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手指泡芙
塞浦思反手收起尖利的园艺剪刀,声线平板地回答道。
那双暗金的眼胶着于有夜微肿的下唇,他不自觉地捻着方才触碰有夜唇瓣的指腹。
“不过我很好奇是谁告知您这些污言,咳咳…这些难懂且拗口的词藻的呢?”
回答他的是圣女紧张探来的手掌,那双手不过刚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腕,就望着指尖的血色骤然回缩。
她一脸懊恼地咬唇翻开教典,急急查阅。
“对不起,我先前好像吓到你了。”
纯白的原初教典盈着淡淡荧光腾空飘起,自动翻页后定格于圣女掌中。
塞浦思能明显察觉到四周的气温都随之微微下降,原本被浓郁花香充盈的空气一下变得清澄。
圣女裹有和煦月色的手掌轻柔抚上他还在淌血的手臂,甚至都不需要吟唱,那处的伤痕就悄然消失,连带四周的疤痕也一同变浅变淡。
“…好了,吗?”
有夜不可思议地收回自己的手。
她发现塞浦思因为被她吓到而划破手腕时,几乎是立即就想起了刚学会的【神愈】,只不过还不等她翻开教典查看这法术该怎么施展,她脑海里的念头就直接被教典汲取,并自动施展。
这也太好用了吧,什么操作都不需要,就像是玩游戏时将魔法释放放在auto档一般。
“确实痊愈了…非常感谢圣女的慈悲。”
不知为何,明明治好了划伤,塞浦思还是慢腾腾地用另一手抓握住原本的伤处,越握越紧。
低垂的颈项带动额发掩盖一切神情,浓烈芬芳的艳红玫瑰花丛间,白发执事一言不发地垂首站立,夕阳将他的影子拉成落寞的长条,仿佛正从什么逃避一般匆匆隐入荆棘之间。
有夜原本雀跃的小心思被他缓慢垂下的眼睫收起,她看着沉默的塞浦思,竟显得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她忽然发现自己之前想要替他人解开心结的想法有多么的傲慢,现在人就站在她眼前,她却压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费诺给出的情报十分简单,但也非常劲爆。
塞浦思的继母患有严重的心脏病,只有定期摄取血族持有的秘药才能续命,而他的父亲则为了同费诺长期换取这味药,主动将塞浦思作为血仆送出。
如果只简单读取信息,以物换物的方式的确十分公平,费诺能获得长期供应的食物,而塞浦思的继母则换来稳定的药物供给。
可他们交换的并不是什么可有可无的物品,而是活生生的人,更别提塞浦思还是被自己父母亲手交换出去的了。
有夜将教典抱在胸前,赶紧弯腰拾起塞浦思放在花丛旁的另一把园艺剪刀。
“我能帮忙吗?”
塞浦思的故事乍一听有点像“灰姑娘”。
但灰姑娘至少还有一个愿意每次外出都为她带礼物的父亲,而她的悲惨遭遇也是在父亲去世后才开始的。她拥有过亲情,也顺利获得了爱情,人生虽有波澜低谷,但也步入了美好结局。
可塞浦思呢?
他被自己的亲生父亲和继母合起伙儿来当作物品交易,若是正常情况,比起爱情,他应当更不相信亲情才是。有夜猜想他也许曾拥有一位好母亲,又或是和继母间发生过什么,才令他对亲情仍存有信赖。
等于是所有的矛盾点都集合在做出交换决定的父亲身上,塞浦思认为他父亲做出这样的决定是因为太爱继母了,可他的亲生母亲却没能分得一丝一毫的爱,甚至还对理应是他们两人爱情结晶的孩子做出如此残酷的事…这种情况下,不对爱情生疑才更奇怪。
既没有仙女教母,又没有能一夜翻身的舞会,这样的“灰姑娘”要怎样才能获得好结局呢?
有夜不知道,她对亲情生疏得很,对爱情也不过一知半解,唯一了解的友情在塞浦思这里又用不上,只能先偃旗息鼓,退而求其次地选择先从小事入手,等稍稍拉进两人间的距离,创造信赖关系后再慢慢来谈这件事。
“这么大的花园,你一个人很辛苦的,我帮你吧?”
“…不必。”
“那我从哪里开始,你先教…诶?不用?”
有夜呆住了,她还举着手中沉重的园艺剪刀,准备就着教学自然而然地将话题从玫瑰花引到key word的【爱情】上。
她完全不能理解此刻塞浦思突如其来的拒绝,毕竟她印象中的塞浦思不过表面恭敬谦逊,骨子里却是强势又偏执的。
难道是她想要借此机会和他谈心的迹象表露地太过明显,而被防备了么?
有夜连忙放下危险的剪刀,上前几步,抬首急急道。
“我帮你好不好?”
塞浦思那双暗金的眼瞳略带迷惘,沉静垂下的眼睫掩住微微发红的眼眶,因有夜急急凑近,才像是被吓到般地急急掀开。
可他看向她时,那视线却直直穿过她的身影,望向虚无的远方。
有点奇怪……
不,是十分奇怪。
有夜尴尬地紧了紧怀中的教典。
难道是她照搬而来的“哔”和“哔——”的原因?毕竟塞浦思那时都被吓到划伤手腕了,大概率不是什么好词了。
“对不起,那些话是我听杰弗里说的,我不理解,因为好奇才来问你的。”
有夜掰着手指用拙劣的谈话术,谨慎挑选着措辞,向塞浦思道歉。
“如果让你感到难…不快,我很抱歉。希望下次你能直接指出我的错误,我能…我很乐意改进的。”
“是杰弗里…”
塞浦思喃喃,他的眼神终于聚焦,薄唇狠狠抿了一下,才骤然开口。
“那圣女午间,和阁下在会客室又谈论了些什么呢?”
他抓握手臂的力道丝毫未松,塞浦思甚至有些懊悔为何他任由有夜为他治好了伤。
如果这儿的伤口还在,哪怕接下来的话语令人再难以接受,至少也还有能让人清醒的疼痛陪伴着他。
每日午间,塞浦思都会准时为费诺送上麦芽酒,今日自然也不例外。
可当他熟练敲响会客室的门扉,并扭开门把手后,屋内的景象却令他端着托盘僵在了门外。
浅淡月色与浓郁灿金交融在一处,难舍难分。
圣女明显已没了力气,摇摇晃晃地挂在阁下身上,只能有气无力地小声哭求。
而阁下则一手横在圣女腰间抓握原初教典,一手按住她的后颈,胁·迫她用手臂勾住自己的颈,侧头用唇去磨她藏在发内的耳尖。
也不知道阁下做了什么,原本已陷入半昏迷状态的圣女突兀痉·挛般地抓划阁下的颈,整个人都挣扎地厉害。可她很快便被阁下变本加厉地拥紧,制住一切动作。
“…就快了,阿尔忒弥斯。”
阁下安抚地抚摸着圣女不停颤抖的脊背,密密啄去那些挣扎间被他獠牙蹭破后溢出的血珠。
阁下显然早已注意到门外的他,却不过只在动作间微微抬眼,一言不发地腾出食指立在唇畔,向他做出噤声的手势。那双血色竖瞳中满是难耐又隐忍至极的欲·望,对他匆匆一瞥后便再次凝至怀中的月色。
塞浦思沉静地躬身行礼。
精致的弯钩型门把在掌心磨出疼痛的红痕,上勾的装饰边险些因着他抓握的力道而直接嵌进掌心。他绷紧下颌,努力维持着一贯谦卑的表象,默默遵从费诺的指示,静静退了出去。
绯红门扉掩去一室荒唐。
塞浦思撤下规矩托举的银托盘,单手提握着酒瓶的瓶颈,快步走向庭院。他的内心因先前一幕而被恐惧塞得满满当当,正急需一个发泄口。
——“咔嚓。”
开得正艳的玫瑰花枝被他无情剪下丢弃,大朵绽放的玫瑰落入泥土,仿佛滴落的鲜红血滴。
阁下会咬她吗?
会将獠牙刺入圣女纤细的颈么?
塞浦思无从得知,可他却对此无端恐惧。
如果能留下圣女,阁下大抵就不会再需要他了。
亲王阁下是非常保守的血族,即便需求血液,也从不会主动将獠牙刺入血仆的身体。他虽遵循血族古老的传统圈养血仆,但却矛盾地从不主动购买血仆。
没错,这儿的血仆都是仰慕亲王阁下的为人,又或是受了阁下恩惠,为报恩才自愿留下的。
……除了他。
被剪下的玫瑰簇拥在塞浦思脚边,破碎的花瓣密密落了一地,持续散发着浓郁的芬芳。光秃秃的玫瑰花丛只余下满是尖利木刺的藤蔓花枝。
那些藤蔓互相缠绕,舒展着尖利的木刺,尽情汲取阳光,好似被剪去花朵对它们来说根本不是什么酷刑,而是解脱与释放。
可塞浦思并不这么觉得。
唯有开出绚丽花朵,丑陋的藤蔓才能拥有价值。
明明剪下那些花朵的人是他,可现在,他却又用剪刀小心翼翼地在藤蔓上剪开细小缺口,将那些掉落地面的花朵再一一插·进花丛,恰巧卡住的花枝尚能支撑沉重的花·苞,可也不过是虚假的权宜之计。
在恐惧的同时,塞浦思还发现了潜伏于内心深处的嫉妒。
那对他来说是相当新鲜的情绪,可他觉得,他的确是应该嫉妒圣女的,毕竟她活得轻松,又总是能轻易得到他得不到的东西。
可真等这股酸涩的情绪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慢慢溢出心间时,塞浦思却蓦然发现,他嫉妒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仰慕的亲王阁下。
他在害怕阁下会将獠牙刺入圣女颈项的同时,又嫉妒能肆意触碰圣女的阁下。
他嫉妒那双能毫无顾忌拥住圣女的手臂,嫉妒能随意抚·弄她耳尖的冰凉唇瓣……又同时对接受这一切的圣女产生愤怒。
明明是光明教会的圣女,又为何要接受暗夜中永生的血族?!
——“咔擦咔擦。”
青褐色的藤蔓被一一剪下,唯留开出花朵的枝桠光秃秃地横在花丛中,那些花朵没了藤蔓的支撑,正摇摇晃晃地缓缓下滑。
这股苦涩的愤怒该如何发泄?
这份恐惧的颤抖又该如何隐藏?
圣女…圣女…阿尔忒弥斯……
那个蠢笨的女孩会夺去他现在的容身之处,可他却怎么也怨恨不了那双荧红的眼瞳。
阁下那样的人,若是有了伴侣便再不会需要血仆了。
尽管念旧情的阁下大抵仍会定时送药给继母续命。可他又该怎么办?要回到那个所谓的“家”么?
……“塞浦思!塞浦思!!”
纷乱的思绪被越发急促的呼喊强硬拉回。
塞浦思虚无的眼终于定焦,他望向满脸担忧的圣女,滚动着酸涩的咽喉,再次重复问询。
“…您和阁下究竟谈了些什么?”
有夜躲闪着移开眼,伸手去挽耳旁的发。
“我,我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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