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肖某某
实在压抑不住好奇之心,古暮悄悄撩起眼帘。大殿正中的宝座上已经有人倚坐其中,一抹雪白先跳入古暮眼中。她眼瞳微缩,数清楚垂落于地的长尾数量之后,震惊地发现那是……九尾灵狐
在妖事局的非人疗养院里,有一处禁地等闲人无法靠近。古暮只知道那是座朴素的庙宇,听说庙里养了一只世所罕见的九尾灵狐。怎么传言有假?
灵狐眼瞳墨如子夜,皮毛却白洁胜雪,通体无杂色。它懒洋洋地趴在宝座上那人膝头,不时伸出粉红小舌头舔舐轻轻抚摸自己的手指。它眉心那颗殷红小痣,宛然一捧白雪上的一点胭脂。
殿内夜明珠柔和光辉洒于灵狐全身,九条毛绒绒蓬蓬松的长尾不时摇晃,带起一道又一道光晕。流水般的光晕笼罩一袭淡蓝银边长袍,衣领袖襟衣摆上的祥云仿佛摘取此时缭绕于云阙宫檐顶的云朵直接缝上。浮城的少城主懒洋洋地倚坐于宝座内,目无焦矩地望着窗外。
与浮城众人乃至妖事局大多数妖怪不同的是,这位神秘兮兮的少城主留着不过耳的微乱短发。他的模样儿……古暮微怔,她看见的是一张没有描画五官的空白面具。
“古部长,桃夭可有说明镜子是怎么碎的?”少城主心不在焉地抚摸着膝上灵狐,怔忡好一会儿才开口相问。
古暮不忙着回答,先快速组织了一番语言,这才把桃夭告诉自己的事儿给说出来:“第一回是她惹上了仇家,被人以冷弹相袭。第二回,外子带着她去取可以保命的宝贝,没想到中了埋伏。外子让我上禀大人,这次确实是他考虑不周。他回来必定向大人请罪。”
少城主良久不言。他的神情掩于面具之后,然而那两道冷冽的目光却让古暮提心吊胆。想着桃夭所说先行请罪的话,她着实担忧到时候真的会有什么重罚降下。
蓦然,九尾灵狐张开小嘴,对着古暮的方向连连低吼。它的九条长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变长,在半空飘舞时好似九条长鞭,随时可能发动雷霆一击。
“寂雪”少城主低声喝止灵宠的暴动。他是九尾灵狐的主人,他的心情好坏直接会影响灵狐的举动。
这道理,古暮也懂。因此她知道,方才少城主对桃夭的行为显然愤慨之极,以致灵狐欲对自己发动攻击。
咳咳两声,却是巫大先生清了清嗓子,欠身对少城主说道:“少爷,还请原谅桃夭的自作主张。他的本意也是为白选小姐好。”
“是吗?”少城主沉沉反问。松开手,让灵狐跳落地上,他慢腾腾地离开王座,走向略显零乱的面具。蹲下身子,修长手指轻轻抚过这些喜怒忧思悲恐惊七情俱全的面具,他低声呢喃:“小乖,小乖……”
他是浮城的少城主,他是白璧无瑕。被巫大先生从海上捉回家后,他就发现自己喜欢上了面具,他也很快就学会了制造面具。他现在手艺绝对不比白选的差。
初始,面具的样貌多种多样。他会化妆成很普通的妖族少年,徜佯在虚境的街头,观察着世间众生相,然后再捡自己最感兴趣的绘在面具上。
可是后来,面具上出现的五官容貌越来越单一。他渐渐发现,它们都是同一个人的模样。就在那时,他决定闭关练功。他想长大,不愿意再被那个人抱小孩子一样抱在怀里响亮地亲吻他的额头。
白璧无瑕偶尔会幽怨地想,我只是外表稚嫩,其实我已经不小了,我什么都懂。你怎么能忽视我活了六十多年的事实,只看见我的表相呢?
后来又琢磨,也怪不了她,谁让自己那么粉嫩嫩?他渐渐产生莫名的危机感。小乖的生活多姿多彩,她会不会忘了自己?
——在我一张又一张绘制独属于你的面具时,你会不会已经忘了当初海上遇见的少年,与旁人言笑晏晏?
摩挲着手里的面具,白璧无瑕郁郁叹了口气。他的衣袍被扯动,却是寂雪推了张掉落于地的面具给他。寂雪极聪慧,几张面具因方才的动静倒覆于地,它一张张衔来送到白璧无瑕手里。
“寂雪,今天几号了?”白璧无瑕忽然问。寂雪骨碌碌转着黑曜石般的眼珠,没有回答这个疑问。
巫大先生知道,因强行把白璧无瑕带回的缘故,他一直恼着自己。此时不过是借着问灵狐来问旁人而已。
不过,这问题却是古暮回答的。她要禀报的事儿还没说完,当然要借机快点倒出来,好早点离开这个让她倍感压力的地方。“少城主大人,今天四月四日。”古暮低眉敛目地说,“明天就是白小姐的十八岁生辰。”
许久未听见声音,古暮大着胆子抬头望去,却见大殿内那戴着面具的少城主已经失去踪影。她只来得及看见一抹亮眼雪白飞快消失在通往内殿的走廊尽头。
“古部长,请你转告桃夭,不必为此事介怀。小少爷不会当真责怪于他。”巫大先生缓缓站起身,和声问道,“听闻妖事局已经拟好邀请名单,可有她的名字?”
“有。”古暮欠身答话,“此次与天舟共和国的公务互访人员中有白选小姐。您的意思……”
“此为城主大人安排,你不用多心。今日有劳古部长驾临浮城,且用过午饭再回去吧”巫大先生笑道。
人家这是客气话,古暮并不敢当真。她知道浮城规矩大,急忙请辞。巫大先生没有十分留她,不过让小妖送上两枚饱含灵气的果实,倒是让古暮很欣喜。
乘坐云舟出了浮城,脚踏实地之时古暮再度仰望那座云中之城。纵然高高在上、修为通天,还不是一样会为情所困?这世间生灵,在情障面前,无分高低贵贱。
——寂雪寂雪,他的寂寞幽清如雪。
正文 第三章掀起我的面具来
宝镜宝镜告诉我,小乖有没有在想我?
白璧无瑕口中念念有词,叽叽咕咕背着什么。眼看时钟已指向夜晚十一时五十八分,他终于微颤着手指点向自己面前这方高达数米的月华宝镜。
镜面流光,无数世间奇景一闪而过。白璧无瑕屏住呼吸,在心里不住祈祷,千万要在零点之前与小乖通上话。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按理论来说不超过一分钟就能与另一半镜面相呼应,这次却良久无反应。
怎么回事?难道此时小乖正在用宝镜御敌?白璧无瑕刹时忧心不已,这都半夜三更了,她怎么还在和人打架?可是即便如此,这边的宝镜也能联系上她呀
其实也就多用去半分钟的时间,但心急如焚的白璧无瑕却感觉已经过去了三十几年。他想在白选生辰这天给她一个惊喜,他要做第一个祝贺她十八岁生日快乐的人
数数日子,自月华宝镜初到白选手中,这都多久没与她说话了?白璧无瑕闭关一练功就是两三个月,好容易放次风,坐在月华宝镜面前,他又忽然不敢与她通话。
这种心情他其实懂,患得患失么。他害怕一旦与白选见了面,她满眼怜惜地说,无瑕啊,我只把你当小孩子……
一想到会有这种可能,白璧无瑕就跑回去重新闭关。他实在后悔,如果以前不曾浪费那么多时间,他与小乖的第一次见面就绝对不会是去年那般。有句酸诗说“人生若只如初见”,他不要小乖永远记住还是个小少年的他。不过现在还不晚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以前数次犹豫,但今天这“电话”不打不行书上说了,女孩子过生日是男孩子大献殷勤的好机会。白璧无瑕认为,自己要把该做的能做的事儿都为她做到。
只是生日礼物要送什么?白璧无瑕为此愁了好久。最后,他决定把自己送给她。成功晋入妖婴初阶后,他的容貌会再度改变。所以现在他成天戴着面具,连他爹都没看过,心心念念着要把第一次送给白选。
当然,这种生日礼物是白璧无瑕基于他的身份地位所认为的最隆重之礼。是否能被人类接受,他自己也惴惴。
镜面终于漾起水纹也似的波澜,看了眼时间,还差几秒就到零点,白璧无瑕强抑激动心情,在镜中出现景物的刹那压低了嗓门试探着轻唤:“小乖?小乖?”
他没有第一时间看见白选,入目一片黑黝黝,此时深夜。仰面望天,虚境的夜色迷人,星光煜煜,上弦月掩于轻纱般的游云之后。但虚境离天舟共和国天远地远,这儿星月争辉,白选头顶的夜空却很有可能阴霾晦沉。
镜子那边暗得出奇,偶尔有怪石奇树的阴影若隐若现。白璧无瑕还听见凄厉兽吼和夜鸟刺耳啼叫。他皱起眉,担心地贴在镜面上,似乎这样就能把对面看得更清楚。
白璧无瑕没有等多久,很快便有人低声回应:“是无瑕么?”一听见这柔和微哑的声音,他不知为何脸颊微烫。在他与白选“同居”于行宫的日子里,每天清晨白选也是用这般软绵绵慵懒无力的声音叫着“无瑕小混蛋,又把脚搁我身上”。
当时并不觉得什么,然而近来回忆起那些甜美往事,白璧无瑕心中就有热流乱窜。想得久了,脑袋便晕晕乎乎,脚下也似踩着绵软云朵,深一脚浅一脚。现在又听见这般熟悉的声音,他竟然手足无措,根本不敢看向镜子。
“无瑕?无瑕?你怎么了?你是不是不舒服?说话啊”镜子那边的白选蓦然拔高音调。白璧无瑕听出她话语中的急切关心之意,长久的郁积于心一扫而空,胸膛不禁剧烈起伏,欣喜地扭头望去。
他随即神情大变,瞪圆双眼,用手反复抚摸那端也紧紧贴在镜子上的面孔,心疼得眼眶泛红:“小乖,你这是在哪儿?怎么满身的泥?你额上这是怎么了?为什么缠了纱布?谁干的?这是谁干的?”
怒火涌上头,白璧无瑕抓狂地连连大力重手捶镜子。他看见白选头上蒙着染了鲜红色泽的白纱,脸色也苍白得吓人,她身上更是泥泞不堪。他这颗心被紧紧揪住,恨不得镜子是扇门,可以让他立刻穿门而过,去到小乖身边帮她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