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半夜不洗澡
他的身后,杠精男和长卷发也跟着说了对不起。
三个人都低着头,乖得像鹌鹑。他们不像小虎牙,身上被打出来的淤伤经过一段时间的发展,反而颜色更深更显得可怖可怜了。
毕竟是人类,听茶还是很宽容的:“我原谅你们认为我是鬼,于是趁我玩游戏的时候想要杀死我的事情了。”
......虽然听起来有点阴阳怪气,但是,这么容易就被原谅了吗?
三个人都不可思议地抬头,就听见听茶一个大喘气:
“但是楚幼作为完全无辜的受害者被你们趁机施/暴的事情,你们可以祈求他的宽容。而我,永远不可能原谅哦。”
“为什么要说施/暴,这么难听!”小虎牙戳了戳听茶的胳膊,很不满意。
然后他抬起下巴,得瑟地对三人说:“我个人来说这件事情是无所谓啦,毕竟你们也挨打了。但是我不能辜负茶茶的好意!所以很抱歉,我不能原谅你们~”
......你俩要是都因为对方才做出选择的话,就不能一起选原谅这个选项吗?
【妇唱夫随】
【友谊!纯洁的友谊!这两个字我已经说累了。】
气氛一时间非常尴尬。
万幸此时日上中天,按照游戏规则,是该吃午饭的时候了。
老妇人一如既往地从厨房里走出来,随机挑选幸运儿参与游戏。
她看了看这边正聚在一起的一群人——重点是人群中的听茶,她看起来笑吟吟的,似乎几人已经摈弃前嫌。
于是很谨慎地放弃了这边,转脸看向另一边,那里,徐伊正眼神晶亮地看着杨初。分明她的年龄是杨初的三倍,但无论是谁看到他们现在相处的情景,都能确信,徐伊正全身心地依赖信任着杨初。
这样的徐伊,一看就是个标准软柿子。那还用想吗?老妇人当即痛快地一伸胳膊:“就是你了,就请你来为朋友们赢得午饭吧!”
被挑中的幸运儿一惊,左右张望,发现厨师姐姐说的确乎无疑不可能有别人。
她下意识地看向杨初,寻求小男孩的指点。
这种反应,看起来是很有些诡异的。
但本该受庇护的小男孩在用了特殊物品之后脱胎换骨,心性终于匹配上了自己的实力。
他安抚性地向徐伊一笑,抬起眼安静地看向老妇人。
“朋友是需要互相帮助,而不是单方面付出的。你已经吃了三顿白食,我看,中午的游戏不如就由你来。”
他语气笃定,与其说是商量,不如说是通知。
此话一出,不光徐伊,所有人都惊住了。
【游戏还可以让工作人员亲身上阵?】
【惊!我从未在《远航的幽灵船》副本中看到过杨初命令厨师!他就一直是那种,白长那么大个子的食草动物,你们懂吧?除非有玩家干预,否则一直被夫人用“友谊”这根胡萝卜耍得团团转。兔子居然会咬人了!】
老妇人也惊。较之玩家,她是双倍的震惊。既惊讶于自己被安排,又惊讶于,一直试图讨好夫人的羞涩小男孩,竟然会为了外人反抗她。
她的脸色阴晴不定,却并没有像三人组想的那样惩罚瘦弱的小男孩,而是死死抿着唇,良久才憋出一句话:“我,我要去请示夫人!”
“去吧。”小男孩随意地说。
老妇人急匆匆地跑上了楼。而几个玩家也从这短暂的交锋之中明白了:看起来存在感低的小男孩,竟然是一个比老妇人要强悍的boss。
那么,夫人,他的母亲,能阻止他吗?
这两个npc的对决,是否就能判断出究竟谁是船主?
三人组和听茶撕破脸太早,没得到最新的情报,并不知道“夫人不是杨初的母亲,而是他曾经的朋友”这件事情。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夫人的身影在二楼出现,拾阶而下。
她的面色仍旧带着下一秒就要随风而去的苍白脆弱感,她说出的话,柔和却充盈着悲伤。
“阿初,你就一定要伤害我身边的人吗?”
杨初的笑容消失了,面无表情地抬头看了她一眼。
“我对不起你,我正在赎罪。”夫人低声说,“但是我犯下的罪,与她没有关系,她仅仅只是我带上船的女仆而已!”
“你才是我的朋友啊。”
看得出来,一向优雅的夫人已经因为厨师姐姐的遭遇而乱了风度,以至于就在大庭广众之下,揭开了自己的阴暗面,暴露了自己的弱小。
刀男也被这小剧场彻底吸引,眼神彻底从听茶身上收了回来。
这必定是这个副本中至关重要的一场冲突。
“我是你的朋友?”杨初手里还拿着他的拼图,正认真而准确地将各个碎片放到该放的位置上去,对待字字啼血声声含情的夫人,他却连一个眼神也欠奉,仿佛她还没有自己的玩具重要。
他仅仅在丢下一块碎片的间隙,漫不经心地重复了夫人的话,然后仿佛随口一说——“那当你的朋友,挺倒霉的。”
他说得像是一句调侃,说完就继续认真拼图去了。但是他似乎没有放在心上,夫人却不能不深思。
她神色哀婉:“阿初,你还在怪我是吗?”
——小虎牙扭头看了一眼听茶。听茶无辜地回望。
【不是我说,夫人高高在上久了,放不下架子,表演起来没有我茶那股味儿】
【为我茶骄傲】
【笑死,这就是正品和A货的区别?】
杨初字字都仿佛毫不在意,却字字诛心。他毫不客气地应承:“是啊,我还在怪你。你要是深感惭愧,不如你代替她上?”
夫人:……
夫人僵立在原地。
长久而无趣的船上生活,让她同自己的女仆渐渐成了朋友,在共同的敌人面前,她们的友谊日渐深刻。这种感情的浓度,让好面子的她甚至愿意为了女仆放弃自己的面子,当众求阿初放过她。
但是绝不能达到,要在危险面前以身替之的程度。
夫人沉默着,她能感受到身边老妇人渴求的目光,能感觉到那些玩家的嘲讽眼神,这种丢脸,对她来说无异于当众凌迟。但是此时此刻,她却来不及羞愤欲死。
她满心里只有害怕。
夫人太清楚了。杨初拥有着强大的力量,拿到世上去,会被祭拜为神灵;他给她带来了灾难,但是她也同样因为他,才拥有了前所未有的荣光……凭借着童年时期的一段友谊,她巧妙地利用这个厉鬼残缺的心性,将这呼风唤雨的妖魔,驯服成了自己的走狗。
他讨好她,眼巴巴地为她送上她想要的一切,除了不能离开这艘船,她要的华服美食,他尽数能向她奉上。只为了得到她的笑脸。
他甚至不是出于欲/念,不是想要得到她的身/体,而是要那虚无而可笑的,所谓友谊。
曾经夫人在背后如何嘲笑过杨初的天真好哄,如何得意过自己的锦衣玉食,她现在就有多惶恐。
如果,如果杨初不再偏爱她,不再重视他们的那一段友谊,那她,还能剩下什么?
何况她和杨初之间……这么久的娇养已经几乎让她忘记了当初的愧疚和恐惧,她习惯了拿当初犯的错来说话,甚至反过来用她当初的错误,挟持杨初的包容;但是,说到底,杨初是有理由恨她的。
被厉鬼痛恨的话,她还能剩下什么?
惶恐让夫人的身体微微颤栗,她扭过头去,没有敢再看自己的女仆求救的目光,任凭她一声声凄厉地喊着“夫人”,被那无形的威压逼迫着,往船头走去。
老妇人终于也意识到自己的夫人救不了自己了。她闭了嘴。
中午玩的游戏仍旧是《小猫钓鱼》,这让她的心里尚且不至于绝望——毕竟仍有二分之一的概率,她能好好地活下来;即使不幸中了另外那倒霉的二分之一,只要有人,比如她的夫人,来搭一把手,她也能囫囵活下来。
这都是规则允许的!即使是凶恶的厉鬼,也不能干涉规则!
老妇人狼狈地被威压按着跪在了地上,心里给自己鼓了劲,有了希望,便甚至还有闲心生出不平来:
以往可都是那小子像条狗一样凑在她们面前摇尾乞怜的!怎么如今,如今他找到一个新朋友,便立刻忘记了曾经的热情吗?
她学着玩家的样子,扔出一张牌去。
她听不见,在远远的甲板上,小虎牙正歪缠着听茶,凑在她耳朵边上跟她说悄悄话:
“你知道吗?其实在海底下,海神它,有两副牌哦~”
那条深紫色的舌头正兴奋地甩出一张牌来。
傻乎乎的样子完全看不出是个作弊惯犯。
“很多时候,人们会把上位者的怜悯,看作是自己的好运。”小虎牙眨眨眼睛,“你猜,厨师姐姐有没有好运道?”
他居然还叫老妇人为厨师姐姐。
听茶挑挑眉:“我不关心她的运道,但你以后是不会再有叫我姐姐的运道了。”
“哎呀,茶姐姐~我错啦,美女要少生气,不然会长皱纹的哦。”
“你猜我今年多大?”
他俩在这里无聊地斗嘴,船头处,老妇人却已经颤抖着手,翻开了她的最后一张牌。
没有相同的数字。她身体摇晃了一下,跌坐在地上。
但是到底还是有希望的!那帮时刻谋算着怎么杀了她的玩家不可以信任,但是夫人,自己照顾她这么久,朝夕相处之间,情谊深厚,她必定能够来帮自己!
只是拉住她这样的小事而已,完全没有任何风险,夫人绝不会不帮忙的!
似乎顺应了老妇人心中的期盼,那根舌头缓缓地爬上来,又缓缓地拖着老妇人往下去,像是三尺之上有隐形的导演,在将这一幕放成慢镜头。老妇人挣扎着回过头去,再次将期盼的目光投向自己的上司——
在她的目光之中,她的夫人惊恐地摇着头,跌跌撞撞地后退了几步。
夫人那一身衣裳真好看呐,白衣胜雪,她穿起来便俏生生的,晚上她俩一起在房间里,夫人还曾抿着嘴笑,说要给她做一身黑色……夫人现在的神情仍旧是我见犹怜,若是以往,她必定会冲上去好生安慰,觉得所有惹她家夫人忧愁的人都该死。
可是现在,被夫人放弃的人,竟然是她。
老妇人跌入海中的前一瞬间,眼睛瞪得大大的,眼前走马灯一样,回想起三十年前——
“三十年了,你还是一模一样;当年你说我是你的朋友,于是你任由自己的小圈子欺负我,拿我取乐,看着他们拿走了我的一条命,即使只是动动嘴巴说一声不可以,你也不愿意;现在三十年后,你分明只要上前几步,就能完好无损地救下你现在的朋友,但你还是没有,你后退了,就像三十年前那样。”
杨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放下了他的玩具,将荒诞的一幕尽收眼底,并做出自己尖锐的点评。
夫人流着泪,摇头:“不,不是的!杀她的不是我,是你!就像当初杀你的也不是我,是那些人!冤有头债有主,你们要报仇,也应当去找刽子手,为什么要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
老妇人的死亡对她而言,显然也有着巨大的震动。她披头散发,红肿着眼睛,声音逐渐凄厉起来:“不是我犯的错!我仅仅,仅仅只是没有救而已!无辜的人,难道仅仅因为没有挺身而出就要承担过错吗?我也只是个普通人,我也怕死,我只是想平平安安地活着,有错吗?!为什么你要怪我?”
她呜呜地哭着,风卷起她的哽咽声。
玩家们如同鹌鹑,都乖巧地缩到角落里,将这个舞台让给了NPC。
“是啊,你什么都没做,于是你觉得你什么都没错。”杨初站起身来。他只是个孩童,但一步步走来,身上的威压却宛若实质。
“你最大的错误,就是不该忘了,你们是朋友。”
朋友。
自古以来,有两肋插刀者,亦有酒肉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