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半夜不洗澡
听茶的记仇小本本上，这位主管已经名列前茅。
她露出八颗牙的完美微笑："好的，谢谢主管信赖。"
听茶最大的依仗就是她死不了，希望这位主管最好也有这样的超能力。
八点二十，各项准备工作就绪，各位正式员工都坐到了自己的工位上，准备迎接客户。
听茶的左右两边都有人。比起李主管，这些员工看着还要更讨人喜欢一点——最起码他们看见听茶的时候，会出现心虚和愧疚的表情。
四号工位上是个女孩子。不知是否是出于愧疚，她鼓起勇气，很主动地指点听茶："你现在就把办理业务的页面打开，对着电脑记操作步骤的话会快一点。信用卡的业务代码都是51开头，一般来说客户办理的主要就是信用卡挂失、办理、还贷这几项，你先记住这三个代码就可以应付绝大多数客户了。"
这说的是人间发言。
听茶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真实的笑意，她点点头谢过这位同事。这才仔细地看了看这位小姐姐的脸，记住了她的样貌。
"昨天晚上……"四号欲言又止，终于还是鼓足了勇气小声说，"真的很抱歉。李主管可能没跟你说过，当周流水如果不行的话，银行员工周末就要义务加班，给'贪婪'贡献自己的美德。"她打了个哆嗦："美德被吸取的时候虽然没感觉，'贪婪'也会适可而止，但说不清楚，是那种没有确切感觉的难受，或许是心理作用吧，大家都挺排斥周末加班的。"
"本来大家都以为你进去了，这个月'贪婪'需要的美德值都够了……真的很对不起！"
她俩本来是在小声交谈，但是四号说到后面，情绪有点失控，那句对不起的声音就大了一点，引来了闲着的李主管的侧目。
眼看着李主管皱着眉头往这边走过来，听茶只能很遗憾地停住了话题。
她对四号口中的"贪婪"，真的很有兴趣。
昨晚她说自己讨人喜欢，让大家都害怕的原因，是因为大家都觉得那个“人”是“贪婪"吗？
"贪婪"到底在哪里？
听茶默默地将疑问记了下来。她本来想着，既然自己已经是正式柜员了，那么等到周末义务加班的时候，应当就能看到传说中的"贪婪"。今天已经是周二了，周三一过，周末近在眼前，再熬几天未尝不可。
……然后八点半到了，银行大门打开，乌泱泱的人群涌进来，几乎在一分钟之内，所有的窗口都排上了一眼看不到头的长队。
听茶：熬不了两天了，今天我就得死。
听茶翻开那本资料本。四号给她的指点非常有用，重点记住了那三个代码之后，业务基本上都能顺畅地办理下来。
有个别办理其他业务的人，看在听茶人美声甜的份上，也都愿意让她花时间翻到需要的代码。
总的来说，业务的办理还是颇为顺滑的。
但是她的顺畅，却似乎带给了李主管极大的焦虑。他已经三四次故作不经意地走到听茶的身边来看她的好评条数了。满脸都写着"恨不得你早点死"。
不光是听茶，就连别的员工都感觉到奇怪了。四号就在处理完一个业务的间隙悄悄问她是不是得罪过主管。
【这男的就这么记仇？加入银行之前的事情记到现在？】
【他的程序里不会就写着要针对玩家吧。】
【想不通，坐等茶茶给我解惑】
茶茶也不知道。茶茶也很纳闷。
听茶自认为自己虽然达不到人见人爱的地步，却也不至于被这么痛恨。
但是换一个角度的话——听茶无论是做毁灭银行的任务，还是升职加薪的任务，李主管确实都是她的绊脚石。听茶能成功完成任务的话，李主管大概率要成为炮灰。
李主管要是知道了她的任务才这么恨她，想法设法地要她死，那才说得过去。
但是这可能吗？
听茶试图思索的时候，窗口处的前一个客户走了，下一个客户已经坐到了座位上。
他一来就猛地一拍桌面，瓷砖的桌面啊，没拍出多大的声音，脸反而痛到扭曲了。
听茶一看此人就知道来者不善，心里暗叫不好。
果然，他吃痛之后怒气值更高，看着听茶的眼神仿佛是听茶剁了他的手一样。这位中年大叔非常大声地吼道：
"我要给信用卡还贷！你给我看看要还多少！"
"好的先生，请将您的卡给我……您本期需要还的金额是1350元。"
"本期？下个月的呢？分期的呢？我要知道所有欠的金额。"
"抱歉先生，您这张信用卡不是您本人的，不可以查总金额。"听茶看着资料本上写的还贷步骤和注意事项，一板一眼地回复。
这是她这个上午做的第一笔真的碰到钞票的业务，心里还是蛮期待认真看看真/钞和□□的区别的。
中年男人听到拒绝之后立刻就炸了："我儿子的信用卡！我凭什么不能知道？！我有他的身份证！我要还掉所有金额然后注销这张卡！"
似乎他积蓄很久的疲惫和愤怒都有了倾泻的出口，他将听茶当作了具像化的敌人，所有的愤怒都朝着听茶来了。
他很激动地开始说他儿子有多不成器，刷了无数张信用卡还不起，他想好好教育儿子，儿子跑了，只留下身份证让他帮忙去还信用卡。他不能让儿子真的诚信有污点，只能过来……
"凭什么我不能还所有的贷款？！你们是不是就不想让我注销这张信用卡，好让我儿子继续借，我月月来还？"
他越说越激动，说到一半站了起来，又开始拍桌子。这次情绪太激动了，他的手似乎都感觉不到疼了。
听茶从来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只能茫然地保持微笑，回头去看李主管。
李主管本来乐见其成，但这位大叔越说声音越大之后，他也不得不站出来了。
——这位客户已经影响到整体环境了。这属于主管的工作职责。
李主管挂上笑脸，接替过听茶的位置，开始熟练地安抚客户的情绪。听茶旁观他唾面自干，不管客户怎么问候他全家，他都能保持八颗牙的完美微笑，温声细语地劝客户先冷静一下，一定会想办法为客户解决问题。
听茶就深深地，产生了对李主管的敬佩。
他的脸皮那么厚，真的是有原因的；他能做主管，也真的是有原因的！
听茶自问自己肯定做不到李主管这样的服务精神，她本人要是被这么痛骂，不给当事人一道雷就算她养气功夫绝佳。
银行暂时跑不了，那也得退而求其次，柜员这个岗位真不能呆了——所以，她得尽快转岗。
这边李主管以唾面自干的精神，终于让中年大叔的怒气发泄完毕。大叔不咆哮了，改成坐在椅子上哭。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这样疲惫地流眼泪，又真叫人看不过去。
幸亏银行对这种事情有丰富的处理经验。李主管给客服打了一个电话，说明了事情的原委，法理之外有人情，大叔终于搞到了他儿子全部的欠款。
然后他发现他带的钱不够。
到这时候他又卑微起来了，整个人的背缩着，看着就是做体力活的模样。他拿出一叠钞票："我先还这些，我再回家拿钱。"
听茶很想摸摸真/钞，但李主管已经先接过了钱币，还是用那种固定化的笑容，他说："很抱歉先生，我们银行的规矩是，收美德币，发罪孽币。您这些大部分都是罪孽币，可以在市面上流通消费，但是银行是不收的。"
大叔又急了："你们发的钱你们怎么能不收呢！"
李主管大概没少解释，此时一点都不慌，彬彬有礼道："您安心，只需要很简单的操作，您就可以将这些罪孽币转化成美德币。"
他带着恒定的微笑，就像引诱人类进入地狱的恶魔。
"美德币唯一需要的，就是您的美德。我们有专门的仪器，可以提取您的美德并将其转化为钱币。"他从台面之下拿出一个小巧的仪器，示意大叔把手放上去，"啊，您的美德非常多！如果提取出来的话，还掉您儿子的全部欠款还绰绰有余！"
这句话让大叔松了一口气。
他惴惴不安地问："我不知道我有什么美德啊？"看起来他对自己当堂大闹的素质还是心里有数的。
"您的父爱。"李主管这样说道。
……
听茶旁观着李主管指点这位大叔操作，将他那无法触摸的父爱提取转化成了美德币。大叔对这种操作并没有什么感觉——就像四号说的那样——看着钱币一张一张地吐出来，还掉了他儿子的所有欠款，他甚至还颇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我这就真的还掉了？"
"是真的，您要注销这张信用卡吗？"李主管微笑着问他。
话题被转移到注销银行卡上来了。
大叔自我感觉什么代价都没有付出过，就轻轻松松还掉了借贷，很有一种占到了便宜的感觉。
在解决完信用卡的事情之后，他又试探着问："那个，我的父爱这个美德，是不是还有剩余啊？"
李主管的笑意加深了。听茶眼睁睁地看着这位大叔，怀着类似于占小便宜的心理，非常慷慨大方地用自己的美德又制造出了一把美德币。
他看起来对自己父爱的流失真的毫无感觉——付出是虚幻的，但是得到的钱是真的。所以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交换。
听茶明白这座银行的核心交易是什么了。
美德银行，真是名不虚传。
李主管笑盈盈地离开之后，四号凑过来小声地对听茶说："这种美德进账的事情我们是可以有分成的，你要记得让主管把这笔交易加上你的名字。"
听茶笑了笑，谢过她的好意。
但即使这样可以让李主管膈应，听茶也并不愿意去做。
或许是旁观者清，听茶总觉得那位大叔离开的时候，神情多了些许冷漠，隐隐地，有种和银行员工类似的冰冷感。
她决心要离开这个岗位。
虽然打定了主意要离开，听茶一天的工作却做得非常好。在适应了柜员的工作之后，她天生的情绪感知能力为她的服务水平提供了极大的帮助，几乎每一个离开她面前座位的客户都是笑容满面地离开的。
加上她并不会轻易感到疲惫，即使休息的时间几乎没有，她也能保证自己以最佳状态面对客户，因此整整一天，她没有收到任何一条非五星好评。
听茶获得了大成功。
晚上银行关门之后李主管过来恭喜她，嘴上说着"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真的很棒"，眼睛里明明白白地写着"我怎么就搞不死你呢"。
听茶决定给他一个机会。
收拾东西准备回家的时候，听茶故作不经意地对李主管透露了她不想呆在这个岗位的意思。
"不是说这个岗位不好啦，我只是觉得我不适合。"听茶楚楚可怜地说，"唉，要是能早点轮岗离开的话就好了。"
李主管就像一条傻鱼，这种直勾都迫不及待地咬了上来，可见他想要她死的心情到底有多迫切。
"啊这个，虽然银行有规定说在每个岗呆的时间都是固定的。"他冲听茶滑稽地挤了挤眼睛，做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但是人情社会嘛，这种东西还不是看上面怎么发话嘛。"
"每天晚上，银行的陈副行长，都会去隔壁那家'客来云'吃晚饭，银行里的人都知道，他固定要201号包厢。"
他很有深意地笑了笑："现在他大概刚开始吃吧，或许还喝了点小酒。"
这领导可真妥妥地不是人哪。
听茶听明白了他的意思，都想劈开他的脑壳，看看他脑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可爱的小念头。正常的女孩子听到这种话都会报警说职场性/骚扰的吧？
这位李主管最大的幸运就是遇到了听茶。
听茶不是人，因此她认真地想了想，很不正常地向李主管娇羞一笑："谢谢李主管指点。那个，我忽然想起来家里还有点事，我今天就先走了，可以吗？"
李主管也回她一笑，仿佛一切尽在不言中："走吧走吧，你今天工作辛苦了，回家好好休息。"
在李主管的注视之中，听茶理了理自己的发型，抚平衣服上的褶皱，摇曳生姿地走了出去。
即使李主管对听茶怀抱着满满的恶意，也不得不承认，听茶确实长得很好看。虽然他私心认为她肯定是整出来的，但陈副行长不挑这个，听茶完美地符合他的品味。
他看着听茶走出银行，走向客来云的方向，轻轻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