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喻言时
傅枳实竖起耳朵, 追问:“你说什么?”
初羡心一慌,讪笑道:“没什么。”
“我记得你是云陌人。”他说。
初羡点头,“嗯。”
“北方重镇, 很繁华的一座的城市。云陌B大综合实力不比A大差,B大医学系最牛逼,全国第一。”
“不瞒您说, 我当年也想考B大来着,可惜分数不够。”
“我刚毕业那会儿也想进B大教书,可惜人家学校看不上我。”
初羡:“……”
傅枳实研究生刚毕业那会儿想摆脱家里人的束缚,一门心思想飞到外面去。给B大医学院投了简历。可惜没能如愿入职。
“留在青陵不好么?”
“倒也不是青陵不好, 就是在一座城市待久了就总想着出去看看。年轻嘛,总是忍不住向往诗和远方。”他的言语里似有些许遗憾,声线低低的,“可惜总是走不出去。”
他从一出生就被家里人安排好了道路,按部就班成长。对于家里人的安排,他总是沉默接受,长成他们所期待的样子。唯一的一次反抗就是研究生毕业。他不想继承仁和堂,只想安安静静做学术。一心想要逃离家族。
那会儿也不知为何那么叛逆,和家里人硬刚。双方闹得非常糟糕。最后家里人迫于无奈做出让步,他暂时留在A大教书。
那是一段并不怎么愉快的过去,如今回想起来倒也不觉得自己年少轻狂。反而感谢当年偏执的自己,让他还过了几年自由自在的生活,纯粹地活出了自我。
男人淡然一笑,话锋转了转,“快毕业了,你工作医院定了吗?”
初羡下意识想摇头来着,又立马点头说:“定了。”
那点虚荣心作祟,不想让傅枳实觉得他的师妹糟糕到连一份工作都搞不定。
傅枳实:“哪个医院?”
初羡:“我老家西澄区的一家医院。”
“不留在青陵?”
“想离家近一点。”
“女孩子嘛家里人总是希望能留在身边的。”傅枳实表示理解。
几句话的功夫火车站就到了。
傅枳实先下车,绕到后备箱替初羡取了她的巨无霸行李箱。
掂在手里非常重,他一个男人拎起来都觉得吃力。不敢相信小姑娘那么小小一只怎么拎着它上火车。
“你是把寝室都搬回家了?”没忍住吐槽一句。
“马上毕业了,什么都舍不得丢,就一起带回去了。”
“不知道快递?”
“忘了。”小姑娘挠挠头。
初羡没好意思说自己是舍不得快递费。从青陵寄到云陌,一南一北,快递费可不便宜。
傅枳实立在车旁,寒风吹乱他那头乌黑细密的短发,颈间挂一条质地柔软的格纹围巾,下摆处的流苏簌簌摆动。
小姑娘乖巧地说:“辛苦师兄您送我来火车站,您开车回去注意安全。”
他摆摆手,含糊道:“放假在家好好琢磨你的论文初稿,别到时候交上来的东西没法看,我可没那么好的耐心替你改。”
初羡:“……”
还真是三句话不离论文。
“您放心师兄,我会上心的。”
男人抬了抬眼,“进去吧。”
“师兄再见。”
目送那抹小小的身影慢腾腾地进了车站。傅枳实这才发动车子离开。
车子下了高架桥,停在路口等红灯,他往副驾上瞟了一眼,居然发现上面安安静静地躺着一包糖炒板栗。
他这位傻师妹丢三落四的习惯什么时候能改改?
这包板栗小姑娘握了一路,愣是一颗不敢吃。如今好不容易下车了,板栗却落在他车上了。这运气未免也太衰了点。
不过他可没那么好的耐心再给她送一回板栗。
从中控台上捞来手里,点开微信,给小姑娘去了条信息。
傅枳实:【你的板栗落我车上了。】
初羡:【师兄我已经上车了,板栗您留着吃吧,提前祝您新年快乐。】
傅枳实:“……”
一堆碳水化合物,那油和糖不知道在锅里滚了多少遍,摊子立在马路边,风一吹扬尘四起,卫生实在不敢恭维。他才不吃呢!
心里这样想,可右手还是不自觉地伸向了那包栗子。
隔着一层薄薄的包装纸,里面的板栗还是热的,余温纠缠他的五指。一打开,香气四溢,合着车厢里温热的暖流,勾人呼吸。
再不想吃,一闻到这个香味心理防线就卸了大半。
臣服于自己的胃,没什么好丢人的。
他从中捞出一颗,剥了壳,送进嘴里。
不止香,还很甜,沙沙粉粉的,口感极佳。味蕾瞬间被取悦,不知不觉又剥了一颗。
看来路边摊的东西也并非一无是处。
***
没吃上糖炒板栗,初羡愣是沮丧了很久。这么多年没尝过,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买了一包,没想到竟然落在了傅枳实的车上。
依到傅枳实那嫌弃的态度,她的那包板栗势必难逃厄运——被他扔进垃圾桶。
她想想都心疼。看来连老天爷都不让她吃板栗。
初羡没抢到卧铺,硬座坐了四十八个小时。下车的时候腰酸背痛,像是被人揍了一顿。
南北气候差异大。云陌这两天刚下了一场大雪。路上的积雪还没化完,深一脚浅一脚,全是脚印子。
好在初羡早有准备,下车之前多穿了一件厚毛衣,这才抗住冻。
北方城市外面严寒,室内却温暖如春,只要到家就好了。
初羡的家是西澄区下辖的一个小镇云水镇。整个西澄区经过早年城市规划,如今早已繁华异常。唯独云水镇最穷。这两年政府大力改造,如今才好一些。
火车站到云水镇没通地铁,初羡只能坐公交车回去。
K813路公交车,从火车站直达云水镇,全程要开两个多小时。
从火车站出来,公交车很快就上了瑞阳大桥。
说是大桥,比起青陵的堰山大桥,这完全是座小桥,也就百来米。
这是一座高架桥悬臂梁桥,桥墩巨大厚实,底下是阡陌纵横的铁轨,时不时就有一列火车鸣笛穿过,撞破冷冽严寒。
冬日辰光黑得早,傍晚六点不到,天就已经快黑了。
两侧路灯早早亮起,光速晕暖昏黄。
公交车在大桥上平稳通过。
不知为何,初羡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傅枳实的脸。那天在檀香岛,他孤寂落寞的身影,幽暗深邈的眼神,那都不是她的错觉。
最让她觉得奇怪的是他竟然提到了瑞阳大桥。
想到这里初羡赶紧从羽绒服衣兜里掏出手机,点开搜索框,敲入“瑞阳大桥”四个字。
百度百科上有关瑞阳大桥的词条有一大串,她随意浏览一番,手指翻到最后两行,眼神蓦地顿住。
【承建集团:ZJ第二公路工程局第二工程有限公司。】
【总设计师:沈轻寒,沈葭柔。】
【项目负责人:初明。】
初羡一直不知道瑞阳大桥原来是父亲早年负责修建的,总设计师还是沈家兄妹。
——
公交车摇摇晃晃了近两个小时初羡才到家。
两层小楼,还是初羡出生那年建的。二十多年的老房子,沧桑感扑面而来。去年政府帮着将房子翻新了一遍,外墙刷了一层新漆,现在才勉强好看一些。
天已经黑了,房子里照明灯灰扑扑的,不堪明亮。
初羡拎着箱子进门,四下扫了一圈,“爸,奶奶,我回来了。”
“羡羡。”一楼后面的一个小房间传来一声沙哑的男声。
初羡放下箱子,忙走进去,“爸,我回来了。”
房间里窗帘拉死,久不见光。又没开灯,黑乎乎的,伸手不见五指。
房间久不见光,空气里尽是阴暗潮湿的气味,有什么东西在房间里一点点枯萎腐化。
“爸,您怎么不开灯啊?”初羡忙开了灯。
一时间万千星辉洒落,一室透亮。
中年男人躺在床上,厚厚的被子盖子身上,挣扎着想坐起来,音色略带沙哑,“下午睡了一觉,这会儿刚醒。”
她见状赶紧走到床前把父亲扶起来,让他靠在床头,在他腰下垫了一只柔软的枕头。
“坐车很累吧?”老父亲初明不过四十六岁的年纪,却已经是满脸褶子,老态龙钟,尽显迟暮之态。
初羡摇摇头,“不累,一想到要回家了,浑身都是劲儿。”
初明和蔼一笑,“你奶奶听说你快放假了,都惦记好几天了。”
“我奶奶呢?我都没看到她。”
“厂里加班还没回来。”
小镇上停留了一家制衣厂,在镇上招了很多女工。镇长见初羡家的条件实在落魄,就和制衣厂的老板商量了一下破例让老太太到厂里剪线头。为着那点钱老人家从早干到晚,有时还要加班。
“我先去做饭。”初羡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