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字眉
方助理快步跟上去,沈沣站在车门前,回头。
天色灰沉,道旁树、绿化丛,一切颜色都变黯淡。
那双永远沉静的瞳眸,与背后阴霾天空一色,眼底不明的暗涌,隔着不断冲刷的雨帘,难以分辨。
“有消息及时通知我。”
沈沣说完,方助理正要张口,他上车,启动。
黑色轿车毫不犹疑疾驰而去,消失在深灰色沥青马路的尽头。
路面蓄积雨水,在车轮下飞溅。
-
暴雨是在陆问君到达崇峖湾之后,突然降临的。
连着几天的雨,时下时停,没人预料到这一场突如其来的灾难性特大暴雨。
积水蓄积的速度太快,达到十厘米以上时,现场已经停止施工,转移到项目部活动板房避雨。
“今天这雨下得也太猛了。”项目经理掀开帘子朝外面看了看,又回头像是想稳住陆问君,“这几天一直下暴雨,一会儿停了就好了,没什么事。”
陆问君站在窗边,皱眉看着越来越猛烈的雨势。
几十年难得一见如此大的暴雨,雨点噼里啪啦砸在板房上的声音,聒得人静不下神。
雨越下越大,没有要停的意思。这时有人披着雨衣匆匆从外面跑进来,带进来一地水迹。
这人穿了件红上衣,雨衣罩着,领口裤子还是被打湿大片。他抹了把脸说:“不行了,经理,我看这雨有点不太对头,降水量太大了,旁边一公里就有个水库,这么大的降水,万一水位上涨漫溢出来,咱们这就要被淹了。我觉得现在得赶紧……”
“别瞎说!水库都在那多少年了,都没事,别在陆总面前危言耸听!”
“经理,这么大的雨反正没法施工,不如让大家现在就离开,要是……”
下面的人碰到大领导,总担心哪里一个不对就触了领导霉头,被责难,轻则挨骂,重则丢饭碗,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别做出格的事。
“这轮不到你说话,管好你自己!”经理说着就把人往一旁推搡。
陆问君声音响起:“让他说完。”
经理脸色尴尬地放开,背着陆问君又用眼神警告他别乱说话。
红上衣职位低,没跟这位大领导说过话,稍作迟疑,说道:“今天肯定是不能施工了,咱们这么多工人,与其让大家都在这里干等,不如现在有序离开。没事当然好,万一真出现问题,人太多撤离起来就很麻烦了。今天降水太多了,水库早晚都要泄洪的,咱们这里是低洼区,淹下来就是几分钟的事。”
经理斥道:“人家水库管理是干嘛的,有事轮得到你来说?”
陆问君却道:“他说的有道理。”
她皱着眉,大约是被嘈杂雨声吵得。
“照他说的,现在就安排所有人离开。”
红上衣转身跑回去,组织等在下面一层的工人离开。
外面喧哗的人声、脚步声、车声,和在雨声之中,如一出混乱的交响曲。
又有人跑进来,喊了一声:“水位又上涨了,现在已经淹到小腿了!”
这下,连经理也吞咽了一下,赶忙道:“陆总,您也赶紧离开吧。”
车队从项目部出发,淌过数尺深的积水,缓慢驶上公路。
这之后的每一分每一秒,经理都无比庆幸,他们选择了及时撤离。
积水很快淹没了半个车身,车辆艰难前行,因为路被冲垮,半路不得不改道绕路。没过多久,传来消息,他们原本要去往的目的地已经被淹。
而就在他们离开一个小时之后,水库溃决,不仅施工路段和项目部,周边的几个村镇,全部淹没在一片汪洋之中。
第38章 .38陆问君,我来找你。
洪水来势迅猛,车在半路就无法前行,陆问君一行人不得不弃车,步行转移到一处暂时安全的办公室。
这地方地势偏高,水已经淹到一楼,从三楼窗户向外望去,所有道路都已被淹没。
这间办公室平常少有人来,没有食物,好在保存了一些纯净水。
众人喝了一点水,稍作休整。
人活一生,能亲历灾难的机会,委实不多。
亲眼见证了洪水的威力,大家心有余悸,唏嘘不已,更为接下来的处境担忧。
“不行,根本没有信号,什么都发不出去。”
第不知道多少次拿手机试图向外传递消息的人,叹气将手机放下。
水位还在持续上升,会升到什么程度,这里现在还算安全,之后呢?
没有电,没有通讯,与外界的联系完全被切断,会有人来救他们吗?什么时候来?
在这个地方还不知道要困多久,没有食物,饮用水也有限,靠什么生存?
对未来的不安在众人心头覆上阴霾。
有人面带忧虑,有人开始焦躁,有人一言不发。
陆问君坐在一把红木椅上,刚刚有人拿给她的纯净水放在旁边茶几上,没有动过。
她微微蹙着眉,视线落向窗外。
雨势似有所减缓,天色越来越暗了。
受困两个小时后,第一批官方救援队抵达崇峖湾。他们从办公室转移到更为安全的地方。
从市区到崇峖湾,八十公里距离。
平时只需一个小时二十分钟的车程,这一天,却耗费了漫长的时间。
洪水来势迅猛,高速封路,城区许多道路被淹,沈沣的车在半路就无法前行。半途换越野车,绕行山路,又几经周折,他跟随第一批救援队,同时抵达崇峖湾。
南段工程部已经被淹得彻彻底底,所有人生死不知。
沈沣辗转各处,去往每一个可能的地方寻找。
西装外套借给一位老人避寒,衬衣西裤已经湿透。
他没有停过脚步。
通讯大面积瘫痪,想要在这样的灾难之中寻找一个人,犹如大海捞针。
直到天黑,当地负责人终于打听到陆问君的消息。
南段3标段项目部所有人都安全转移了,她和经理同行,一起去了西城区办公室。
至于有没有到达,无法确定。
茫茫人海,洪灾之中,成千上万的受灾群众、尚不能预估的遇害者——不知她究竟在哪一列。
Future的民间救援队和捐助物资已经抵达崇峖湾。
路安的物资随后也到了。
通讯受阻,沈沣无法与市区通消息。
陆问君有没有报过平安,他不知道。
他还在不停地寻找。
沈沣赶到西城区救援点,已经获救的人群聚集在一处,里面没有陆问君的身影。项目部办公室也已人去楼空。
获救民众絮絮的说话声,救援队员之间指挥配合的高喊声,从对讲机里传出的杂音……
救援队长正在与另一个地方的救援队通话。
湿透的西裤贴在小腿上,沈沣沉重却不停歇的脚步忽然顿住。
“好,等物资到了我们会……”队长话说到一半,看着走到他面前的人。
沈沣朝他伸出手:“抱歉。我需要说一句话。”
他态度彬彬有礼,语气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队长愣了下,手中对讲机已经被他拿走。
天已经快黑了。
沈沣的脸在黄昏的昏昧中,泛着苍白之色。
“陆问君。”
对讲机被他举到唇前,他神色那般沉静——
尽管只草草交谈过数句,队长对这位来自A市的沈总已经留下印象,这是一个非常沉着、处变不惊的人。
听说他的企业也为此次救灾提供了相当可观的公益资助,以及一支非常专业的民间救援队。
他好像一直在寻找什么人。
此时的嗓音却沙哑得厉害,“你在哪。”
队长怎么都没有想到,他在找的,就是对讲机另一端那位,听说也是来自A市、因为受灾被困滞留本地、同样慷慨捐助了一批高昂物资的年轻女总裁。
天黑之后,救援队筑起防汛沙袋,雨停了,水流趋于平静。
几只冲锋舟漂浮在水面上,去向各处搜救。
陆问君借用救援队的无线电,通过指挥中心与市区获得了联系。
路安捐赠了一笔救灾物资,同时利用当地工人组织了一批志愿者队伍,协助官方救援队进行搜救。
物资抵达当地,已经向各个受灾严重的地区分派。
两个救援队之间通消息,沈沣的声音,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插进来。
问她:“陆问君,你在哪。”
其实只是短短几日没有见过。
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刹,却好似分别了很久。
陆问君的反应还算及时,幸运地与死神擦肩而过。但这一天里,还是历经了惊险与波折。
那些矛盾与尚未结束的冷战,此时好像也显得不那么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