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媂元清
她乘势而上,转过身,大步走到殿侧金乌卫身边,拔出她腰中佩刀,再走回来。
甄睿才见了,吓得脸都绿了,径直从地上跳起来,“公主想做什么?”
哐当一声,赵明月将剑摔在甄睿才脚下,仰起脸道:“我说了,是我劫的刑狱监,既然甄大人认为案犯当处斩决,那你现在就杀了我吧!”
甄睿才后退半步,支吾半天,硬是给赵明月逼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时,池婙开口了,“明月,别胡闹了。”
听她一副含笑的宠溺语气,甄睿才便知道她的态度,是向着明月公主的,而再往里深想一些,就更危险了。
甄睿才顿时有些懊恼,早知道会是这个情况,他刚才不应该那么冲动的跳出来的。
明月公主有池太后护着,两人沆瀣一气,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他思索的功夫,赵明月已经转脸看向了池太后,“阿娘,我没有胡闹。”
池太后一改方才的严肃神情,手掌撑住脸颊,声音都柔了几分,“那你跟我说说,你为什么要劫狱?”
“因为我想为阿娘分忧!阿娘不是想赦免那些女囚吗?既然这些官员不允许,那我就自个把她们救出来!”
池太后无奈叹气,“你当真是小孩子脾气,你知道此举有多危险吗?要是你出了什么事,你让阿娘怎么办?以后再也不许了。”
甄睿才还以为池太后至少会斥责明月公主几句,结果就听到这明晃晃偏心的话。
你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刑狱监都被烧了,你居然担心放火的人有危险?
昏君啊!
这大荣王朝迟早会毁在这女人手里!
甄睿才只觉前路一片黑暗。
然而,更黑暗的还在后头。
赵明月径直跪下去,改了称呼,“陛下,既然甄大人一意认为她们有罪,那我今日也要为她们申冤!索性就让这百官来断一断,我们究竟是有罪还是无罪!”
殿中顿时响起一阵嘈杂私语,众臣因立场不同,脸上也露出愤恨不甘和兴奋期待等不同的情绪。
池婙抬手,众人皆静。
“好,既然是明月的要求,那就让我们听听看,她们究竟有何苦衷吧。”
————
“让我们先听听看,她们的苦衷吧。”薛淇说着,走到了堂中众妇女面前。
这时,距离李季英敲登闻鼓告御状,还有一个时辰。
“诸位姐妹们,咱们先别急着哭,我就有办法替你们申冤,只是你们得把各自所犯的案子,前因后果,都与我说清楚。”
她说话的声音很温和,莫名让人觉得信服,众人便都抹干了眼泪,纷纷道:“是你救了我们的性命,我们都听你的。”
一个身量稍长脸色苍白的女子率先站起来,“我先说吧。我叫李猛女,三年前,我被家人送入宫中选秀,先帝看上了我,要我入宫侍奉他。可是先帝那时都五十多岁了,而我才十六岁,他都能做我爷爷了,我可不想进宫伺候他,便抗了旨。”
“本来想着左右不过一死,可先帝却十分记恨我,硬是将我赐给了一个八十岁的老太监,要我端屎端尿地伺候他!我以为这老太监熬不过几个月就死了,谁知两年过去了,他还不咽气,半夜还摸到我床上要对我动手动脚。”
“我哪*里忍得了,一脚便将他踹下了床,谁知这一脚正巧踹在他心窝上,他人当场就没了。就这样,我被抓起来坐了牢。”
众女听完,本准备好安慰她的话瞬间堵在了喉咙里。
倒是薛淇拿纸笔记下,点了点头,“你这也是无心之举,理应宽赦。”
李猛女便坐下了,又有一人站起来,这次是一个身形异常消瘦的女子,脸上皮肤紧紧贴着骨头,颧骨高高凸起,显得异常嶙峋。
更可怜的是,她有一只眼睛看不见,另一只也是灰蒙蒙的,大概只能看见丁点光亮。
“我叫王丫,十五岁那年,我爹收了十两银子,把我卖给了一个过路行商。这行商脾气不好,对我动辄打骂,我的眼睛就是被他打瞎的。”
“因为瞎了眼,不怎么看得见,我干活就慢了,碗筷也不怎么洗的干净,他打我就打得更凶了。我实在是受不了,才偷偷拿把刀藏着枕头下,等他睡着把他砍死的。”
似乎回忆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王丫说着说着,就捂住脸哭起来,“我也不想的,我也想好好过日子……薛姐姐,求你救救我吧……我不想死……”
薛淇在纸上写下,“的确是个可怜人,实是被逼无奈之举。”
记完,便让人把她扶下去了,接着喊,“下一位。”
“我叫李季英。”一道略显沙哑的声音响起。
薛淇立即抬起了头。
李季英面容憔悴,眼睛却十分明亮,缓缓说道:“我是当朝宰相李勉的孙女,我的丈夫是曹国公的儿子萧慎。”
众女一听,纷纷惊呼出声,闹起一阵不小的骚动,脸上流露出既艳羡又不解的神情。
怎么这李季英身份如此尊贵,也会沦落到跟她们一样的境地?
不等她们疑惑太久,李季英就给出了回答:
“我两年前嫁到萧家,一进府就被耳提面命要守他们家的规矩,除了侍奉公公婆婆外,每日早中晚的膳食,公婆叔婶子侄的四季衣物鞋子,还有一应女红都得我亲自做,每日仅能睡两三个时辰,就算怀孕也是如此。”
“可我有了身子后,在受不了这等劳累的苦,时不时就回娘家去躲懒,谁知那姓萧的就因此疑心我是想与外人私通,还要来打我,吓得我从阁楼上摔了下去,孩子也没了……”
厅堂内一片寂静,众女脸上的神情也越发凝重。
忽然,不知是谁喊了一句,“那这丈夫还要他做什么?打死算了!”
第41章 死而复生
李季英顿了一下,似是回忆起什么,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却只是一瞬,她又恢复了平静,接着开口,“……我没有杀他,杀人犯法,我还不想死。他是喝醉了酒,不幸溺死在了尿盆里,而我只是在旁边看着,什么也没做。”
“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觉得是我害死了他,要我给他偿命。我不从,他们就把我关进了刑狱监,判了我凌迟。”
众人愤愤不平起来,“这些当官的,实在是没有道理,只知道逮着我们女人欺负!”
“没错,男人虐待咱们的时候,他们不管,偏等我们反抗的时候,他们就嚷着我们十罪不赦了!”
薛淇停笔,视线从众人愤恨的脸上扫过,却并未多说什么,依旧低了头,“下一位。”
“……”
薛淇将众人案子全部记下来,才抬起头,看着她们道:“而今太后掌权,或许这诉状递上去,咱们都可以得到赦免。只是就算我们今日躲过了杀夫之责,可来日你们回了家中,依旧要受家人差役,要被卖做他人妻子,做男人宣淫的器具、造子的家伙、不出工钱的管家婆、随意辱骂戏弄的玩物,到那时,诸位又该如何自处呢?”[注1]
众人茫然望着她,或默默垂泪,或愤恨不已。
大堂内的气氛本就低沉,此时就更加凝重压抑了。
李猛女猛地站起来,大声道:“照薛姐姐这样说,我们虽然逃出了监狱,可其实仍在监狱之中。既如此,大不了咱们再逃一次,一齐把这个监狱砸了、烧了!”
薛淇看向李猛女,眼眸微亮,点头笑道:“你有这样的胆气,自然逃得出这监狱。”
接着,看了眼手中墨迹已干的状纸,便将其折起来,站起了身,“在这之前,我们还是要得到赦令。我需要一人拿了这诉状,去敲登闻鼓,告御状,谁敢去?”
视线掠过众人,落在李季英脸上,对方没有任何惊讶,也没有退缩。
“让我去吧。”
于是,一刻钟后,一双的粗糙脏污的手拿起了登闻鼓旁的鼓锤,重重敲在鼓面上。
“咚——咚——咚——”
“我李季英,要为为被父亲杀害的母亲喊冤,为天下被夫家欺辱虐待的妇人喊冤!”
天边旭日初升,阳光落在这个身形消瘦的女子身上,看起来分外耀目。
谁也没有想到,就是李季英的这一敲,将在位二十多年的宰相李勉敲下了马。
而立朝百年来将不睦之罪设为十恶不赦的大荣律法也因此为之修改。
————
池婙召众人犯觐见。
不消片刻,以时鹰为首的十数名金吾卫便跨刀走进了天极殿,而犯人们则跟在她们身后。
众臣看着她们腰间的佩刀,眼中难免带了一丝惊恐。
池婙看着呈上来的那份状纸,一眼便看破这是薛淇的字迹。
池婙看了薛淇一眼,看来她做的,比她想要的还要好啊。
转回头,缓声开口,“这份状纸,你们都看看吧。”
站在她身侧的丹映立刻躬身取了状纸,交由众臣传阅。
她先是走到肃机司的案前,将状纸递给了金素微。
金素微看完,脸上神情便复杂了起来,既有怜悯,又有愤恨,“此状纸简直是字字泣血!若是像她们这样可怜的人都不能得到赦免,那么我看着天下的人犯也都不必赦了!”
说着,将手一拍,把状纸拍在了仪鸾司的案上。
玉照拿起来,交给身后识字的侍卫,“写的什么,你念给我们听听吧。”
念完,玉照一贯淡然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愤慨,冷声道:“我看她们杀的全是穷凶极恶的不义之徒,做的全是为民除恶的仗义之事,不仅要赦免,还要重重嘉奖才对!”
对面众男官听了这话,很是气得不轻,“胡说八道!你这是说刑部都判错了不成?依照《大荣律》,她们本就该死!”
玉照哑言,这律法是荣太祖制定的,她虽然有心反驳,又怕失言被扣上不敬荣太祖的帽子,一时没有开口。
这时,耳边响起一道温和的声音,“《大荣律》距今已有百年,如今世道变了,律法也该修改了。”
转头一看,是尚仪局薛司籍,她以前在皇后宫里当差时,和这人打过一点交道,因此认识。
对面男官可对这些内臣不了解,当即和薛淇争辩起来,只是每说一句,就被薛淇驳回一句,直至哑口无言。
而这时,那张状纸也已经传遍了众臣,就连甄睿才也看过了,只是他一拿到状纸,手就不停地抖,也不知是气得还是怎么的。
池婙听她们吵得头疼,有些不耐烦地屈指敲了敲桌案,众人立刻安静了下来。
她这才满意了,目光扫向众臣,慢悠悠道:“事关公主,以防你们说我有私心,这案子我就不开口了,究竟该不该赦免她们,公主夜劫刑狱的罪又该这么定,你们五司表决吧。”
其实不用她们表决,池婙也知道结果会什么。
肃机司和仪鸾司是她的口舌,而六部官员的把柄又都在她手上,自然只能唯她是瞻。
李相党已经失势,寒门党又还不成气候,暂且不用理会。
最后是掌管军政的甄睿才,他就算反对又如何,在这里,可没有他说话的地方。
果然,就像薛淇说的那样,权之大者,可令罪孽深重者生,令清白无辜者死。
没有造反之心的李勉,只要她想,他就必须得死;而犯下劫狱大罪的赵明月,只要她不想,她就可以毫发无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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