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肖某某
难道在元氏海边基地偷取黑洞战甲部件时,在万休布下的幻相中发生的事情当真要在现实中上演?白选心里嘴里苦如黄连。她刚刚下决心要和那一家三口和睦相处,尽量给予他们亲情,同时也享受来自他们的亲情。却没想到元启森竟然知道了她最大的秘密,哪怕他还没有十足的把握。
他会怎么做?是广而告知,还是秘而不宣,或者以此来要挟自己?白选苦恼之极,皮皮当即就请命要让元启森“病死”。只要把湮灭死光悄悄地注入他体内,控制好份量,绝对能让他在几个月内就“病发而死”。
皮皮的建议让白选回忆起她曾经在幻相里一次又一次割断那个“元启森”的脖子。但她还是决定暂时观望,她相信,元启森绝不会将这件事公告于天下。怎么利用握在手里的把柄将利益最大化,才是他应该采取的手段。
那么,在现阶段让他看到自己的用处,他会按兵不动,暗中观察自己是否还能被榨取出更多价值。白选以己度人,站在元启森的角度去看这件事,断定他最有可能会这么做。
方才不过是她抢先出招,示敌以弱而已。她看得出来,元启森对自己——错了,应该是对他的妹妹,而不是对自己有感情。若是刚才元启森的愤怒和悲痛都是假的,白选只能举旗投降——他演得太好了,好到真切地打动了她。
现在看来效果应该不错,方才元启森匆匆离开明显是心里很矛盾。白选立时送给自己一座小金人,万般庆幸元启森对血源有近乎于偏执的盲目维护。不管曾经是否敌对,也不管时间短暂到根本说不上有多深的感情,他就是能仅凭同出于血源而付出真感情。
所以人,只要有弱点就不难对付。等他看过亲子鉴定报告,白选相信自己能更安全。出神想了许久,她这才愁眉苦脸地看向桌上还有几寸高的文件。伸了个懒腰,振奋精神再度开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把眼下这些文件处理了先,否则不用等几年,她现在就会被金莓的催促大法给念叨死。
不知已经失了先手的元启森迈着沉重脚步走进电梯,电梯门合拢的刹那,他仿佛虚脱一般靠在墙上。轻抚发闷的胸口让自己平静下来,他此时万般纠结。
她说那些话,是当真确有其事还是因为察觉了什么故意说的?看来自己有必要去弄清楚,她在虚境和修士盟到底经历了什么事情元启森慢慢蹲在地上,抱住头。不去想,但令他无比恐慌的情景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在他脑海里。
他从来没想过她会有年纪轻轻就死去的可能,她是如此健康,她有那么强悍的异能护身。她怎么会死?怎么会像自己有可能早夭?轻微一动念就让他痛入心魂,疼得整个人都蜷缩起来。
电梯到达九楼,治丧小组的几人都住在这里,方便随时讨论事宜。元启森听见清脆提示音,立刻站直身体。他的骄傲不允许被外人看见他的脆弱和痛楚。
踩着柔软地毯走向自己的房间,元启森此时就想好好睡一觉,然后忘了该死的视频、不祥的早夭预言和锥心蚀骨断魂的剧烈疼痛。但是白选既然已经出招,就会继续下去。
所以在路经金莓女士的房门前,元启森看见门牌上挂着“休息”的指示牌,他犹豫着站住脚。他知道金莓的身份,也知道送白选回到天舟的那只漂亮鸟儿是虚境很出名的大妖。也许能从她们这里知道些什么。这一刻逃避的想法被他踢到九霄云外,他和白选一样,无论面对什么困厄都只会直面。可以想,但绝不会真的逃之夭夭。
元启森举手轻轻敲门,无人应答。他耐心十足,隔几分钟就敲一次。足足过了十几分钟,门上的通话器里才响起金莓睡意浓郁的不满声音:“是谁?”
“女士,我是元启森,很抱歉打扰到您的休息。请问您能给我一点时间吗?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想请教您。”元启森已经握住了门柄。果然很快就听见“咯”一声响,他旋转冰冷入骨的把手,推开了房门。
不超过十分钟,走廊的幽暗灯光便将元启森失魂落魄的身体在地上拉出令人倍觉凄凉的长长黑影。倚在门边目送他离开的金莓满脸怜悯,想起方才听见自己模糊却足够他做出清晰判断的话时他的惨然色变,若有所思地摇摇头。
尽管不知道白选为什么要让自己那么说,但是看元启森的模样,金女士知道这对兄妹间肯定发生了什么古怪的事儿。金女士妩媚微笑,人类还是一如既往的奇怪呢。
踉跄扑进自己房间的元启森结结实实在地上摔了一跤,耳边还回响着金莓无情的话——浮城城主是这个世界唯一能看到未来的大能者,他说,如果没有发生足以改变命运的变数,白选一定会死于二十三岁。
怪不得她那么急切地丰满自己的羽翼,难怪她会向元家示弱示好,原来如此她在为几年后的大劫做准备,她想要有更加强有力的保护,所以她暂时放下了尊严和原则。这无可厚非,想活下去是人的本能。
元启森僵直着身体在地上趴了许久。他的房间里二十四小时都有暖气,时刻准备迎接身体虚弱不能受寒的居住者。但是地上纵然铺着几寸厚的地毯,也不能阻止从地下窜出来的冰冷湿气侵蚀他的身体。
猛然打了个大喷嚏,元启森昏头昏脑、动作缓慢地爬起身。他脸庞青白,嘴唇毫无血色,目光空洞茫然,浑身抖成一团。他现在的样子很可怜,居然让满怀敌意的皮皮都禁不住有点同情他。
没有开灯,他摸索着走到床头柜旁,从大包里拿出几瓶药剂胡乱喝下去。他脸上立刻飞掠起艳丽红潮,眼神却越发显得灰败阴黯。就这么怔住,他不知想起了什么,从眼里慢慢涌出大颗大颗泪水。
无声地流着泪,任泪水打湿了衣襟。他没有伸手擦拭,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大哭。皮皮皱着眉头飞到他面前,打算仔细观察他。一刹那,它竟然被一股强烈深沉的情绪给直接顶了个跟头。远远飞开,皮皮惊讶地发现,面前这个少年舍不得乖乖死。方才把它赶跑的吓煞人的悲痛告诉它,他此时伤心到了极致。他已经无法思考,全部心神都被一个执念占据。
这样说,也许不用让他迅速“病死”?皮皮挠了挠头,都有点不忍心去看元启森。比起肆无忌惮的大哭大嚎,这种无声却又仿佛在用整个灵魂哭泣的哀伤更可怕。皮皮觉得呆立在阴影里的少年已经成了雕像,整间房都充斥着让它不安的死寂。它居然有点害怕。
从窗台外射入一线雪光,皮皮赶紧飞过去,把自己沐浴在房中唯一的一缕光线中。但是不过几分钟,元启森也慢慢走到窗台前的书桌旁。他在桌上的办公用品盒中找出一把剪刀,从毛衣里的衬衫口袋中摸出折叠成硬币大小的柔软绒布放在桌上。刀尖挑开绒布,露出里面亮银芯片。
没有丝毫迟疑,元启森一剪下去,把芯片剪成两半。锋利剪刀嚓嚓连响,他把芯片剪成几十块细小碎屑这才停了手。把芯片碎屑带进卫生间,他捏了几片碎屑扔进洗手台,然后足足开了十分钟的水把它冲掉。他很有耐心,他向来有耐心,就这么慢慢地把所有芯片碎屑都处理掉。
碎屑越来越少,皮皮觉得黑暗中元启森的眼睛也越来越明亮,渐渐有如此时夜空仅剩的明亮寒星那样光华四射。聪明的皮皮已经能猜到,那些碎屑肯定是和乖乖有关的重要东西。皮皮欣慰点头,不错,这孩子心地还算不错。
扔完了碎屑,皮皮跟着元启森回到书桌旁。他扭亮了台灯,从抽屉里拿出一本空白便笺,摸出一支钢笔画了一张人物小像。但是还不等皮皮看个清楚,他一把扯掉这张纸捏成团扔在地上,重新开始画。不过半个小时,纸团一地。
皮皮再也没有耐心等下去,迫不及待要告诉白选好消息。它甩甩尾巴潇洒腾空,最后一瞥仿佛又看见两行泪从元启森颊边滑落。人类的心思真难懂,小家伙老气横秋地感叹。
正文 第五十章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十月欠更之三)
雪后初晴,冬阳高挂天空。紫禁山国家公墓遍植苍松翠柏,此时冰凌被暖风吹得叮叮作响,似在奏响一曲哀乐。
已近中午,火化以及骨灰抛洒仪式都已经进行完毕,衣冠冢也立了起来。最后躬身告别,人们三三两两离去。墓园将在第二天再度开放,让民众前来愐怀。
衣冠冢立在紫禁山颠的正北方,与另外三位长眠于此的封号国民恰恰占据了四个方位。整座冢都是用玉白大石建造,墓碑上简简单单地写着“钟木兰衣冠冢”五个字。
一尊与钟木兰等身高的玉白石像立于衣冠冢的左侧。石像老太太弯腰佝背,眼镜后面的目光锐利依旧,但她的神情却分外温和。与石像相对应的是一盆傲然吐芳的素心寒兰,叶片修长优雅,王者香沁人心脾。
白选亲手收拾了钟木兰的首席大法官黑袍、一身家常衣物、一根木头拐杖以及她从海底带出来请碧君施法保存至今的那枝白梅,一并陈于墓穴中。她相信,老太太只需要这些。
不好让人久等,白选领着沈闲再度深深鞠了三个躬。她能隐约看见冰雪融化后袅袅向天空飞去的淡淡烟霭,泪眼朦胧中,这些烟霭勾勒出灰色兰花轰然消逝时兀自纵声长笑的钟木兰。一切都结束了
“小乖,已经十一点多钟,赶回家吃饭还要近两个小时,我们走吧。”花满楼再度上前劝说。
白选转身,先看了元启森一眼,又对花满楼说:“我想去曙光先生墓前拜拜再走。”
“不如让满楼先带小闲回去,我领你好好拜祭一下曾祖父。”元启森适时开口。他的眼睛有些红肿,眼圈发青,明显是没有好好休息的模样。
但是参加葬礼的人里,如他这样哭过又难以入眠者不在少数。所以也没有谁起疑心,不过白选却知道是为什么。此时听元启森如此建议,她立刻猜到他定然是有话要对自己说,这才支开花满楼和沈闲。
花满楼并不疑心,上前领了沈闲在前面走。白选沈闲要听哥哥的话,一会儿跟着哥哥吃了饭回家去好好睡一觉,她很快就回去云云。沈闲懂事地点头。小孩子连日劳累,精神不济,用软软的声音央求姐姐早点回家。
挥别二人,白选沉默着跟在元启森后面转向东方。沿着大块青石铺成的平整道路走了一刻钟,进入一片松涛连绵的长青松林。一座玉白色高大坟茔映入她眼帘,坟茔左侧同样有一尊与真人等身高的石像,正对着石像的却是钢筋铁骨铸成的高大青黑色机甲。机甲左手持枪,右手握剑,神情肃穆。
元启森没有看白选,他径自走到墓碑前,跪倒在雪地中磕头。“曾祖父大人在上,曾孙元启森给您磕头了。”清朗祷声惊起数只懒缩冬鸟,扑扇着翅膀飞向半空。
白选慢慢走过去,只见墓碑上刻着“慈心为怀”四个大字并“曙光元学森之墓”七个小字,余下还有落款。元启森挺直了腰,没有起身。她犹豫片刻,也跪倒在雪地里,毕恭毕敬地磕了三个响头。她在心里说,这是你的曾祖父。
“小乖,为什么不告诉曾祖父你来了?”元启森幽幽声音从前方传来。他缓缓站起身,面对白选,目光冷漠刺骨。
“等我的名字列入元家族谱以后再告祭比较好。”白选的声音也没有什么温度。她走到元学森石像身边,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布包,蹲在地上将布包中的灰末洒在石像脚下。
“您说过要去找他们喝茶,我想了想,只怕梅将军不愿意当电灯泡。所以您一个人去吧。”她喃喃低语,“有好茶给我留一口,也许几年后我就会来找您……”
面前飘落下一张纸,白选的念叨戛然而止。捡起这张纸一瞧,她的手剧烈地抖了抖。纸上的女子有一张画得不太标准像苹果脸瘦下去之后的鹅蛋脸,眉如墨画,黑白分明的杏核大眼,鼻梁挺直,嘴角微翘着似乎在笑,脑后扎着清爽干脆的马尾辫。
说实话,这张人像比起白选前世的容貌最少要漂亮五分。如果不是此时气氛诡异,她真想大声称赞——嘴角那缕懒洋洋又透着几分傲骄的微笑真是深得朕心哪。
画像被两根白皙修长的手指无情抽走。当然白选如果愿意,她有一万种方法把纸留下来。但她觉得这么做没有意义,于是任由元启森把那张纸折了三折塞进裤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