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撕枕犹眠
“什么意思？”乔星河还没听明白，略显茫然的目光在廖斐和付思远之间转来转去，平头哥则已经反应过来了——他在复眼打过工，多多少少也是接受过一些培训的，在某些事情上，了解得也比普通玩家更深入些。
“鬼魂的话，性格大多都有点偏执，负面情绪也会比较重……”他摸着下巴，面露沉吟道，“它们心灵脆弱，性格敏感，容易激动，确实不太适合去赌点什么。”
廖斐无奈地点了点头。她和NPC打交道的经历很多，虽然不曾像平头哥那样接受过系统的培训，但经验还是有积攒一些的，是以方才付思远那句话一出来，她就知道自己想的这法子不行了。
难怪她看无光摆在便利店里的那些牌桌，也都只是打着玩玩，基本不打钱……想来无光自己也清楚，那种打钱的玩法不适合灵体类NPC。
“那就不打钱了呗。”白辰无所谓道，“就按廖斐之前说的，把铁器做做处理当游戏币卖，把这里当电玩城或是桌游店经营好了……嗯，前提是它们确实会来这里玩。”
廖斐对此倒是不太担心。毕竟无光那几张牌桌的受欢迎程度，她是亲眼见过的。樱桃先生闻言却夸张地“诶”了一声。
“打牌不打钱，那多没劲啊。”他说道。
“客人不觉得没劲就行。”廖斐道，“别忘了，我们要招待的，可是能杀人的NPC。比起赚钱，安全才是第一位的。”
白辰认同地点了点头，转瞬却又意识到另一个问题：“对了，还有一个细节——我们的根本目的，还是在于卖铁器，对吧？那也就是说，那些筹码，我们是不能拿回来的，那那些东西就会一直被顾客所持有……那我们要怎么保证，顾客都会乖乖地遵守规则，老老实实地购买筹码来进行游戏，而不是拿已有的筹码耍花招呢？万一他们逃票怎么办？”
“……”廖斐懵了一下。这她还真没想过。
在她的印象里，那些NPC顾客不管对外多么凶残，但做起生意来，都是相当得淳朴憨厚，道德标准都很高……当然，也有例外。但那只是例外而已，占比并不高。
“要不让他们进场前先签个合同呢？正好廖斐也有打印机。”乔星河想了个主意。
廖斐立刻疯狂摇头：“不行不行，这个太赶客了。”
好好一个主打放松和游戏的场所，进场前先让人一本正经地签个合同，也太煞风景了。而且有时候，消费的冲动就在那么一瞬间，在引起顾客的消费冲动后迅速将其导向购买的场景并促使其完成购买，这才是正解，不然为啥好多网络广告都要带个直达链接？你非要在客户完成购买前先折腾那么一下，万一人家合同看着看着忽然就冷静下来，不冲动了呢？
“要么就只能让负责看店的兄弟盯紧点了。”樱桃先生耸了耸肩道，“就怕可能看不过来。”
“要不我调几个员工过来搭把手吧。然后在筹码的管理上，下点功夫，可以用特殊的标记或时间戳来加以区分。”廖斐思忖片刻，有些无奈道，“如果能有监控之类的东西就方便了……”
“可以有。”坐在角落的杨灯楠忽然淡淡插口。
廖斐诧异地看向了他，杨灯楠垂着眼眸，目不斜视地安静喝奶茶。
廖斐等了片刻，见他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意思，再看付思远，也是一脸茫然，只得耐下性子问道：“你那话，是什么意思？”
“监控，我能做。”杨灯楠晃了晃已经空掉大半的杯子，将它放在了脚边，“如果想要更高级点的功能，比如自行移动，手动查票之类的，也可以。”
“真的？”廖斐半信半疑地望他一眼，不太相信他会那么大方地主动帮忙，“你有什么需求？”
她本意是想问杨灯楠需要怎样的报酬，不料杨灯楠回答道：“我需要合适的硬件。”
廖斐：“……？”
“只有在硬件合适的基础上，我才能给它们添加上某些功能。”见她面露茫然，杨灯楠进一步解释道，“简单来说就是，我不能为一个蚯蚓提供劈叉的能力，因为它本来就没有脚，我也不能为一个桌子编辑上监控功能，除非它自带眼睛或者摄像头。”
廖斐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是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以为自己在问他要什么材料。
“这是什么神奇的操作？道具，还是技能？”樱桃先生兴致勃勃地开了口，杨灯楠望了他一眼，没说话。廖斐略一犹豫，目光瞟向了付思远，也跟着道：“我也想有点好奇，这是技能吗？”
如果是的话，说不定付思远以后也会有，她在意的是这个。
“是技能。”杨灯楠的语气忽然冷了下来，“别看了，他不会有的。你只要想想，能不能找到合适的硬件就行。”
廖斐：“……”
她在脑子里搜索了一遍，发现自己还真知道这么个合适的材料，却在迟疑了良久后，方轻轻地点了下头。
杨灯楠颔了颔首，不再说话了，付思远不太高兴地瞥了他一眼，他也只当看不见。
“那目前就是这么个计划了。”廖斐转向众人道，“你们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白辰和平头哥思索片刻，又各自在细节上提了些建议，众人认认真真讨论了一会儿，整个方案变得越发完善。到最后，需要确定的只有一件事了——
白辰究竟能不能给店里的商品变形。
廖斐早早就做好了备用方案，如果白辰不能对商品使用变形技能的话，那就绕一个弯路，让付思远先把店里的东西都买下来，转赠给白辰，将他们变成白辰的所有物。再由白辰将它们进行变形后捐到店里，进行二次售卖——这样就是麻烦点，但理论上来说，是可行的。
还好，事实证明不用那么麻烦——下午十八点，店内第一批商品刷新出来，白辰当即就拿起一个进行起试验，顺利地将它们变成了一堆质量均匀、大小统一的圆形铁片。
这也就意味着，他们的计划有了个良好的开端——这样廖斐大大松了口气。
“行，那么就让我们开始下一步吧。”她说着，将目光转向了铺满店内的铁器——它们上面都标有参考价格，但具体的售价，还是由玩家自己决定的。对廖斐而言，这是第二个好消息。
“我们先开始前期的准备吧——距离正式的开张，可还有好久呢。”
*
是夜，晚上七点。
对这条商业街而言，这是又一个营业的高峰期。一方面，许多店铺要等到此时才能开门，另一方面，属于商业街的夜生活这才刚刚开始。
无数的灯光次第亮起，将绵延的街道装点成了一条披着梦幻色彩的长蛇，远远看去，当真就如同寻常的古镇夜景一般，光华绚烂，古香弥漫，古朴悠然之中又带着一种独有的生机勃勃。
然而只要靠近了，就会发现，生机勃勃的只是这条街本身而已——那些本该最能赋予街道人气的客人，不是缥缈苍白的灵体，就是肢体扭曲的异形，他们穿梭在各式的灯光与招牌之下，仿佛一群走错了片场的恐怖片群演。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确实让这条街更加热闹起来了。夜晚本就是属于怪物和鬼魂的时段，夜色赋予了他们更足的精神与更旺盛的购物欲。而他们的青睐，也成为了每个店铺和玩家，都在努力抢夺的东西。
相比起平成街主街道的繁华，廖斐他们这个角落安静地就像是被人遗忘了一样——现在明明就是他们的营业时间，他们却一点想要接待客人的意思都没有。檐下的几个灯笼一个都没被点亮，屋前及四周都是黯淡一片，只从窗内和门缝里，透出些些微的光芒。
店内，廖斐、付思远、白辰、乔星河四人正围着店内唯一的桌子坐着，有条不紊地加工着拿到手的商品，杨灯楠随便找了个角落窝着，不管不问，平头哥和樱桃先生则在里屋休息——不久前，他们刚从小巷里拿回了一个随机任务，为此还和别的玩家起了冲突，狠狠打了一架，需要好好缓缓。此外，预计今晚，他们的“NPC活动中心”就要正式投入运营，到时候还需要他们两个来看店。
桌上，粉色的万能合同打印机正响个没完，一张张合同纸从里面有序排出。廖斐拿过打印纸，在付思远的帮助下将它们裁成合适的大小，包在白辰制作出的圆形铁片上，再由乔星河进行上色和装饰……这一整套流程，说不上多麻烦，但做久了多少会让人有点麻木。
“说起来，我之前就想问了。”白辰一边对着手中的铁质笔筒释放着技能，一边问道，“你之前在无脸村用的那个盲盒策略不是挺好的吗？怎么这次不用了？”
“因为情况不太一样啊。”廖斐扯过一张合同纸，唰唰唰地裁了起来，“盲盒要卖出去，也是要建立在商品足够令人喜欢的基础上。无脸村的村民本身就对面部器官有执念，有偏好，再配合上盲盒以及稀有品种带来的猎奇感，所以才能打开市场。但放在铁制品上，就没那么容易了——一来我们只能卖铁制品，所以不管盲盒怎么开，都只能开出来铁制品，这不是坑爹吗？哪个鬼魂会喜欢啊！
“二来，不管是我的口吐芬芳也好，还是你的变形技能也好，都是有时限的，就算将商品变成别的样子卖出去，最后它也会恢复原样——这不是诈骗吗？很容易被人找麻烦的。”
“你卖筹码，不也是变形？”正忙着往圆铁片上糊颜色的乔星河头也不抬地说了一句。
“那不一样。我们真正卖的又不是筹码本身，人家真正想买的也不是这个啊……”廖斐分辨了一句，忽见放在桌上的标记闪起红色光芒，忙将之拿了起来。
标记内传出张哥的声音，廖斐听了一会儿后，呼出口气。
“张哥把货都运过来了。”她对其他几人说道，“不过他的公车没法开进来。我们要自己到入口处去搬。”
白辰应了一声，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都有些啥啊？就是牌和麻将？”
“扑克、麻将，无光还从居民楼里翻出一副旧的三国杀，也让他带来了。”廖斐回答道，“还有一些桌椅……”
桌椅也是从居民楼里搬出来的，反正楼上那些房子也没人住，家具也都是闲置的。另外还找到些装饰、蚊帐之类的，也全部让张哥捎了过来。还装了好些食物，有些是贩卖机里才有的玩家专供食物，有些则是从无脸村运来的面制品，都是在NPC间广受欢迎的商品。
廖斐没打算将这些拿来卖，但这些也将成为能用筹码交换的一部分——这样多多少少能增加一些店铺的吸引力。
还有的，就是为杨灯楠准备的“硬件”——一想到那东西，廖斐的头皮就一阵发麻。
符合改造要求的硬件，廖斐想来想去就只想到一个。但那玩意儿，说真的，她还真不愿意碰……
思及此处，她不由撇了下嘴角，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蓦地看向了杨灯楠。
“喂。”她忍不住质问道，“你该不会是算准了我会去订那东西，所以才故意提什么添加功能的吧？”
“你在说什么？”杨灯楠茫然地抬起了眸子，“我没听懂。”
“……”廖斐盯着他的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别装。我看见你笑了。”
听她这么说，杨灯楠也干脆不掩饰了，嘴角扬起细微却明显的弧度。廖斐的脸色则一下子沉了下来。
“迟早再给你一脚。”她没好气地说着，站起身来，招呼着几人往外走去。
付思远微蹙起眉头，不解地看看她，又看了看杨灯楠，不知道他们之间在打什么哑谜。
这种感觉让他感到了些许不舒服。然而很快，他就找到了答案——
等到他随着廖斐来到云鼓商业街门口时，张哥已经将车停在了入口处。张哥和那个只有半拉身子的司机，正忙忙碌碌地往车下搬东西，见廖斐过来，他热情洋溢地打了个招呼，一手指着刚刚放到地面上的东西。
“廖老板，又见面了！看这个，因为临时找不到，特地为你从车上卸的，找了个最好看的给你，你看喜不喜欢……”
只见他手指着的，是一个半人高的东西。
那玩意儿神似活人，却只有上半截身子，一截雪白的脊椎骨从断裂面延伸出来，插在地上，正极富弹性地一晃一晃……
正是那在公交车上，让廖斐排斥到不行的“弹簧玩具”。
第108章
入口处的牌楼下, 几人望着那个在夜风中一摇一晃的半身人体, 均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
好一会儿，才听乔星河轻轻“天”了一声。
“小别致长得真东西。”他说, 目光怔怔的, 看上去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说啥。
白辰一言难尽地望他一眼，旋即又看向了那仅有一半的躯体，半是为难半是不解地挑了挑眉：“廖斐, 这个……也是要搬回去的吗？”
“……嗯。”廖斐心累地点了点头，指了指那半身躯体的底部，“别紧张, 弹簧玩具而已……回去你想个办法, 给它下面装个轮子吧。”
说完, 她径直走上前去, 绕到那东西后面, 两手往它腋下一拖，强忍着内心的不适, 使劲抬了一下, 发现自己正好能搬动，便直接将它抬了起来。
“斐斐，我来。”付思远知道她不喜欢这东西，赶紧走了上去。廖斐摇了摇头, 独自抱着这玩意儿, 蹬蹬蹬地走进了牌楼里面。
付思远微微蹙起了眉, 转头望着廖斐的背影, 终究是没有再说什么。他回头一望，见张哥又从车上搬下来一个“弹簧玩具”，当即伸手接了过去，提着领子，跟在了廖斐后头。
乔星河与白辰见状，对视一眼，也朝着公交车走了过去。他们不像廖斐一样能如常与鬼魂司机打交道，只能沉默地挑拣起他们从车上搬下的东西，各自拎了一些，朝着店里搬去。
扑克被全部塞到了一个染着淡淡血迹的环保袋里，麻将则都是装在手提箱里的。箱子不太新，但包装都很完整。此外还有些桌子椅子什么，其他一些物件，则按照类别，分别装在了几个破旧纸箱里。
乔星河与白辰，一个抱着巨大纸箱，一个提着几幅麻将，遥遥地跟在付思远后面。他们本来还想追上付思远一起走的，却见付思远长腿急迈，没一会儿就消失在了人海里，不见了踪影。
另一边，廖斐正抱着个“弹簧玩具”，哼哧哼哧往前走，冷不防旁边突然多了道人影。紧跟着，便觉得手上一轻，转头一看，付思远不知何时已走到了自己身边，轻描淡写地将那东西提了过去。
“我来。”他说着，提着那东西的后领，使它从廖斐的手里完全脱了出来。
那玩意儿廖斐才搬过，虽然没有重到完全搬不动，但也绝算不上轻，起码也得有三四十斤。付思远一手提着一个，看上去却是十分轻松。
廖斐见他顺理成章地接了手，也不好再抢回来，只得说了声“辛苦了”。她反身正要去搬其它的东西，却被付思远轻声叫住。
“斐斐。”他低声问道，声音温和之中又带着一点点的沙哑，“你在生气？”
廖斐：“……”
她不太自在地搓了下手指，转头看向付思远，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对不起。”沉默片刻后，付思远却是先开了口。
廖斐本来正在气闷，闻言却是一怔，旋即嗤地笑了起来：“你道什么歉，又不关你的事……”
“关的。”付思远道，“他也算是我……虽然我不承认他，他也不喜欢我。”
但付思远和杨灯楠，终究是处在不同时间点上的同一人——起码就目前看来，事实就是如此。
“不一样的。”廖斐摇了摇头，“再说……我其实也不算是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