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字眉
宁光启的目光停在他脸上,看着他。
正当严智觉得这时间有些久了,宁光启的视线又不着痕迹地移开。
他咳了两声,伸手,严智倒了杯温水递到他手里。宁光启慢慢喝了几口水,严智将杯子接走,放回去。
“你在我身边多久了?”宁光启的气息还有些弱,说话很慢。
严智顿了顿。
“我十六岁辍学打工,十九岁来到您身边,做了您的司机,算起来,已经有三十七年了。”
宁光启的语气有些慨叹,“已经快四十年了。”
“是啊,快四十年了。”
将近四十年的陪伴,严智对宁光启的了解胜过许多人。
他有些固执的观念,比如当初不同意宁晨音与一个家境不好的女孩恋爱,强行拆散一对恋人,将宁晨音送出国。他在生意上足够果决狠厉,抓住了很多稍纵即逝的机遇,一步步将光启壮大,至如今的规模。他作风有些专横,说一不二,因此在公司大权独揽,这么多年光启都没出来一个二把手。
也正是出于对他的了解,严智也知道他的刚愎自用,绝对忍受不了被人欺骗,发现宁思音的小动作之后,才敢兵行险着,在他面前揭穿了一切。
果然他盛怒之下听不进宁思音的解释,将她赶了出去。
一切都遵循严智的设计发展,只要不让宁思音有机会再来他面前说什么,一切都结束了。
然而宁光启话锋一转。
“我还记得,光启刚上市的那段日子,我忙得昏天暗地,每天休息的时间不到四个小时。你当时提过,想来公司给我帮忙,我没同意。老严,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严智都快忘了这件事。
他笑笑,附和地问:“为什么?”
“你连高中都没读完,没什么技术,专业上的事情做不来。我曾经想过,你替我管理公司,我也能轻松一些,后来仔细考虑一番,作罢。你眼界窄,对人和事的看法都很有局限,虽然跟着我时间长了,长进一些,但根子上的东西,很难改变。”
严智不懂他的用意,只是顺从地说:“您说的是,我没有那个才能。”
宁光启刚刚苏醒,气力不足,说这么些话已经有些累了,拳头抵在鼻下又咳嗽一阵才缓和。
“我睡着的时候,看见晨音了,他还是二十来岁的模样,站在那,跟我说,等了我很久,终于等到了。小恒也来了,跟我说,爷爷,我很思念你。我心想,这一辈子,总算是过完了,可以歇歇了。我跟着他们走啊,走啊,心里觉得难受,好像丢了什么。后来我想起来了,还有我的思音呐。我还有牵挂,还不能走。”
严智的笑意在脸上微微收起。
“老严,你我快四十年的交情,你说的话,在我面前总是比别人可信些。昨天我气糊涂了,气头上,把思音赶走了。睡着的时候,反倒想明白了。”宁光启的视线重新回到他脸上,比起刚才,多了几分锐利的锋芒。
“老严啊,你说思音以假充真,起了贪念,她要真想侵吞我的遗产,弄死我这个只剩半条命的老头子就是,放着这么简单的路不走,大费周折做什么亲子鉴定,不是舍近求远吗。思音是个聪明的孩子,你说,她会选择第二条路吗?”
第43章 我爱你 [VIP]
光启楼下咖啡馆, 宁思音与方副总面对面坐在窗边卡座。
从她口中听完前因后果,方副总沉默许久。
“今天确实联系不上老宁,不过你现在指控的不是一般人, 是我们光启的总裁, 老宁亲手提拔上来的。秉坚是个很能干的年轻人, 正直,严谨, 这几年对光启的贡献有目共睹。说句实在的,闺女, 我和秉坚认识的时间,远比你久, 你要我相信你所说的话,得拿出证据来。”方副总点了点桌子。
宁思音道:“我没有办法证明别人心里的盘算,但爷爷现在就在圣济医院住院部7楼病房,你可以亲自去看看。”
方副总盯着她,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究竟是说谎还是真诚的痕迹。
宁思音又道:“昨天晚上锦绿公寓的火灾不知道方爷爷有没有听说,起火的地方刚好就是我住的地方。那间公寓我从来没住过, 昨天是第一次, 刚刚好就着火了,你不觉得太过巧合吗?如果不是后来我恰巧离开侥幸逃过, 今天火灾的新闻就不会这么平淡。这些您都可以查证,如果我说谎,很容易就被拆穿。”
“火灾的事,我听说了。”方副总用精锐的目光锁住她, “那你怎么证明, 这不是你自导自演的戏?”
“放个火来陷害他们?我真没那么蠢。”宁思音已经疲于不断地向别人证明自己没做过的事情, 她扯了下嘴角, “我要是想陷害他们,至少会带着伤来,才能真的让他们百口莫辩。”
最终她的话还是说服了方副总,他沉吟片刻,说道:“好,我相信你。我和老宁半辈子的交情,就算抛开这个,我也不能看着有人窃取光启不管。思音,你先照顾好你爷爷,我会说服董事会暂时对严秉坚停职,一切等老宁醒了再说。”
-
蒋氏。
人事部。
梁雨溪拿着报表正与蒋措说着什么,他放在桌子上地手机忽然响了。
蒋措是一个极有绅士风度的男人,几乎从不在别人说话的时候接电话,但今天他看了一眼屏幕上并未储存的号码,抬手示意她暂停。
他走到窗边,接起。
“讲。”
极简短的一个字。
来电的国字脸保镖,也是四个人当中的领导者,他语气有些凝重地汇报:“三爷,跟着宁小姐的那两个兄弟突然联系不上了,我担心他们那边有状况。”
蒋措眉头轻轻皱了皱:“你没跟着她?”
国字脸苦了脸,将医院发生的事简短解释一遍。“我们跟那两个兄弟一直保持着联系,每十分钟会报告一次,但距离他们上次报告已经过去十七分钟了,我一直联系不上他们,八成是出事了。我已经派了兄弟赶去他们最后一次报告的位置,一有情况马上再给您汇报。”
蒋措没出声。
沉默更让人忐忑,国字脸担心自己把事情办砸,想弥补一下,于是试探着问:“那宁老这边怎么处理?刚刚听说他人醒了,不过严家那父子俩严防死守,十来个人看着呢。咱要不要抢人?就是会起点冲突,不过您放心,绝对不伤着他人。”
静默数秒后,蒋措道:“利落点,动静别太大。”
国字脸应了一声便去准备动手了。
蒋措将手机从耳边拿开,重新拨号码。他垂着眼,明明站在光线里,深情却晦暗不清。
梁雨溪等了一会儿,轻声叫他:“蒋经理,出什么事了吗?”
蒋措没有回答,电话嘟了好几遍,宁思音迟迟才接起,喂了一声。
“在哪?”蒋措问。
“刚见完一个人,正要回医院。”
宁思音那边能听到车声,她的语气听起来没什么异常。
“在开车?”蒋措又问。
“嗯。”
“跟着你的保镖呢?”
刚才从咖啡馆出来,宁思音忘记还有还有保镖了,但她进去的时候保镖就在门外车上守着,应该自己跟上来了吧。
她往后视镜里瞄了一眼,却发现后方的车并不是一直跟着她的保镖。
宁思音一愣。
她又仔细观察一圈,压根没看见保镖那辆车的影子。
“不知道,他们不见了……”宁思音感觉一丝不寻常的气氛,将车靠边打算停下,可她踩下刹车却毫无反应。
宁思音吓了一跳,在撞到路边石之前赶忙打方向盘,重新回到车道。她又踩了好几下刹车,车子还在继续往前行驶,丝毫不减速。
蒋措眉头皱着,立在窗边,忽然听她叫了一声。
“蒋措。”
“怎么了?”
宁思音嗓子有点抖:“我刹车坏了。”
梁雨溪站在办公桌边,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看到蒋措的表情明明没有什么变化,气压却在那一瞬间沉下来。
她听到他低声安抚对面的人:“别害怕,往车少的地方走,保镖正在赶过去。”
蒋措让保镖定位宁思音的车,国字脸一听就破口大骂,严家这父子俩狼心狗肺的玩意。他让蒋措放心,这种事他们之前碰到过,有办法把车停下来。
蒋措只是“嗯”了声,嗓音极淡,音节极短,听不出任何情绪。
挂断电话,他抬起头,视线穿过窗户望向远处,不知落在什么地方。钢筋铁骨的城市大厦林立,几个街区之外又是另一个天地。
他募地转过身,拿起放在桌子上的一副车钥匙,大步出门。
-
昨天的火灾并未亲身经历,顶多有些后怕,而此时此刻,坐在一辆被人弄断了刹车线的车上,没有办法停下来,只能不停地往前冲,宁思音才身当其境地感受到悬在头顶的危险。
她没有办法决定自己去哪里,能走的路不多,碰到路口红灯便只能向右转,很多次险些撞上行人。甚至被迫上了一趟高架。高架车速迅猛,是更危险的地方,她不敢多待,寻到岔口便转了下去。
她不知道自己来到的这是什么地方,以前从未来过。应该是旧城区,马路比市区窄了许多,路边被各种违章车辆和小摊贩占据,通道愈发拥挤。路上行人很多,还有不少逆向行驶的电动车,她没办法停车避让,不停地鸣笛霸道地穿行而过。有时险险要撞上人时只能猛打方向盘,就这样一路左冲右突,撞翻了一个水果摊、好几辆共享单车,得到一阵阵的尖叫和追着车尾的叫骂。
车里开着空调,宁思音却出了满头的汗。
她已经数不清自己有多少次差一点点就要撞上车或人,就在她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要和这辆车同归于尽时,一辆黑色奔驰从后方超车。
她从驾驶座降下的车窗看到国字脸。
“宁小姐!跟着我!”
他的呐喊被疾驰的风里吹散,但宁思音听见了。
国字脸的车开到她的前方,将她引到一个冷清的路段。四下无人无车,只偶尔有运货的卡车经过。接着他缓缓降速,宁思音的车撞上了他的车屁股,砰——她跟着颠了一下。
他慢慢将刹车往下踩,宁思音只觉得车前方遇到极大阻力,但车速的冲力太大,她的车顶着前面的车继续向前冲,轮胎在地面上摩擦出几乎要将耳膜刺穿的尖利巨响。两辆车的后尾与前身紧紧撞在一起,在撞击之下破坏变形。
打死宁思音都没想到,她会有如此惊心动魄的一天。她的心仿佛都提到天灵盖去了,生死攸关之际,只记得稳稳持住方向盘,不让急速旋转的前轮打偏。
国字脸将刹车踩到了底,却还是被宁思音推着急速向前,一直冲出几百米,两辆车一起翻了护栏,才堪堪停下。再差一点,就要一起冲进绿化带了。
宁思音的一只前轮卡进了绿化带,徒然地在土里打旋。
她大大松了口气,整个人好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后背已然被冷汗浸湿透了。
然而一口气还没喘匀,宁思音眼角余光忽然注意到什么。
她转头,十字路口横向驶来一辆2吨的蓝色卡车,外观很普通,与这个路段运送沙土的厢式货车没有什么不同。但那辆卡车在路口并未减速,竟直直向她冲来。
轿车在货车面前犹如蝼蚁,这个车速如果撞上,她恐怕要和车一起碎成片。
车轮卡进绿化带又被保镖堵在前方动弹不得,宁思音猛地去拉车门,但卡死的车门无论她如何摇撼都纹丝不动。而货车转瞬间已经逼近。
刚刚从死神的黑袍下逃过一劫,现在,它戴着千钧之势再次降临。
一切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国字脸发觉异常,迅速发动车子向前窜出去,但救宁思音已经来不及了。
眼睁睁看着蓝色货车横冲而来,那一瞬间,宁思音脑子一片空白。
隔着火车前挡风玻璃,她几乎与戴着鸭舌帽的司机对上了视线。
货车逼至眼前,宁思音预见到下一秒将要发生的迎面撞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