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半夜不洗澡
一位物理老师早就离开学校很多年，除了在副本中的时候很会利用杠杆原理等等物理知识杀人，要他当真走上讲台讲课，他是万万做不到的。他相较于几位同事最大的优势就是对自己很有逼数，自己知道自己肚子里几斤几两,走过来的路上就知道自己当不了这个老师。因此一进教室就坦然出声：“大家好,我是新来的学生,我叫王小文。”借着灯光，镇定地走到第一排空座位上，还问同桌借了一支笔一张纸,一起乖巧地“等老师来上课”。
一位化学老师倒是阴差阳错，成为这个副本中最有优势的人——他在现实里就是一名化学老师。虽然说进了游戏之后，现实里的种种都已经如同梦幻泡影，但多年老教师的教学大纲，仍旧被他化为本能记在脑海里。上十二个小时的课确实是巨大的挑战，老教师也受不了，此人讲完一堂课感觉不行，利用职业技能现场黑板出题，要求学生抄题目然后考试，直接考了十一个小时，把一群本来就半死不活的学生直接考糊。
十二个小时对有些玩家来说度秒如年，对另一些玩家而言，却仍足够应付。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距离第二天早上九点越来越近。
但是明媚的太阳并未升起。窗外确实渐渐地有了光，但不是金白色的温暖光线，而是赤红色，带着血腥和不详气息的血月。
淡红色的光线照进教室里，将一屋子青白着脸的僵尸学生照得更恐怖了。
但凡是活着的玩家，无论有没有搞骚操作，都发自内心地渴望赶紧出去。如果可以的话，大家还都萌生了辞职的渴望。
听茶除外。
听茶感觉不到身体上的疲惫，十二个小时对她来说轻而易举，即使做游戏的时候，她也在滔滔不绝地调动气氛讲话，真正做到了一个人顶得上五百只鸭子。她讲到最后，自己还没怎么着，那群始终面无表情的学生们却都已经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等到九点的钟声一敲响，几乎所有学生，都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抬起僵硬的手臂，开始揉耳朵——听茶的声音再好听，听十二个小时也受不了，太洗脑了，脑子一直嗡嗡嗡的。
听茶本人意犹未尽地停下自己讲述“诺贝尔数学奖”这个梗的话题。也就是她还不知道世界上有一门学问叫作“拖堂”，否则她说不准就大手一挥晚下课五分钟了。
校长的身影已经在门外出现，听茶只能很遗憾地对学生们挥手作别，走出了教室。
她看起来清纯又无辜，走的又是绿茶的路子，看起来无欲无求，似乎是个很好脾气容易被掌控的人；但是只要看看她几个副本以来处得好的人就知道了——听茶即使披了一层绿茶的皮，也始终习惯于做掌控者。眼镜男是，小虎牙是，白苗和贪婪也是被她单方面决定了未来。她一言九鼎，雷厉风行，只是这些都隐藏在娇弱的外表之下，旁人很难看出来。
但是，一晚上老师的经历，让听茶找到了掌控的成就感！
课堂上她就是王！说一不二！学生们也不会因为她占据主导地位而对她产生反感，而是会配合她，回应她。
这种快乐的好事到哪里去找？
听茶开始觉得自己当初不应该那么快定下人生目标，做老师说一不二，做明星还得藏藏掖掖掩饰自己，哪个更香还用说吗？
因此到了校长的办公室，听茶就情真意切地握住李校长泛着一层红光的手：“李校长，您觉得我的表现怎么样？”
李校长第一件事就是赶紧把手从她手里抽走：“咳咳，注意影响。听老师教得很好啊，面试通过。”
昨晚的十个人，到今天出来只剩下了六个。四男二女，囊括语文数学英语物理化学。其中数学有两位，听茶和另一个瞧着怪机灵的小伙子。
没人会去问剩下来的四个人怎么样了，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结果。
但是对于听茶能出来，大部分玩家都表现出了讶异——他们都还记着听茶的那句为什么不开灯呢。副本开局的这个下马威来得又快又狠，几乎所有人都以为听茶这种不动脑子的草包美人必死无疑。
现在她看起来活蹦乱跳神清气爽，对比起几位玩家一脸疲惫的样子，她不像是辛辛苦苦上了十二个小时的课，更像是睡了十二小时的美容觉。
这就离谱。
难道这帮学生也看脸？
几人心里正思索着，听茶又问出神奇问题了：“请问这里薪资待遇怎么算？工作时长多久？多久转正？交五险一金吗？”
听茶是在上一个副本中当社畜有了阴影，要是这个辅导班也玩007工作模式，听茶宁可当场辞职，在辅导班外面埋伏王小明同学一手——她喜欢当老师是一回事，公司要求她加班是另一回事。
但是几位很久不当社畜的玩家并不能理解听茶和资本家的对立。大家隐晦地对视一眼，只有一个念头：
她果然什么都不懂，是靠运气出来的吧？
都进了恐怖副本了，还管什么五险一金？
听茶不在乎玩家们怎么想，对她而言，这体现的是公司的态度问题。好在这个辅导班颇有诚意，李校长一五一十地将工作待遇都说了，这份工作在普通人类接受范围之内。
工资姑且不提。现在副本中是暑假，辅导班最繁忙的时候，因此这两周是没有休假时间的，每天早上九点到下午五点是固定上班时间，具体工作看排课表。他们并不是一口气上八个小时，而是有课就去上，没有课就做教案，所以有可能一个上午无所事事而晚上要加班上课到九点钟。
这些规则玩家们都没有异议，反正没人是正经想来上课的。
按照副本任务推断，王小明同学应当就是这个辅导班的一个学生。观察这个学生一段时间，如果没有异常之处，杀了他就完事了——这是绝大多数人的想法。
六位玩家正式入职之后，李校长就领着几位去了二楼。类似银行工位那样，二楼一个大区域也被分割成蜂巢，每一个小小的蜂窝都是一个老师的小小办公室。互相之间用透明玻璃隔开，每一个工位里刚够放下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
淡红色的月光之下，李校长笑呵呵地指着泛着红光的蜂巢：“挑一个没人的工位，那就是你们这段时间的办公室了。上一对一私人教学课和没有课的时候，你们都呆在自己的位置上，教导主任和班主任都会不定时巡查的。”
……一个芝麻大点的辅导班，官职设定倒是一套一套的。
几个玩家对视一眼。那蜂巢密密麻麻，远远瞧去黑乎乎的一片，被泛着红光的月色一照，总让人怀疑进去了就出不来。这么危险的地方，几个玩家自然是要抱团的，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靠在一起的几个工位。
进工位里头一看还好，除了那桌椅上染着红光，说不清楚是月色还是血迹之外，透明玻璃给了人很大的安全感。
李校长并不关心几个新来的老师怎么分配工位。他下楼去了一趟班主任们的办公室，回来手上就多了几张纸。
“既然来了，那就开始上班吧！这是你们这周的课程表，都记一下。平时有什么问题可以找老教师帮忙。大家都很好相处的。”
他呵呵笑了两声，背着手走了。
红月的光芒并不足以看清楚纸上的小字，大家凑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说着话，手里蜡烛的光芒不息，才将纸面上的课程表都看清楚。
这一看，几人都不约而同地发出了各具特色的国骂。
果然不能相信资本家。李校长信誓旦旦表示一天八小时不会都有课的，结果呢，几人这一周的课程表上，从早上九点到晚上九点几乎全都排满了。
“我算下来每天中午能休息半个小时。”那位语文老师研究了一会，苦笑。
“你比我强，我这里写着，十二点二十结束一门一对一课程，十二点半又要去上小班课。这时间也就够吃个面包。”化学老师看着课程表叹气。
“别说吃饭了，昨晚十二个小时到任务做下来，谁不累？都不是铁打的，待会又要上课，谁撑得住？”物理老师提出众人险恶的处境。
“要是熬过这二十四小时就能完成任务，那谁也不是不能吃苦的人。”和听茶一样科目的那位数学老师特意瞄了一眼听茶，说道，“就怕一直完不成任务，每天十二个小时的课上完了回家，谁也没精力做任务。”
光线不好，只有听茶看见了他暗戳戳瞄过来的眼神。但是听茶懒得理他，她想了想，觉得还是有必要展现一下自己不是笨蛋的。
“正式入职之前我问过李校长工作时长，他保证过基本八小时的。”听茶严肃地说，“又给我们这种时间表，我觉得我们有充分的理由找他谈谈。”
几位玩家：……
听茶敏锐地发现几位玩家看自己的眼神似乎更不对劲了。她有些迷茫，信守承诺和劳动保障不是人类一向信奉的准则吗？怎么连着两个副本，都正大光明加班？
上个银行副本里，好歹领导是坦荡说了下班时间，这里的李校长，完全就是在骗人。这能不找他谈谈心？
听茶不明白这帮玩家为什么都选择了逆来顺受……反正她也并不关心队友。礼貌的打了一声招呼，她就自己下楼去找李校长了。
几个玩家沉默着看她离开，脚步声响在楼梯上，身影渐渐被黑暗吞没。
英语老师同为女性，张了张口，她是想要拦住听茶的，但想了想却又不知道该以什么理由。
所有玩家都很清楚，听茶最主要的问题不是她一时的选择错误，而是她过分的天真。她根本不知道恐怖游戏的残酷性，还一直在试图和游戏NPC讲道理。这种天真比愚蠢更加可怕。
“我们先商量一下上课的问题吧。现在十点，从下午一点开始有排课。我们有三个小时的空余时间。”化学老师定了定神，开始将话题转移回正事。
“我建议是大家花一个半小时，最好是找老教师借来教案，为下午的正式上课做好准备。然后视情况休息一个小时左右。”语文老师抬了抬自己的蜡烛，“如果在下午的八个小时课程中不小心睡着或者讲错话，一定会很可怕。”
几人对此都没有异议。蜂巢里是有很多同事的，大家挑选工位的时候就看到了。
只不过一片淡红和黑暗混杂的蜂巢之中，沉默无声地坐在工位上、几乎连呼吸声都听不见的同事们，大家都不太想接触。
这些同事尽管手上都有蜡烛，但能是活人？
这时候语文老师偏偏还说：“听老师下楼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或许根本回不来。但他还是尽量往乐观的方向猜测了，“等她回来未必来得及找老教师帮忙拿教案，正好，陈老师你不是和听老师都是教数学吗，你要两份吧，到时候给听老师一份？”
教数学的陈老师抿了抿嘴，半晌才嗯了一声。
大家教学科目都不同，没有谁能吃白食，都得上阵去和看起来就恐怖的老教师打交道。
每个蜂窝外面的透明玻璃上都有贴纸，上面手写着各个老师的姓名和学科。
陈老师一路嘴里不停，12345地念叨，感觉自己的嗓子已经哑一半了，即使含糊着讲话都扯得嗓子发痛。可这该死的蜡烛，声音说低了，火苗偏偏也会跟着低下来，妥妥的声控；他个子又不高，踮着脚举着蜡烛去照那些贴在玻璃上的贴纸，一个个找教数学的，找得自己满肚子气。
好容易找到一个王某某，名字下边儿写着数学，陈老师大喜！刚把踮着很辛苦的脚放下来，准备礼貌地敲敲玻璃，就看见烛火的余光之中，玻璃里头一双黑糊糊的眼睛，贴在玻璃上盯住他看。两人四目相对，那双眼睛的主人一咧嘴，露出一口即使在红光之下也白的过分的好牙口。
我去，这猛兽一样的牙口，想给他脖子上来一口也不是难事吧？
陈老师当即打了退堂鼓。要什么教案，哪有一入职就管根本不熟的同事要东西的，他昨天十二个小时都撑下来，今天每节课两个小时，上的都是不同的课，自己还能发挥不过来？
等找到那个叫做王小明的学生，一刀结果了他，万事大吉！
陈老师一打定这个主意，转身就想跑，谁知道玻璃里面幽幽地亮起来一团火，与此同时飘出来的，还有一把磨砂纸一样干涩的声音。
“你，在……看什么？”
陈老师冷汗就下来了。
他没想到里面的这位王老师这么智能，还会主动说话的。但是NPC都开口了，他这时候要是再跑路，鬼知道NPC会不会从背后给他来上一口。他只能硬着头皮回复。
“哈，王老师，我是新来的老师，姓陈，和您一样教数学，初来乍到，想请您帮帮忙，能不能给我一份数学教案？”
他下意识地说了一份，说完想起来还有个听茶……算了，他自己都未必要得到，还帮听茶要？听茶又不会当他媳妇，何必让这种女人占他便宜。
陈老师说完之后，玻璃里久久无声。就在陈老师都要以为这位王老师僵化了的时候，幽幽的火焰又亮了起来。
“我姓汪……不是王……”
哈？陈老师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看贴纸的时候看漏了三点水。
没想到一个NPC还有这种冷幽默感。陈老师改口：“哈哈，对不起，汪老师，我眼神不好。”
“眼神不好，可不行。”里头汪老师说话慢吞吞的，像是忘记上油的发条，“眼神不好，你怎么找得到教案啊？”
陈老师还没反应过来这话什么意思，随着汪老师的话音叹息一样结束，那扇一直挡在两个老师之间的玻璃门刷一下打开了，露出里面高大佝偻的身影。那身影缓缓站起来，带着无穷的威慑力，往外扑来。
陈老师下意识地转身就跑！
脚步刚奔出去，脑门上就嘭的一下一个狠撞。撞得自己头晕眼花，好几秒钟才回过神来。
汪老师的声音却从他前方传出来：“半个小时，你自己找教案，我去睡一会，半个小时之后回来。”
巨大的身影带着烛光消失在前方，陈老师一伸手，摸到了害自己撞头的罪魁祸首——玻璃门。
从汪老师站起来的那一刻，他们的位置就悄无声息地调换了，陈老师进了玻璃门里面，汪老师则出去了。
陈老师试着打开玻璃门，没有用，他整个人仿佛被关在一个透明的玻璃笼子里，压根没给他出去的机会。
如果，如果他在半个小时之内没有找全教案，半个小时之后他还有出去的机会吗？
陈老师这么一想，冷汗又浸透了后背的衣裳。
他不敢再耽误时间，一边12345地数数，保持着手上的蜡烛一直亮着好给自己照明，一边用仅剩的那一只手开始疯狂地寻找他需要的教案。
汪老师的桌上摆得比高三学生书还多，到处都是纸质的东西，桌上摆满了，地上也摆满了，仅仅空出来了放两双脚的地方。
这比废品回收站还凌乱的摆放，叫人怎么找去？
而另一边，听茶已经成功地和李校长交涉完毕。不像那些玩家们想的那样，NPC其实还是很讲道理的——
听茶仅仅是关闭了一下直播间，给李校长表演了一个徒手劈办公桌，李校长就非常和蔼可亲地表示是班主任们搞错课程表了，今天他们应当都没有课，接下来一周需要上的课也仅仅只有每天八小时……啊不，四小时。
难得遇到这么好讲话的领导，听茶当然是得寸进尺。
“校长啊，辅导班里是不是有一个叫做王小明的学生？”
“是的。他已经在我们这里补习八年了！从小学一年级到现在初二，一直是在我们这里上课外辅导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