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字眉
很久不见,成熟的弟弟学会了世故。
这一帮子男人都不是善茬,对他倒客客气气。她休息一阵子,看来错过不少事。
陆问君拿起高脚杯喝了两口,食指无意识点杯壁。
思绪有些飘远,接完电话的邱杨提高声音叫了她两遍,才听见。
“陆总,医生嘱咐过您近期不能喝酒的。”
陆问君瞥向手里那杯红酒:“忘了。”
被叫回神,想起方才听筒隐约传来的女孩哭声。
“有事?”
邱杨表情有一些为难:“我女朋友那边出了点状况。不过没关系,我已经拜托她朋友去接……”
“你去吧。让司机送你。”
邱杨起身:“谢谢陆总。”
男人惯比女人虚伪世俗,婚礼变成交际会,好半天才打住。虚情假意结束,相继入座。
沈沣拉开对面椅子。
陆问君视线滑过那张空白名牌。
花前月下暂相逢——
这个闻书景。
有人见她全程坐在位子上没动,端着酒杯指她问:“嗳,沈总,你跟陆总见过了吗?”
陆问君不作声,微敛目光。
沈沣视线随之再次落向她,恰如其分的礼貌与疏离,简单两个字概括:
“见过。”
听不出什么感情色彩,神色也淡漠,辨不出喜怒冷热。
似是对故人,大约也只是普通故人。
陆问君便一笑。
又听他同样的语调说:“陆小姐,好久不见。”
“我们见过吗?”陆问君唇角那抹笑淡得冷清,拉扯开界限分明的距离。
陆家大小姐出了名高傲,许多行业前辈都没放在眼里,何况这位刚刚回国不久初露锋芒的新贵。碰过面都记不住人,太符合她的一贯作风了。
旁边人热情给彼此做介绍,言辞间对沈沣颇为赞赏。
陆问君就那么听着,不置一词。
介绍人停下话头,两人隔桌相对而坐,仍不说话。
气氛开始变得微妙。
沈沣在这片安静里开口。
“陆小姐贵人多忘事。我们见过的。”
他称她陆小姐。
和以前一样。
陆问君眼皮微掀,睇一眼。
男人沉静地坐着。
红酒杯重新递到唇边,轻啜一口。酒红色酒液浓郁醇厚,在杯壁轻晃碰撞。
“不记得。”
像随口的三个字,没有任何实质含义,不值得她多一分注意。
-
阵雨还未停,云层阴沉沉地不透光,瞧不出是几点光景,青灰天色与热闹婚宴界限分明。
雨水从檐边结成串,滴滴沥沥往下掉,陆问君停在廊下,看着雨幕皱了皱眉。
她提前离场,忘记司机去送邱杨,正在赶来的路上,三五分钟就到。
陆问君懒得再进去,站在台阶上点了支烟。
细细的女士香烟夹在指间,星火闪烁。
她站得太靠外,雨水斜扫进来,打湿裙边鞋尖,打湿眉头额发,打湿手里的烟。
咔哒——
身后打火机声响,本该携新娘敬酒的闻书景走到她身旁,点上烟一起望着这场突然而至的大雨。
烟雾朝雨里飘,转瞬便被打散。闻书景的声音夹在沥沥雨声中:“见到旧情人了?”
婚礼应酬宾客是件辛苦差事,他应当已经喝了不少,但对闻大少来说这点酒微不足道,领结扯开些许,躲出来抽烟,还有多余心思看她热闹。
“这就要走,怎么不跟人叙叙旧。”
陆问君视线落在雨中,拿他当空气。
闻书景说什么,都不过她的耳。
“不说话,是在心里恼我?”静默片刻,闻书景掸了掸烟灰,“你们俩当年的事,我有一定责任。不过你们走到今时今日这一步,怪不到我身上。”
陆问君这才出声,嗓音好似被雨冲洗,淡得很:“那么久远的事,你不说我都忘了。”
“忘了?”她不露表情,闻书景却像看穿什么,笑得不甚走心,“你这么多年不蓄长发,不就是为了他。”
“见过自作多情,没见过替别人自作多情的。”
“真不是为了他?”
不搭理。神色里一点变动都窥不见。
往前眺望黯淡雨幕,睫毛挂上细碎水珠,眨一下,又掉了。
闻书景笑笑:“行。你说不是就不是吧。”
他掐了烟回去,陆问君站在原处。
不知过了多久,倾斜雨丝被挡去,黑伞罩在头顶,余光一只执伞的手。
陆问君偏头,穿马甲的年轻侍应冲她赧然微笑,伞柄往前递:“陆小姐,一位先生让我给您送的。”
陆问君只看一眼,眉眼雨水般清冷,香烟火光已经灭在潮湿的水汽中。
她丢掉烟,高跟鞋步下台阶。
黑色奥迪驶入,A8L铮亮车身割断雨幕,打弯侧停在台阶下。
侍应撑伞送她到车前,为她打开车门,陆问君上车,关门。
砰——
侍应一愣,弯腰对车窗玻璃说:“陆小姐,给您的伞……”
轿车从他身前擦过,话音被尾气毫不留情甩落在泥泞地上。
-
婚宴环节冗长,新人手挽手穿梭在宾客中间,一张张笑脸。
名贵菜色一样接一样,对面位子空着。
几杯酒下肚,男人们侃侃而谈,年轻时光里的女人与爱情,是饭桌酒后永恒不变的谈资。
喧嚣与热闹属于在场每一个人。
沈沣静默坐在其中,某个瞬间似乎垂下过眼。
骨节分明的手掌,指间一只红签。
——正是江南好风景。
第2章 .02你们还有联系?
雨下到半夜才停。
陆问君不知怎么醒了。
房间没开灯,高矮错落的大楼矗立在窗外灰沉背景上,残留的雨水顺玻璃向下流淌。
三四点光景,路上车少,正是一天里最安静的时刻。
眼前不自觉冒出一个身影,起先是一张年轻的脸,带着未完全褪去的少年气,个子高却显得单薄,有时站在树下,有时站在风里,黑色瞳仁静静凝视她。
而后又忽然变化,被时光那只看不见的手雕刻出成熟模样,变得沉静,变得冷漠。
陆问君认识沈沣的时候,不过二十岁。
那时候他们都还太年轻。
她是一个讨厌拖拉的人,从不回头看,站稳脚下,面向前方,和时间一起向前走。
不经意地一回头,才发现已经走了那么远。
那里没有人。
没人站在原地。
她没有,沈沣也没有。
陆问君睁开眼,下床披上睡袍,去了书房。
胡阿姨六点半准时来给她做早餐,瞧见书房灯亮着,过去见她在工作,吓了一跳:“你怎么又熬夜了?医生不是说你最近需要好好休息吗。”
胡阿姨照顾她很多年,陆问君怕她啰嗦,解释:“没熬夜,睡到三点多才起的。”
“刚出院就三点起,你这孩子,怎么就知道工作,一点也不知道爱惜自己的身体……”胡阿姨叹着气带上门,隐约还能听到她自言自语的唠叨,“天天不知道休息,也不好好吃饭,身体怎么能熬得住……”
陆问君继续批改文件,过一小时胡阿姨来敲门,才合上电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