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肖某某
果不其然,阿罗接着说:“昨天晚上,我还拿了一瓶截留下来的营养液给她喝。您如果不相信,问她就知道了。她的智商虽然不高,但是个不会说谎的好孩子。”
丁院长倚在墙壁旁边,看着阿罗的眼神简直要喷出火来。她满面的痛心之色,厉声道:“阿罗,你不配姓罗斯柴德!”说罢,她跌跌撞撞地转身回了办公楼里面。
对院长的指责,阿罗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她握着白选的小肩膀,轻轻往外一推。阿罗的力气太大,白选往后退了好几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抬起头呆呆地看着她。
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白选眼里滑落下来,阿罗低头看着哭得小花猫也似的小家伙,第一次发现这孩子的眼神是如此的灵动,里面装满了悲哀。
从衣领上取下那枚胸针,阿罗递到白选面前,说道:“你不用这么舍不得我,我对你好,只不过是因为心里内疚。你长大以后,如果有那笔财物傍身,日子绝对会好过一点。像你这样又丑又傻的孩子,出了孤儿院只怕连去夜总会卖都没人要!”
这话实在刻薄恶毒,白选紧紧捏着小拳头,清晰响亮地大喊了一声:“坏!”从地上爬起身,哭嚎着跑了。
阿罗神经质般地娇笑起来,又看着不远处的黑十八说:“孩子的话向来都最接近事实。十八,我知道你与小乖关系不错,那枚胸针你替我交给她,我和她的帐从此两清!”
黑十八抱着胸,鄙夷地说:“罗兰,小爷看错你了!”他快步向前,劈手夺过阿罗手里的胸针,在手心里拈了拈,冷嘲热讽,“这个该不会也是你贪别人的吧?可千万别给小乖惹来祸事!”
阿罗笑着说:“放心,你仔细去看,胸针的反面刻着一个图案,那是我们家族的印章 。若不是得到小乖的项链,为了孩子们,我只有把它给卖了。”顿了顿,又说,“这枚胸针刚才检察官已经检查核实过,它很光明。”
黑十八眼中掠过异色,冷哼一声,掉头去追白选。阿罗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心里说,希望花家能保住那孩子。
她留恋地环顾了孤儿院一眼,转身大踏步走向了停在院内的一辆悬浮车钻了进去,检察官们紧随而入。片刻,悬浮车冲天而起。很快警察们也都撤退,但他们仍然带走了两位嬷嬷,因为阿罗的揭发。
黄玉市检察公署同样坐落在征程广场旁边,事实上,黄玉市的政府机构基本上都在这儿。悬浮车直接在检察公署的空中阳台上落下,阿罗随即被带到反贪局专门关押嫌犯的拘留室里。
这是间只容人能倚墙而坐的超级狭小逼仄的暗室,只有门,没有窗户,也没有灯。夜晚到来之后,黑暗带给人的压迫感会加强数倍,使人觉得四面八方的墙壁在以一种缓慢的速度向自己挤压过来,曾经有心理承受能力不强的犯人直接窒息而死或者疯狂。
阿罗神色平静地坐倒在地。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分钟,也许是一个小时,门外忽然传来一个平板无波的声音:“你为什么不按照我的吩咐去办?”
阿罗沉默片刻,说:“我做了错事不假,但我还算一个有良心的人。你选择让我去诬陷丁嬷嬷,根本就选错了人!”
门外的人冷冷道:“看来你把我的话当成了耳旁风。我告诉过你,丁院长不会有事!你不清楚这个老太婆的能量有多大,哪怕她把那些营养液都拿去卖了,元家也不会有任何意见,甚至还会给她送一批过来。”
阿罗尖锐的声音在暗室里回荡:“那你为什么还要让我去诬陷她?明明知道不行的事情还要去做,先生,您脑袋里面长满了草,还是装着的全部是脓液?”
门外的人并不把阿罗的咒骂放在心上,继续用冰冷的语气说:“现在改口还不晚,想想你的孩子们!”
阿罗蜷缩在墙角,抱住膝盖,喃喃道:“我不相信你们敢冲进花家的地盘去闹事。丁嬷嬷虽然痛恨我辜负了她的信任,但是她会保护好罗斯柴德家族仅剩的两名后裔。”她冷冷地笑起来,“我敢保证您不会比我更清楚丁嬷嬷的身份。先生,正如您所说,丁嬷嬷能量巨大,我知道您和您身后的人只不过想让她暂时离开黄玉市。告诉您,无论用什么办法,您的打算都只会落空。我不知道你们究竟想干什么,但慈心孤儿院你们最好不要去打主意,否则下场会很惨!”
“罗斯柴德小姐还是多担心你自己!”门外的人说了这句话之后,不再言语。
阿罗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下来,她伸长蜷曲的双腿,黑暗中她蔚蓝色的眼眸就像蓝宝石一般煜煜闪光。她为了儿子的学费可以昧着良心贪墨孤儿的财物,她也确实有截留营养液的行为,但是她不能把孤儿院四百多个孩子一起拖下水。只有让丁嬷嬷守住孤儿院,才不会再有人无辜地死去。
阮嬷嬷、秦阿姨,还有欢天喜地去结婚的珍妮,以及那两个还没有满月就夭折了的小生命,再加上今天明确无误告诉丁嬷嬷要去死的自己。
——希望我们的鲜血能让您看清楚这个世界的肮脏面目;希望这世上每一个异端都能真正去死,而不是被金钱的奴隶贩卖到修真盟壮大敌人的实力;希望修真盟早日灭亡。
阿罗虔诚地做完人生当中最后一次祷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低头咬住了小西装的衣领。感觉到一股冰冷的液体触碰到了嘴唇,她用力地吮吸,直到腹中冰寒气息向全身漫延,把灵魂也冻僵。
第十五章 求证
白选不安地在椅子上扭了扭小屁股,低着头玩手指。丁嬷嬷的眼神实在是太过锐利,就像一把锋芒毕露的大刀要剥去她这柔弱幼小的外壳,直接指向藏在里面的那个成人灵魂。
丁嬷嬷喝了口茶水,沙哑声音开始在办公室里回荡。听得出来,她很伤心,却没有什么愤怒情绪。一丁点也没有,浑不似刚才在外面对阿罗大吼大叫时表现的那么生气激奋。这种奇怪的变化让白选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里。
“这间孤儿院虽然是公办机构,但除了地皮,其它所有的东西,一砖一瓦、一草一木用的都是我的积蓄。包括我的家族留下来的最后一笔财富和我的退伍伤残抚恤金。”丁嬷嬷靠在椅背上,望着墙上那面刻有“黄玉市慈心孤儿院”字样的匾额出神。
“这件事我想很多人都已经忘了,所以他们才以为可以伸手来管孤儿院的大事小情。”丁嬷嬷自嘲地摇了摇头,“人类最大的能耐就是忘记过去。历史最后都会成为印在书本上的字样,而不是深刻于人脑海中的记忆。”
对于丁嬷嬷后面一句话,白选表示同意。她紧紧地闭住嘴巴,自顾自地玩手指头,根本不敢接话。
“当年,我们共有三十二名退伍伤残老兵,用我们在几十年战争当中立下的所有功勋换来了这间孤儿院不超过五百名孩子的无限期生活配额。这件事当时还被写入了最高议会大事纪之中。”丁嬷嬷呵呵笑了几声,“十几年过去,当年那些老家伙死得就只剩下了四个人。至于我们曾经为共和国做出的贡献,更是早就被人忘得一干二净。”
五百人的无限期生活配额,乖乖,这得是多大的功劳才能换来呐!?白选算了半天算不出来,因为她还不太了解这个大浩劫之后新世界的物价水平,但是好歹知道绝对是笔天文数字。由此可见,丁嬷嬷和她的战友当年不是一般的生猛。
丁嬷嬷的声音中微带了寒意,她的手指一下一下有规律地敲着桌子,就像鼓点一样重重敲响在了白选心头:“那些该死的家伙,是在试探我吗?难道他们企图通过这件事插手孤儿院的人事安排,以便在生活配额中谋利?”
白选很想说,您老人家醒醒吧!要在孤儿院安插人手,不用整死这么多人才能达到目的哇。
“营养液,这是元家早就答应过我的东西,只要有一个合理的借口。近几年,曙光公会每年都可以优先从孤儿院带走最优秀的孩子,难道不用付出代价?”丁嬷嬷浑浊的老眼内掠过失望之色,“曙光先生品德高尚,没想到他的儿子却如此势利。那个超级天才婴儿在这样的祖父教导下,能成为曙光二世吗?唉,千万别一代不如一代!”
白选明白了,敢情丁嬷嬷和黑十八一样,把自己当成了人形吐槽器。她立即变得振奋,八卦之心无论年纪大小,永葆青春。
“阿罗……”丁嬷嬷摇了摇头,“这孩子真是太实心眼了。我交给她办公室的钥匙,就是告诉她,她可以随意使用营养液,就算带回家给她的孩子服用也没关系。她完全不用去干截留的傻事,这才是第一批营养液。”
那您在办公楼外面气得差点厥过去,又为的哪般?白选竖起耳朵,希望能听到点有用的东西。
丁嬷嬷喃喃自语:“阿罗,你心里的仇恨太深了,所以,你看不见那些被人道毁灭的孩子也是鲜活的生命。你发现异端婴儿被贩卖偷运到修士盟,却不想想,这件被揭露出来足以毁掉一个大型公会的事情如果没有上面那些大人物的默许,能办得到吗?这些被贩卖出去的孩子,就一定会成为修士盟的人?我劝过你不止一次,你为什么瞒着我执意要去管?你知不知道,你的执著害死了许多人。这件事一定要沉下去,所以那些浮在水面的人就必须一起沉入水底!”
白选的小身体僵硬住,手指头微微颤抖。丁嬷嬷把自己叫到这里来,难道真正想让自己听见的是这件事情?听丁嬷嬷话里的意思,她莫非早就知道了阮嬷嬷、秦阿姨、珍妮小姐的死亡是非正常事件?
“别人我可以不管,但阿罗……你父亲临终前我答应过他,会好好照顾罗斯柴德家族的后裔。虽然我已经老得连刀也拿不动了,但我至少还可以用拐杖去砸人,看看谁敢动你一根汗毛!”丁嬷嬷咳嗽了两声,缓缓从办公桌后面站起身来,微微弯下腰看着白选。
“阿罗不该拿了你的东西,她有困难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她就是太要强,可是良心的债比欠人情要沉重得多。她这一年肯定不好过。”丁嬷嬷轻声说。
她慢慢地直起腰,白选以为自己听见了那苍老身躯里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咯咯”摩擦声。丁嬷嬷从办公桌后面绕出来,牵着白选的小手,把她领到办公室角落里一个木头箱子面前。
老人费力地掀起木头箱子的盖,白选悄悄撩起眼皮去瞧。哇哦,好多营养液!
这个箱子里整整齐齐地码放着手指头那么粗长的小玻璃瓶子,瓶子里面满满地装着乳白色的液体。玻璃瓶子上面印有“促进生长发育营养液三段”字样。
“三段”?白选微微蹙眉,她现在的年龄只能喝一段的营养液。就好比前世的婴幼儿配方奶粉,根据不同年龄段需要的不同营养划分了层次,营养液也是如此。但这玩意儿可不像配方奶粉,偶尔喝错一次两次没有关系。听说喝错了层次不同的营养液,会有很严重的后果。
“孩子,”丁嬷嬷俯身拿起一瓶营养液,拔开瓶塞,递到白选面前,在她耳边低声说,“喝吧,喝吧。”
白选心念电闪,丁嬷嬷不可能不知道营养液不能随便服用。她这是在试探自己还是想整自己?她当机立断,伸手去接那个玻璃管子。
可就是这不到一秒钟的迟疑就让丁嬷嬷呵呵笑出声,玻璃管子的瓶塞又被塞了回去。白选顿觉毛骨悚然,心脏紧张得揪成一团。老人枯干的手指搭在白选肩膀上,轻声说:“小乖,你不傻。这很好。”
“您要去救阿罗吗?”白选叹了口气,抬起头问丁嬷嬷。既然已经被拆穿了,再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她装傻的最大原因就是想从阿罗这儿得到更偏心的照顾,现在阿罗都已经不在了,别的嬷嬷阿姨又不会同情她,她还装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