婚事,打算等外派回来再跟你说。但妈你说的没错,我跟惟惟的婚事不能拖。”皓一握住我的手,问道:“惟惟,你觉得怎么样?”

“我......”我望着黎妈妈好不容易绽开的笑容,我似乎没有选择的余地。

“上海那边,Jessica已经派另一个同事过去了,接下来我应该都不会再外派了。”皓一这句话,把我能动用的最后一项否决权都剥夺了,

如果可以,我甚至希望自己就是个货真价实的傀儡,永远别在这座身不由己的迷宫里觉醒过来。

我想起了岛屿另一端的共犯,词窠褚克桓正为自由奋战吗?他是怎么对高子媛开口的?在高子媛无法接受的激烈反应中,他如何自处?当十年之间的往事被摊出来检讨、质疑,褚克桓不曾有过一丝动摇吗?抑或是,他也跟我一样,被这段关系的层层束缚给绑架了,在劫难逃?

吃完这顿食之无味的饭,我回到黎家,黎妈妈欣喜地要我再给黎爸爸上柱香,叫我亲口告诉他,我就要成为你们的家人了。看着黎爸爸的照片,我的眼角终于忍不住溃堤,落下大滴眼泪。

黎妈妈和皓一扶着我,要我别再伤心,但他们搞错了,我哭,是因为自己跟褚克桓再也没可能了,而我连在敬爱的黎爸爸灵位前都无法对这家人诚实,日后又该怎么成为一家人呢?排山倒海而来的愧疚感使我更加泣不成声。

褚克桓的那句话言犹在耳。

人生,就是一连串的被选择。

我曾质疑过它的武断,睥睨过受害者的懦弱,坚信着这套游戏体制一定找得到逃生出口,现在我才明白,我只是不曾走上真正的绝人之路。我多想为自己而活、奋不顾身做一次由衷的选择,但那些制动初级的选择,不过就是把被选择的无奈转嫁给他人,其中,真正的自由又尝得了几分?

翌日一早,皓一向公司请了丧假,留在南部办后事,而我则搭车赶回台北。我知道自己必须找褚克桓,做出真正的了断,只有照着原来的剧本走,回归最初设定好的结局,故事才能完美落幕。

我闭上双眼,在座位上感受自己的身体随车速轻轻摇晃,总会有那么几个瞬间的轻盈,转化为漂浮于空中的错觉,直到列车进站,我一直都没有离开现实,毕竟那倚在座椅上的皮囊,从来没有脱离过地心引力。

第二十七章 在爱面前,我们都失去纪律

与论及婚嫁的皓一相比,对褚克桓喊停,其实是传个讯息就能解决的问题——“我改变主意了,我还是决定跟皓一结婚。也祝你幸福。”

寥寥几个字躺在对话框里,只要按下寄送按钮,不需见面、不需清点金钱、不需见面归还财物,连电话都不用讲。要结束一段根本没开始的感情,甚至称不上“分手”,那叫“转身”,多潇洒的字眼。只是,如果它没有真的开始过,怎么就知道要管它叫感情呢?

我曾经花了好大力气去抗拒、纠结、再去接受、认真看待过这个关系,感情早就在这样的过程中发生了,我曾经逃避过跟皓一分手,现在问题回到褚克桓身上,要结束更不能马虎。

“今晚方便见面吗?”那句潇洒的话被我改得面目全非,才按得下传送。

“我这边还没处理好。”

“没关系,我只是从南部回来有点闷,想见你。”我 撒了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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