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时镜
总是覆盖着浓重阴霾的天空里,依旧找不到半颗明亮的星子。山庄里,亭台楼阁错落,已经陷入深夜的静寂。
见愁的屋子里,一盏灯也没点,一片浓得化不开的幽暗。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从院子里走回来的了。
三尺长的桌案上,那一枚傅朝生带过来的暗金色叶书便静静地躺着,背面那有些陈旧的五个篆字,即便是在黑暗中,也显得如此清晰。
“此道,我不臣……”
臣者,臣服也,屈从也。
不臣者……
见愁压在案边的手指指节上,那一点发白的痕迹,又重了几分。她必须闭上自己的眼睛,才能让自己稍稍冷静。
对寻常人而言,“不臣”这两个字,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可对认识谢不臣的她来说,这两个字实在是太容易触动她内心深处的感知,并且引起一系列可能毫不相干的猜测。
那是何等一种惊心的感觉?
就像是自己整个人,都被头顶上悬着的那一把刀给劈开!
冷彻灵魂!
见愁想起了太多太多的东西。
从人间孤岛到十九洲,从青峰庵隐界到极域枉死城,纷乱的思绪,如同已经被搅乱的丝线,错综复杂……
这一枚叶书背后的五个字,意思其实很明确——
不愿臣于此道。
但见愁却偏偏看出了这字迹的源头。
是极域那旧宅主人九种字迹——也可以说是九世字迹中——中的第一种,也就是第一世的字迹。
一切的细节,就这样对上了。
那旧宅主人,天赋卓绝,苦心谋划,甚至连八殿阎君都算计在内,瞒天过海,九世为人!
从他留下的只言片语里,见愁明显能感觉到他对轮回之道的质疑。
傅朝生说这一枚叶书乃是在转轮王殿转生册中发现,转轮王掌管的恰好是轮回的最后一环,转生!
所以,“此道”指的是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此人,不愿臣于“轮回”之道!
只不过……
在得出这个结论的同时,见愁脑海中浮现出的,却是六十年前青峰庵隐界,佛顶之战,谢不臣曾对她道出的那一段经历。
“猪羊炕上坐,六亲锅里煮……”
他话虽然没有说得十分明白,可她猜也知道,当初横虚真人收他为入门,应该是以轮回之事示之。
“是巧合,还是冥冥中,自有关联呢?”
见愁想起了本该被自己点燃却被神秘打断的一炷香,想起了窗外那无端出现的一句话,也想起了留在最后的半个字。
“杀谢不臣,斩七分魄!”
“卩……”
真是一重疑云未解,而今又添一重。
为何那神秘的存在要提示自己杀谢不臣,七分魄又是什么东西,还有那只剩下半个“卩”字的一句话,到底是什么……
“笃,笃,笃。”
手指在桌案上轻叩,发出规律而细微的声音,见愁思考着自己是不是太多疑,太敏感,同时也在脑海中理清楚这些纷乱的线头,希图能找到一点突破口。
但外面忽然降落的一道气息,还是打断了她。
来的是白寅。
他落下的时候,并未隐藏自己的气息,所以见愁在他进入她外放的灵识范围之时,就已经轻而易举地感知到了。
抬手往桌案上一拂,那一枚残破的叶书便消失不见。
“大师姐,是我。”
白寅已经来到了门外。
见愁起身开了门,便瞧见了他那一张挂着笑容的脸,只侧身一让:“进来吧,可等了你一天了,怕是已经探到了不少有用的消息?”
“都在这里了。”
白寅入内,与见愁相对坐在了桌案的两侧,取出那一枚玉简,便朝着见愁推了过去。
“大师姐你是没出去,可不知道外面的风雨,这回明日星海,已经引起了整个十九洲的注意。”
“哦?”
整个十九洲?
大能修士们的感知都是很可怕也很敏锐的,但见愁本以为,傅朝生与夜航船那奇诡存在之间的一战,动静虽大,却还不至于引起这样大的震动。
她眉头微不可见地一蹙,便将心神沉下,查看起了玉简。
左流的事情,自然引得星海众人津津乐道。
作为那一日大打出手也大出过风头的人物,见愁自己自然引起了不小的关注,但相比起夜航船全军覆没的重磅消息,也就不算什么了。
当日曲正风下过格杀令,众人皆知。
随后而来的血腥屠杀,也向所有人证实了有关这一位新剑皇种种传言的恐怖与真实。
说的是一个不留,当真一个没留!
从白银楼到夜航船老巢,再到夜航船分散到各地的暗桩和修士,甚至是停泊在澜河上的一条条黑船……
无一幸免!
由表而里,整个夜航船已然被连根拔起!
自昔年不语上人之后,多少年没出现过这样血腥杀戮的场面了?
甚至可以说,就连当初恶名远扬的不语上人,其手段都不如他凶狠。
因为,不语上人杀人,大多是私仇。即便是杀一次人,大多情况也也不会超过两手之数。
但曲正风,虽没亲自动手,但麾下已有不少人为其效力,唇舌一动,便是上千修士魂飞魄散!
纵是夜航船罪孽深重,可这样血腥杀伐的酷烈的手段,已经让整个星海为之颤抖。
原本还能悄悄谈论两句的“剑皇陛下”,眨眼已使人噤若寒蝉。
就是提起来,都要倒抽一口凉气。
“外面人都说,大……他做这件事,恐怕与事涉崖山有那么一点关联,还有人说,是为了崖山报仇……”
白寅估摸着见愁已经看到了这里,便斟酌着开了口。
见愁却是慢慢抬眼一看他。
她之前与白寅谋面过几次,又一起在白银楼救过左流,更有同门的联系在,即便不很相熟,相处起来也没有寻常初识者那样陌生的感觉。
只不过,对白寅,她的了解还不够。
曲正风入门时间最长,曾是他们的大师兄。
据闻白寅修道约莫小五百年,与曲正风该是很熟的。
“白寅师弟以为呢?”
她没说自己的看法,只问白寅。
白寅沉默了片刻,不由得垂首叹了口气:“若是以往,他确会为崖山惩戒这等阴险之辈,但手段不会如此杀伐狠辣。而今,他已不是崖山门下……”
这声音里,带着一点极不易见的伤怀。
见愁听得出来,却无法置一言,因为她心中也有同样的伤怀,只是无法宣之于口。
“不管是为了什么,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杀鸡儆猴,敲山震虎。从今以后,明日星海,谁人还敢挑战剑皇权威?”
白寅无言。
见愁也没有再说什么,而是顺着玉简的内容,往下看去:“夜航船那一战……”
眉梢忽然挑了一下,虽已有白寅那一句“引起了整个十九洲注意”在前,但她还真没想到,竟会是这样大的关注!
明日星海地处中域,乃是右三千的范围。
事情一出,便已为诸方大能所感知。小宗门尚且没有什么反应,但底蕴深厚的宗门,各有老怪大能镇守,且相互间有传递消息的渠道,各种风信雷信和传讯灵珠,几乎立刻就穿梭在整个十九洲大地的上空。
崖山,昆吾,望江楼,望海楼,禅宗,阴宗,阳宗,甚至是西南世家之中与各门派有交情的几支……
无一不投以关注!
昆吾首座横虚真人的雷信,第一时间便抵达了崖山。
只是扶道山人依旧闭关未出,只好由掌门郑邀出面,与横虚交流了此事。
“横虚真人说,这交战的双方里面,有一者的气息与他昔年察觉的那一道至妖至邪之气相合,猜是妖魔作乱。但这二者具体是什么存在,却是连他们也不清楚……”
白寅想起自己收到这消息之时,也是不很敢相信的。
只是这一点,又在见愁意料之中了。
若横虚真人能清楚察觉傅朝生的存在,对方也不会这样逍遥地穿梭于各处,还敢来这解醒山庄找自己了。
按理说,傅朝生确系妖邪,见愁该将此事告知中域。
但……
傅朝生是妖邪,他横虚、他昆吾便不是吗?
眼底一抹嘲讽的笑意划过,见愁若无其事地按下了玉简,询问道:“如此,师门应当已经知道我无事的消息了。白寅师弟,接下来应该也要回崖山吧?”
“都知道了,可有好几个家伙念叨着大师姐你呢。”
白寅自然想起了今日通过传讯大阵去联系师门时候,掌门师兄三句话不离见愁的烦人劲儿,一下便偷笑起来。
“若是大师姐此间事了,我想还是尽快回去为好。”
好几个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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