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时镜
“刷……”
指尖的银光,好似一下从坚硬的铜铁之质,变成了细细的银沙银粉,霎时间飘散到了虚空之中,而后组合成了简单的文字,一排一排。
她捏碎的这第一封信,来自无妄斋,只是看口吻却不像是聂小晚。
“拜崖山见愁小友。小晚乃贫尼爱徒,教之如己出。青峰庵隐界一行,小晚遭歹人毒手,多劳见愁小友出手相助,其事巨细,无妄斋上下已得封魔剑派小友相告,贫尼感激不尽。今已接小晚闭关疗伤,以期不损修为。崖山之恩,无妄斋上下没齿难忘,他日必当竭诚以报。无妄斋,玉心。”
这应当是无妄斋聂小晚的授业恩师所传的讯息。
见愁从这字里行间,只嗅出了一种不寻常的味道。
看来,周狂张遂二人的确顺利地找到了无妄斋的人,将聂小晚送回了无妄斋,如今无妄斋也开始救治小晚,只是这一句“以期不损修为”,却为这一条好消息,蒙上了一层阴影。
只需细细一想便知道,无妄斋既然这样说,只怕不损修为的可能已经极低。
半空中的银光,在过了一段时间之后,便开始渐渐消散。
曲正风看见愁还站在原地,半点反应也没有,不由提醒了一声:“见愁师姐?”
见愁这才回过神来,低头一笑,却有些沉闷。
“无妨,左右还算是个好消息吧。”
也只能说“算是”了。
她淡淡抬眸,看向了剩在掌心之中的第二道银光。
手指一拈,银光便自动跃至她指间,被她轻轻一碾。
银光再次散开,又逐渐汇成第二封信。
这一封,自然是封魔剑派处来的。
“见愁师姐安好。登天岛一别后,遂等二人已如约送聂小晚师妹归于无妄斋门下,无妄斋玉心师太已出手救治,万望师姐安心勿挂。另得知许蓝儿已全身退回剪烛派,甚得庇佑。遂与周师弟皆不平,然人微言轻,不能有伤其分毫。惟愿,三年后中域左三千小会,可一雪前耻,报得今日之仇。”
这一封信看下来,见愁越发沉默起来。
她注视着那一行行的文字,竟有一种荒唐之感。
许蓝儿先有乘人之危惹下陶璋之祸,后有祸水东引想拉聂小晚张遂等人下水之嫌,还为了逃命一力偷袭聂小晚,若非当时她手持九节竹,只怕聂小晚凶多吉少。
而后许蓝儿似受伤跌到海面,其后陶璋却搜寻无果。
这样,竟然叫她全身而退,回了剪烛派?
见愁竟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她拍了拍手,仿佛手里粘了什么脏东西。
“十九洲真是个奇怪的地方……”
“见愁师姐,可是有什么苦恼之事?”
虽才认识见愁不久,接触也不多,可曲正风觉得见愁不是个喜欢冷笑的人,而方才她唇边浮出的那一抹笑意,却带着真实到了极致的讽刺。
信上到底写了什么?
竟会让见愁露出这样的表情来。
见愁笑笑:“在来十九洲的道上,我结识了几位朋友,没想到竟然被歹人偷袭。如今几位朋友送信回来,告诉我事情进展,被偷袭重伤的朋友如今能保住命,修为却不一定还能保住。而始作俑者,竟然全身而退,回到了山门之中。曲师弟,十九洲都没有寻仇这一个说法吗?”
曲正风一怔。
他没想到见愁竟然将事情和盘托出。
联想一下最近封魔剑派与无妄斋的动向,曲正风一下就想到,约莫是青峰庵隐界一事。
他斟酌道:“恰好与见愁师姐所觉相反。十九洲寻仇之事遍地都是,只是宗门与宗门之间,毕竟都要顾及一些颜面,能不撕破脸的,很少会直接寻仇。”
也是。
倒是她一时钻了牛角尖。
深深地吸进一口崖山灵照顶微凉的晨气,见愁笑出声来:“我明白了。”
张遂信中所言“人微言轻”,约莫便是一名弟子与一个宗门的利益冲突,他整个信上的口吻,竟都异常平静,只说想要在中域左三千小会上一雪前耻。
想来,封魔剑派是不会参与此事了。
再一想曲正风的话,见愁便能推断出事情的来龙去脉。
说大了,那是两个宗门的面子,可说小了,也不过就是私人恩怨私人了。
无妄斋信中也只字不提为聂小晚讨回一个公道,却不知……
聂小晚到底会是何种心情?
也或许,玉心师太也不能以个人的立场,影响了整个宗门。
“你若有那个本事,屠了十九洲也没人能管得了你。”
扶道山人的话,再次在耳边回荡。
见愁摇头轻笑出声,她也不再言语,只朝着曲正风道:“我初到十九洲,各种事都不明白,不知崖山可有相关典籍,可供一阅?”
“这倒是有。”曲正风点了点头,“不仅有十九洲的风俗人情,还有修炼路上的一些基础法门。那个……加之师父他老人家教徒弟向来比较随性……所以……”
随性?
见愁一下愣住:“说来师父三百年没有回过崖山,那你们的修炼……”
曲正风额头青筋一跳,叹气道:“基本靠自己。”
“……”
见愁明白了。
难怪在说起翻阅典籍的时候,曲正风会在后面说什么基础法门,还要提到师父教徒比较随性,原来是因为……即便拜师了,也还是自力更生的时候多啊。
曲正风一面朝前面走,一面叹气:“师父不靠谱的时候居多,如今正风修为虽然不算高,但也堪堪要迈入出窍,在元婴巅峰。大师姐若有什么修行方面的问题,问我可能比问师父更靠谱一些。”
能让一名弟子,说出这样的话来……
见愁已经不忍去想扶道山人到底如何不负责了。
她看向曲正风:“那便多谢曲师弟,往后少不得要叨扰了。不过这话听起来总是怪怪地……”
作为一个炼气期的大师姐,见愁说话实在是没什么底气啊。
曲正风自然知道原因在哪里,他只笑,如春风般和煦:“在大师姐被师父收为徒弟之前,我是崖山大师兄。”
呃……
见愁忍不住低头笑了一声,心里却在想,曲正风表面上看着不在意,不知心里是不是也有一种崩溃的想法?
说来,她还不知道师父收的其余几位弟子呢。
“对了,曲师弟,我记得,师父一共收了八个徒弟。”
“是有八个,不过如今算上大师姐你,也只有六个在崖山。我如今行二,四师弟你也见过了,他惯来是我们几个之中最不靠谱的那个。”
曲正风已经陪着见愁上了崖山道,站在上头,轻轻地一跺脚。
风起云涌,霎时凝成一座云梯,出现在见愁与曲正风面前。
这一架云梯,直直通向绝壁之上,见愁的住处。
昨日这一番神奇手段,见愁已经是见识过了,今日再见,眼底虽有惊叹,却已经不算是什么了。
她跟随着走上去。
“那还有三个在崖山。”
“正是,一个是三师弟,他乃剑痴,常年都在闭关之中,轻易不出关,如今也是。剩下的两个么,一个是呆子,一个是胖子。”
曲正风笑了一声,道:“他们这几日都在执事堂,虽知道大师姐你来,心里抓心挠肝地想要见一面,却也不能够。我估摸着,今日做完之后,也快了。大师姐你可没几天清静日子好过了。”
昨日所见的沈咎,明显是个不怎么正常的人,有些凡尘俗世里的花花公子气,不过真沉静下来,又恣意洒脱,叫人讨厌不起来。
至于曲正风,朗月清风一样的翩翩君子,用以形容他,是再好不过。
只是……
见愁暗暗思索,看沈咎这样嚣张的性子,竟然半分不敢招惹于他,只怕内里是个蔫坏的,没有表皮这么白,剖开来不定黑心,往后须得小心。
至于其他的三个,见愁还没见过,只听这剑痴,呆子,胖子,仿佛也没有多大的危险性。
不过……
仔细一思考,她师父收的徒弟里有正常人吗?
见愁一时想起在揽月殿时,掌门郑邀那一句疑惑:那么不正常的扶道山人,到底是怎么收了她为徒弟的?
其实,这不仅是郑邀的疑问,也是曲正风等人的疑问。
看上去,见愁跟整个崖山都不搭调啊!
两人各怀想法,不多时就已经顺着云梯而上。
沈咎竟然还站在原地,手里掐着一朵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可怜巴巴的花,一瓣一瓣地扯着:“去要,不去要,去要,不去要,去要,不去要……”
“沈师弟。”
见愁踏上峭壁内向内开凿的一块平地,这里算是她的“家门口”了。
“大师姐你回来了!”
沈咎听见声音,猛然一个激灵,一下就站直了,看向见愁。
若说他之前是个机械的木偶人,如今便像是被人注入了灵气与活力一样。
见愁心里觉得奇怪,他到底有什么事情要找自己?
“方才我已经随曲师弟去拜见过掌门了,记得沈师弟刚才说有事要与我商谈。”
沈咎开口就想要说话。
然而,他眼角余光一闪,便瞥见曲正风抄手站在一旁,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到了嘴边的话,一字一句,忽然就仿佛变成了一把又一把的刀子,卡在沈咎的喉咙里。
沈咎张了张嘴,竟没能说出话来。
见愁越发奇怪起来,侧头望了望曲正风。
“沈师弟是要找曲师弟的吗?”
“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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