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时镜
王却无疑是高风亮节之人,若说见愁初遇此人时不知, 那么在这一战之后,便已经心知肚明。
天下总有一种人,能让人忍不住生出结交之心。
而在这里,见愁是一个,王却也是一个。
两个这样的人凑到了一起, 说相谈不欢,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他们交战之地,选在了明日星海边缘杳无人迹的山林之中,距离左三千倒是很近。
所以二人干脆也放弃了转到西海走传送阵,直接御器而行,向西而去。
一路上,两人谈天说地,从十九洲这些年来的奇闻异事,说到中域左三千诸般人物,甚而是南域北域之中种种趣事。
当然,也少不了论道。
王却修行时日很长,涉猎甚广,有关于诸般术法与万千法宝的了解,总让见愁大开眼界;
见愁修行时日不够,但对于战斗,对于心境,却远超常人,偶有惊人之语,则往往令王却豁然开朗。
一个是如今的第四重天碑第一,一个是曾经的第四重天碑第一,两人的修为都是元婴后期,如此一番深谈下来,竟是各有进益。
而见愁,也终于借此机会,对十九洲如今的情况,有了大致的了解。
中域这边,因青峰庵隐界之事,左三千崖山昆吾暗生嫌隙,这是她早就知道的,暂且不提;右三千明日星海因曲正风的出现,势力重新洗牌,发生大变,也是见愁才经历过的,没什么好说。
但说到北域和南域,就颇有意思了。
相比起中域,北域十分辽阔,但分布于其上的宗门,却仅有四个,这四宗又分属两脉。
西海禅宗与雪域密宗,属于佛门;阴宗与阳宗,则属于道门。
阴阳二宗向来不和,积有宿怨,这两年正大打出手;西海禅宗倒是一如既往地平静,但雪域密宗那边,却暗生风云。
“据闻,前不久昆吾崖山已经察觉了雪域之中种种的异常,派了一些人前往查探。”
“当时我还在外云游,未曾多问,只知事涉极域。”
“似乎是极域轮回秩序出了混乱,由此引发了雪域新密旧密两派之间的争斗,加上圣子寂耶再次出世,实在凶险难料。”
雪域圣子和轮回之道的事情,对于王却这个身份和境界的人来说,已经算不上什么秘密。
修为地位到了,自然就有资格知道。
他踩着脚下那柄隐者剑,目中却透露出几分隐隐的忧虑。
“仔细算算,十九洲与极域之间的一场阴阳界战,已经过去了十一甲子。十九洲修士发展壮大,可极域之中亦不乏狼子野心之辈。”
“十一甲子,足以令他们休养生息。”
“或许,卷土重来,也未可知……”
阴阳界战……
在被困极域之前,见愁对此事实在知之甚少,但一别六十年,再回十九洲之后,此事竟频繁出现在她身边人口中。
乐观些想,这或许代表着她如今的境界,已经有资格知道更多的事情吧?
她是参加过极域鼎争的修士,兴许是如今十九洲修士里对极域有了解的为数不多几个人之一。
甚至,还曾与第一殿阎君秦广王有过交手。
当初在极域的一桩桩一件件,还有那许多的未解之谜,都从见愁心底划过——
十八层地狱之中那黑风洞口的九头鸟残魂;每一层掌狱司里伫立的奇诡凶恶佛像和佛像下埋藏的无数尸骸枯骨;还有那神秘至极的雪域圣子寂耶;以及……
钟兰陵。
那个赤足抱琴如浪客一般的极域鬼修。
见愁还记得,他因觉她身上有令他熟悉之感,穷究身世根源,于是将他自有记忆以来所见所闻,尽数道出。
黄泉边,幽冥岸。
长桥对面,无数的枯骨与棺木。
“见愁道友?”
王却话已经说完了半晌,却听身边的见愁许久没有说话,回头来便见她眉头紧锁,似乎想到什么难解之事,不由有些疑惑。
见愁这才回神,只道:“方才想到一些别的事情,有些出神了。若按着王却道友此言,只怕十九洲再起风云之日,将不远矣。”
“但愿不会出太大的麻烦吧。”
毕竟都是还没发生的事情,王却也不很说得准。但一则有雪域密宗种种异常在前,又有昆吾百年大劫的天机预示,再联想到蠢蠢欲动的极域,再豁达的人,心情只怕也不能很轻松。
“只是就连东南蛮荒,近日来也不太平。”
这一点,见愁倒是知晓。
千年前有昆吾八极道尊清洗东南蛮荒,重创妖魔三道,以至于在八极道尊飞升之后的多年里,东南蛮荒都能恢复元气。
但这一段时间,妖魔三道之中的英雄冢已由少门主雍昼接掌,更不用说傀派出了个厉害人物沈问醒。
除此之外,那一位横空出世的沈腰,也不像什么省油的灯。
这十九洲,算算还真的是乱象将起啊。
见愁想着,不由得摇了摇头,目光遥遥地放远了,只朝着前方看去。
天上残月已沉。
左三千连绵的群山,在这将尽的夜色里,看上去格外模糊。久违了的九头江,如同一条在黑暗里发光的飘带,映射着天上清冷的月光,在群山万壑中蜿蜒流淌,千古不息。
位于左三千最东的昆吾群峰,就静悄悄地耸立在九头江最大的江湾内侧。
最中心的昆吾主峰,远远高出周围十座,自有一种超然之态。
一条长长的山道自山脚下延伸向上,起得早的一些昆吾弟子,已经在道中行走,或是吐纳,或是练剑。
一道森白的毫光从远处而来,便落在了山道上。
道中的昆吾弟子,见了来人,都纷纷躬身行礼。
“吴端师兄。”
“吴师兄。”
“见过师兄。”
……
雪白的长袍上,沾着仆仆风尘,才自封魔剑派归来的吴端,将白骨龙剑收起,便直接问了一句:“师尊现在何处?”
“今日谢师兄结丹,掌门应该在诸天大殿。”
一名弟子听了,连忙回答。
吴端的眉头,于是微不可查的一皱。
虽然师尊说了什么昆吾百年浩劫,可他对这个所谓的能挽狂澜、止浩劫的谢不臣,是怎么也喜欢不起来。
“赵卓、岳河两位师兄,还有王却师弟呢?”
那弟子回道:“赵师兄和岳师兄都回来了,此时应当也在诸天大殿。至于王却师兄,本该前两日就回的,但又说在明日星海有事要多盘桓一阵。但算算日子,今日怎么也该回了。”
明日星海……
一听到这四个字,吴端心里就复杂了很多,一时想起昔日曾与自己在西海大梦礁交手、而今已成剑皇的曲正风,一时又想起前不久才在星海扬名的崖山大师姐见愁。
“你去吧。”
他摆了摆手,示意那弟子退下,自己则化作了一道流光,直朝着高高悬在一鹤殿上空的云海广场而去。
不知何时,一座庞大的阵法,已经在广场上布下。
一枚又一枚深蓝色的灵珠,依着玄奥的方位摆放,一道又一道隐约的浅蓝色流光,则在灵珠与灵珠之间流淌。
风吹云动。
雪白的广场地面,在残月暗光照耀下,则像是铺了一层霜雪。
这是何等一幅静美的图卷?
昆吾的霜月云海,向来也是与崖山八景齐名的所在。
多少年过去,这样的画面,早已经刻入了吴端的心中,却已经见多不惊了。
到了云海上,他身形便落了下来。
一团缭绕的云气,被他落下时搅动的气流所惊,朝着周围滚动散去。于是,立在大阵之外、广场边缘的那一道身影,仿佛也没惊动,朝着这个方向转了过来。
身躯颀长,青袍猎猎。
那修长如玉的手指间,轻扣着一把看不出材质的墨尺,似金非金,似玉非玉,长约一尺,宽仅两指。尽管其上没有流露出半分气息,但周遭长风与云气,在接近它时,都仿佛变得安静了几分。
是谢不臣。
他身上,总是带着一种旁人没有的贵气,也许与他进入十九洲之前的出身有关。
但并不令人讨厌。
因为,他眉目间那一股疏淡的书卷气,中和了那种难以接近之感。
如今已是出窍期的吴端,能轻而易举地看出对方此刻的修为——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甚至浑身上下,看不到半点灵力流淌过的痕迹!
就仿佛,站在这广场上的,不是当初的谢不臣,不是一名修士,更不是横虚真人座下第十三真传弟子,而是一个凡人。
吴端可记得很清楚,今日,他是要结丹的。
但他也记得,当初谢不臣还在筑基期的时候,就已经能跨越一个境界,御空行于江上。
师尊与这一位谢师弟的事情,他还是少管的好。
“谢师弟。”
心里这样想着,吴端便不冷不热的喊了一声。
“吴师兄。”
谢不臣亦颔首还礼,声音淡淡地问候了一句,随后却向广场尽头诸天大殿一看。
“师尊与几位长老、师兄,眼下都在殿中等候。”
“那我先去禀事。”
吴端也朝那边看了一眼,隐约看得见大殿上的人影。便猜他们应该是在谈论这几日就要开始的左三千小会和封魔剑派那边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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