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喻言时
吴院长这人脾气不怎么样,可对待学生的那份耐心却是有目共睹的。他该感谢本科时期遇到了一位这么好的老师,他才有了几年短暂的教书生涯。而不是一毕业就回去继承家业。
下午傅枳实提前下班,换了身干净衣服,开车去恩师家。
吴院长的房子买在华景小区,距离A大很近,地段不错,周边的基础设施也相当完善。
堰山这一带傅枳实很熟,轻车熟路找到。
吴老不喜铺张,没邀请什么人,三两个亲戚朋友到场,连学校的同事都没两个。
傅枳实到了以后才发现初羡居然也在。
小姑娘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穿一件宽大的鹅黄色面包服,瘦瘦小小一只,身子藏在衣服里,丝毫不起眼。
这个颜色其实蛮挑人的,她肤色白净,倒也能够驾驭。
数日不见,她的头发似乎长长了一些,都能盖住脖子了。小脸似乎也清瘦不少。之前还有点婴儿肥的,如今颧骨突出,下巴尖俏,婴儿肥都没剩多少了。她好像以光速清减了下去。
看来医院的工作量是真的有点大,小姑娘都廋了这么多。
不止初羡,吴院长手下另外两个研究生也在,两张朝气张扬的脸。
吴院长拿来一次性鞋套给傅枳实套上,招呼他进屋,脸上笑容可掬,“上周搬家,三个孩子被我拉来做‘苦力’了。”
说完指了指他,开心地对三个学生说:“你们傅师兄。”
三人一人一句“傅师兄好”,个个乖巧有礼。
傅枳实温和一笑,云淡风轻,“你们好。”
他今天穿着休闲,白色羽绒服,内搭一件修身的雾霾蓝线衫,柔软的面料,看上去特别保暖。
比起西装大衣,这身装束非常减龄,更加像大学里年轻帅气的学长了。
傅枳实径直往沙发上坐下,扬声道:“您搬家都不跟我说一声,我找人来帮您啊!就这三孩子,瘦瘦弱弱的,其中一个还是女生,他们能搬什么呀?”
“枳实,不带你这么小看人的,我的学生搬点东西的体力还是有的。”吴院长和蔼微笑,“你医馆工作那么忙,懒得给你添麻烦。”
“您这么说就见外了不是。”
“下次再要搬家铁定提前通知你。”
他不禁笑起来,“听您这意思是想再买套房子?”
吴院长:“……”
“那不能够,这套房子我和你师母就住到老了。”
两个男生都是很有眼力见的,抢着干活。没活干了就拉着吴老侃大山。
初羡没人说话,只枯坐着,显得尤其不合群。
“如果我是你现在就进厨房给师母打下手。”傅枳实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坐在了她身侧。
突然冒出的男声,吓了初羡一跳。
定了定神,弱弱地喊人:“师兄。”
“你的同学都在献殷勤,你这么干坐着是不是太不上道了?”
初羡:“我也想给师母打下手来着,不过被赶出来了,师母烧饭不喜欢被人打扰。”
“师母这么说,你就信了?”傅枳实轻笑一声,似笑小姑娘天真。
初羡有些蒙,“不然呢?”
“师母那都是客套话,你得脸皮厚点抢着做。”
初羡:“……”
她可能真的不懂人情世故。
“所以我现在进去?”
傅枳实:“……”
他莞尔轻笑,“我诓你的,吴老带了那么多的学生,一双眼睛亮着呢,你以为这点小把戏有用?学生还是纯粹点,那么多花花肠子要不得。”
初羡:“……”
这人一言不合就化身人生导师,初羡被教育了。
家常便饭,师母亲自下厨,虽比不得外头饭店精致上档次,但味道也还算可口。
一群人看似其乐融融,初羡却没怎么融进去。
她心里惦记着父亲,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
饭后,初羡帮着师母一起洗碗。
师母先刷一遍,她帮着冲洗一遍。
水池里水声澜澜,暂时掩盖掉了其他细微的声响。
今早给奶奶转了六千块钱,也不知道够不够。等会儿回去给奶奶打个电话问问。
她有些愁,怕这些钱不够父亲的住院费。这些钱若是不够,她就只能找闺蜜舒意禾帮忙了。
——
客厅里,傅枳实陪吴院长下围棋,两个男生站在一旁观棋。
师生对弈,两人旗鼓相当。傅枳实也不放水,眼看着就把对手逼到了绝境。
吴院长想绝地反击,对着棋局绞尽脑汁。
他吩咐两个观棋的学生:“江何,端明你俩去泡点茶。”
两个男生被打发走,吴院长这才开口细声问:“小姑娘怎么样?”
傅枳实执白棋,对着棋局,微微抬眸,“谁?”
吴院长:“初羡。”
“正如您说得那样,她不是学医的料。”
“那也没办法,学都学了这么多年了,总不能功亏一篑。小姑娘偏执,当初不听劝非得学医。只能麻烦你多花点心思了,学校工作一大堆,我难免有兼顾不到的地方。”
他执棋的右手微微一顿,霍然抬头,对上恩师的目光,面露好奇,“您好像对这孩子特别上心。”
吴院长神色熠熠,眼里有光,“她父亲是英雄。”
傅枳实甚至来不及想细问,就听见厨房传出“咣当”一声,声响沉闷又突兀,吓了众人一跳。
吴院长一惊,忙冲厨房喊:“里面怎么了?”
话音未落却见自己的学生早已丢掉了棋子,快步走进了厨房。
一地狼藉,青花瓷碗在地板上摔了个粉碎。
小姑娘无措地蹲在地上在捡碎片,手忙脚乱。
师母忙把水龙头的水给关了。她扬声对客厅方向说:“没事,就摔了个碗。”
初羡刚才想事情想入神了,碗过了洗洁精,滑不溜秋的,一个不留神就从她手里挣脱了,直接摔到了地上。
“师母对不起!”她一边捡,一边着急地道歉。
师母温柔地宽慰她:“一个碗而已,没关系的,别放在心上。”
初羡觉得自己太糟糕了,连洗个碗都洗不好,还把碗给摔碎了。
胸腔滞胀,没由来觉得丧气。她好像做什么都做不好。满腹委屈,眼眶都没有出息地红了。
捡得急了,也没留神碎片,右手食指被划破了点皮,有血丝悄悄渗出来。
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仔仔细细捡碎片。
“别捡了。”黑影突然投下,熟悉的男声刮过耳畔,一只大手直接摁住了她的手背。
指尖温热,紧贴住她手背上的那点皮肤,她不免心尖发颤。
初羡瞬间僵在原地,一双手悬在半空中动都不敢动。
迷茫地抬头,对上男人那双漆黑深邃的瞳仁,那是一面平静的湖水。平静得似乎从未起过半点波澜。
那是温柔本身。
傅枳实把人带出厨房。
他扬起声线朗声问道:“吴老师,家里有创口贴吗?”
初羡赫然抬眼,惊诧万分地望着他。下意识抚住自己受伤的那根手指。
他怎么知道自己受伤了?眼睛这么尖?
“创口贴?”吴院长当即一愣,继而反应过来,忙问:“怎么了?谁受伤了吗?”
傅枳实:“初羡的手被碗片划破了。”
“创口贴在药箱里,我拿给你。”吴院长面露担忧,“碗片划伤了是不是要打破伤风啊?”
他温声道:“划破了点皮,没那个必要。”
吴院长赶紧取来了创口贴。
“自己贴。”傅枳实转手接过,直接扔给了初羡。
说完又掀起眼皮看她一眼,不放心地问一句:“会贴吗?”
“会。”她低头沉默地撕创口贴。
也不知是力气太小,还是心绪不宁,一只小小的创口贴她竟撕了几次都没撕开。
挣扎之际,头顶兀自响起男人的声音,只有简短的两个字,“算了。”
一时间初羡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这两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
下一秒手里的创口贴就被人夺走了。
他撕掉外包装,小心翼翼地将创口贴贴在她的伤口处,并叮嘱她:“这两天别沾水。”
初羡怔忪地道谢。
除去家里人,从未有人细致入微地待过她。
可对方又偏偏只是自己的一位师兄。她想要自我洗脑,认为他对她是不一样的都不可以。
傅枳实应该生来就是这么温柔的,总是这样妥帖自然地待人接物,从不会给任何人造成困扰。他的好平等地适用于他身边的任何一个人。她并不是他的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