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坠珠葡萄
“小进。”徐慧兰摘了安全带,从车窗里探出半个头,叫住刚出校门口的沈岁进。
“星回,你俩上车来,我载你们回家。”
徐慧兰心情好,车上CD还放着邓丽君的专辑。
甜蜜蜜呀——
你笑的甜蜜蜜——
音量震耳,看来这一路驶来,徐慧兰的心情像放飞了一样,飘飘然的。
沈岁进钻进车里,问:“徐阿姨,你车上有陈慧娴《飘雪》那张专辑吗?”
徐慧兰调小了音量,说:“好像有,我找找。”
一面手指在十来张CD里挑拣,一面问道:“你喜欢陈慧娴?”
单星回替她回答:“她准备参加学校今年的校园歌手大赛,选了首《飘雪》作为初赛歌曲。”
徐慧兰说:“什么时候比赛?我和你爸到时候给你在台下加油鼓劲,鲜花也不能少,我们小进唱歌那么好,一嗓子堪比黄鹂鸟,肯定能拿上奖!我再去跟单位借台数码相机,到时候给你拍照。”
说的沈岁进都快不好意思了。
她才跟着音乐学院的老师学了一年不到,跟那些有童子功的同学比,还是差远了。
要是徐阿姨和她爸真去看她比赛,到时候她灰扑扑的连个三等奖都没有,那也太丢人了!
沈岁进为了防止尴尬场面发生,连连摆手说:“学校就是自己组织,乐着玩儿,家长进不来的。要是家长全塞进来,附中得配多少安保啊?”
徐慧兰从善如流的说:“那到时候我和你爸买了花,让星回给你送上舞台。嘿,找到了,《飘雪》!”
没多久,车里就响起下课魔音般的悠扬前奏。
登、登、登登、登……
徐慧兰一边悠闲的转着方向盘,一边看着后视镜的单星回,说:“星回,听你妈说,这星期你姥姥要回兴州去?上回我请她帮我,给我小侄女打了两件小毛衣,还没谢她呢!你姥姥这手艺,织得比店里还好!”
徐慧兰因为某种原因,对兴州有一份青睐,她对兴州的人莫名有一股好感。
单星回:“我姥姥的手术刀口早长好了,不过我妈舍不得她回去。我妈还在成人学校上会计课,平时白天家里就没人,她想让我姥姥在家里帮忙打点,万一我爸回来,还能盯着我爸把午饭给吃了。”
沈岁进:“上回你姥姥来我家借电话,我听见你姥姥和你姥爷说的悄悄话了。”
单星回:“有什么悄悄事儿?”
沈岁进:“你姥爷让你姥姥别回去,他也想来北京,说你两个舅舅和舅妈以后也想来北京生活,打算让你爸在北京给他们找找活儿。”
单星回:“可拉倒吧!我妈自己工作都没解决呢,这星期五成人学校的会计班就结课了,我妈打算领到学校给的毕业证,就去厂子里面试工作。”
沈岁进:“我听着你那两个舅妈主意特别大!你姥姥和你姥爷在说电话,听筒里光是你两个舅妈在边上撺掇你姥爷。她们让你姥姥接着在北京装病,别回老家。你有两个舅妈对吧?不知道是你哪个舅妈,说让你姥爷也上北京做身体检查,往后就让两个老人生活在你们家。”
他们小孩子可能还不懂,这话里藏着什么样的心思,徐慧兰可是一下就听明白了。
敢情段汁桃的哥哥和嫂子们,那是想把两个老的都塞到北京,他们就可以不顾老人的死活,自己潇洒快活了。
不都说农村是儿子养老吗?
见着段汁桃他们家从兴州小县城搬到了北京,小日子芝麻开花节节高,就眼红的,也想跟来北京,可那也得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呀?
光想着啃亲戚的骨头,在骨头缝里吸血,这可不是什么正经人干的事。
想起爹妈掏钱给自己买这辆车的时候,自家的嫂子也在哥哥面前吹枕边风,徐慧兰冷笑着说:“有些人就是见不得别人的日子好,非得来掺和一脚,沾点荤腥,过把瘾!”
徐慧兰和单家的老太太接触下来,倒不觉得单星回的姥姥,是个不明事理,啃女儿女婿的老糊涂。
相反,老人手脚勤快,总把家里、院子里都拾掇得干干净净、明明白白。
单家的院子,另辟了一小块的菜地,徐慧兰就没见那块地闲过。
单姥姥也总爱撷点吃不完的新鲜黄瓜、西红柿,还有豆角给他们这院子送。
观察下来,老太太对孩子也舍得,单星回想吃红烧肉,想喝汽水,老太太就乐呵呵的去买,没有不应的。
想来应该是段汁桃的哥哥嫂子们,在老家不太争气,眼热妹妹妹夫一家过得红火,打算来这打打秋风了。
“星回,你妈在成人学校,学的是会计?”徐慧兰问。
“嗯,她在家里闲着没事,报着学,总觉得学历不如我爸,矮我爸一头似的。”
徐慧兰失笑了一下,想着隔壁单琮容和丈夫沈海森,两个活宝斗嘴的样子,两个加起来七十岁的人,还像长不大的愣头青一样。
那样心思单纯的人,哪里会嫌弃段汁桃这样的贤妻?
徐慧兰思考了一下,说:“我单位倒是没空着的会计职位了,刚借调来的小姑娘还算伶俐。不过我可以帮你妈问问,新华书店集团缺不缺这个口子,左右它那和我们出版局打断骨头连着筋,我开个介绍信,想来帮你妈找个会计活不是难事。”
*****
徐慧兰嫁过来也有一小段时日了,再加上沈岁进时不时在单星回的耳边嚼耳根子,单星回对徐慧兰的性格,也就大致了解了一些。
她这人,年纪轻轻就坐上了部门副处,不会像那些浸淫在官场里,喝了酒就开始不着调吹牛的芝麻小官一样。
徐慧兰说话办事,还是比较谨慎的。
既然她觉得帮自己妈介绍工作,不算什么难事,那么单星回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也算搭上徐处长的东风,了了段女士这么多年的一桩心事,即将要成为领薪水的职场人了。
“徐阿姨,这事儿你还是亲自和我妈说吧。回头我跟我妈说,我妈还以为我骗她。”
“这有什么可骗的,新华书店集团那么多的门店,总有空出来的岗位。你妈是个利索人,光是瞧性子,就知道是个又勤快又仔细的人,我这可是给他们集团输送人才,他们要感谢我还来不及!正好,我也要去你家,谢谢你姥姥替我打的两件毛衣。”
一路聊着,车子很快就停在了家属院的巷子口。
徐慧兰说:“你们先下车,我去把车停好,星回记得给我留门,我直接上你家去。”
沈岁进说:“徐阿姨,那我也去星回他们家,先不回家了。”
单星回心想:徐阿姨的效率果然高,刚说出嘴的话,马上就要拍板定下来。果然是雷厉风行、赫赫生威的女领导。
单星回进了家门,看见他姥姥在菜地里喂肥料,地上还倒着一把新掐下来的毛毛菜,看样子晚上是要炒。
单姥姥看见沈岁进也一起进门,就问:“小进,你家大人晚上又加班啊?”
沈岁进卸了一只肩膀上的书包带子下来,说:“不加班,我徐阿姨停车去了,一会要来谢谢您。”
单姥姥从菜地里弯起腰,手上还抓着一把固体肥料,说:“我有什么可谢的?”
话还在嘴边,刚落地,就听院子外响起轻快的脚步声,隔着院墙对里面喊道:“星回姥姥,谢谢你上回替我打的两件小毛衣!我侄女上星期过生日的时候就穿着,扎两个小辫儿,戴两朵红花,别提多好看了。我妈都说,这毛衣像是商场里买的,一点不像织的,夸你的手艺针脚,像机器一样好!”
原来为着这事儿呢,单姥姥被夸得心里美滋滋的,从地里出来招呼徐慧兰,说:“这有什么可谢的!小孩衣服小,三两天就织完一件。再说,还是你的羊绒毛线买的好,纯山羊绒的,织出来,那料子又轻又暖和,瞅着就知道不是便宜货。你们城里人都是识货的,肯定都说毛衣好,哪里是为了我的手艺呢。”
这波商业互吹实在到位,连厨房里,在炒毛豆的段汁桃听了,都觉得一阵肉麻。
段汁桃撩开厨房的帘子,喊徐慧兰进来坐,又叫单星回去屋里,拿点饼干瓜子和水果出来摆着。
徐慧兰是个爽快人,刚坐下,就向段汁桃说明来意:“段大姐,我听星回说,你在成人学校的会计课,这星期就结课了。我认识新华书店的人,你要是不嫌弃,我就帮你写封介绍信,问问他们那边缺不缺会计。”
段汁桃听了,别提心里有多惊喜了。
上午下课回来,她还和吾翠芝念叨,也不知道当初报班的八百块钱能不能挣回来。
现在经济形势这么不好,国企到处改制裁员,想找份工作,别提有多难了,光是想想,都觉得灰心。
段汁桃一时高兴的忘记了厨房灶台还没关火,连声应说:“哪里会嫌弃,谢你来不及呢,慧兰妹子,你可真是帮了我一个天大的忙!正愁着毕业了找不着工作。不过我也怕给你丢人,我除了初中毕业那阵,跟着我哥在村里的大队干过一阵会计,就只现在上了半年的会计课,说专业肯定算不上,真怕到时候给你丢人,辜负了你的一片好心。”
徐慧兰坐下,剥了个桌上的橘子,说:“你放心吧,那里头不如你的人多了去了,大字不识的,都照样坐上了班。你是个聪明勤快人,不愁活在你手里干不出成绩来。咱们两家也别客气,就隔了一道墙,丫头她爸和星回他爸是同事,丫头和星回是同桌,我和海森平时工作忙,闺女少不了上你家来叨扰。”
“嗯,这季节,橘子甜的沁喉咙!”徐慧兰塞了一瓣的橘子到嘴里,说:“你们兴州老家的橘子真是甜,星回他姑姑真是好,有什么好东西,时不时就给你们邮过来。”
段汁桃倒了杯凉白开给她解腻,说:“是呢,我家小姑子,最牵挂我们一家。我们在北京,也老是惦记她在老家过得好不好,毕竟我们一家子都搬了出来,她回娘家,都没人了。”
徐慧兰提点道:“星回说他姥姥这星期就回兴州了,上回老太太上我们家打电话,我在旁边听了一嘴,好像说你家老爷子身体也不舒服,想上北京的医院来瞧瞧?”
没听说啊,爸的身体也出毛病了?
段汁桃完全想不起来,她爹和她说过身体有哪里不舒服,丈二摸不着头脑的说:“不会吧,我昨天还在电话亭和我爸通电话来着,吩咐他到时候上火车站去接我妈,没听他说,身体哪儿不痛快啊?”
这事儿单星回他姥姥再清楚不过是怎么回事了,只见老太太拎着从菜地里换下来的拖鞋,神色愤懑,把沾着泥星的拖鞋,往院子里的水龙头下面重重一掷,高声道:“他哪里是身体不舒服,他那是心里不痛快!”
光是看老妈这阵仗,段汁桃就知道,又是哥哥嫂嫂们在自己爹面前吹风,撺掇着老头也来北京,到时候再一步步的,让她把哥哥嫂子们全都一个个接到北京来。
徐慧兰只消看老太太发沉的脸色一眼,再瞧瞧段汁桃也心有领会的模样,便知道这母女两个是一心的。
都是明白人,谁都不想让老家那几个糊涂蛋,把这好日子给搅和了。
搓了搓手上沾染的橘子丝儿,徐慧兰起身准备告辞:“闻到糊味儿了,段大姐你先忙炒菜,我也先回去做饭。工作那事,你等我信儿啊……”
“呀!锅里的毛豆仁儿……!”
徐慧兰出门前,看见沈岁进和单星回伏在书房的窗前,点起了黄澄澄的台灯,两人都专心埋首写作业,于是连招呼都没打一声,就回自己家去了。
打算一会面条下好了,再吆喝沈岁进回来吃饭。
锅里的水开了,徐慧兰去冰箱里拿出昨天晚上擀好的面条,听见院子里自行车推进来的声音,伸脖子往窗外一瞧,果然是沈海森回来了。
等沈海森进屋,徐慧兰问他;“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家里面条不够了啊,你没提前说你要回来吃,这里就只有我和闺女的份。”
沈海森头疼脑热的说:“帮我锅里煮点粥,晚点我起来喝。”
徐慧兰看见他的脸色不太对劲,白皙皙的,嘴唇都没什么血色,再听沈海森咳嗽了两声,问道:“感冒了?”
沈海森点点头,“实在头疼得厉害,额头眉毛这一圈,锯子来回拉扯的疼,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喉咙也痛,咽个口水都不敢咽。”
徐慧兰接口道:“肯定是病毒性感冒了。让你晚上骑车回来不戴手套,围巾也不系上,钻到被窝里,寒浸浸的,连我都跟着打颤儿。”
沈海森不好意思的说:“对不住,要不今晚我上保姆房睡吧?梅姐走的时候,那屋打扫的干干净净,我抱团被子过去就行,省的传染给你。家里被子放哪儿了?我撑不住,先去睡会,兴许起来能好点。”
徐慧兰说:“我可没那么矫情,你睡咱们屋吧,我不嫌弃你。这会你要睡,这一睡可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没准睡到天亮去,我的面条先紧着你吃了,你上饭厅坐着,面条容易煮,一会就能好。”
沈海森感激的望了她一眼,想说些感谢的话,但头疼实在没办法让他表达更多的谢意,扶着额,就去饭厅的椅子上瘫软了下来。
等徐慧兰端着面条出来的时候,沈海森已经趴在饭桌上打起了轻鼾。
这人,睡神转世啊?
煮个面条的功夫,趴在桌子上也能睡着。
徐慧兰放下面条,轻轻晃了晃沈海森的肩膀。
“老沈,醒醒,先吃饭。”
一抬头把徐慧兰吓了一大跳,这人整张脸烧得通红,连眼神瞧着都不大清醒的样子。
一摸,果然,额头滚烫。
徐慧兰搀着他先去客厅的沙发坐,走了两步,沈海森就浑身绵软的全靠在了徐慧兰身上。
“我送你上医院吧。”徐慧兰被他的重量压得,险些一个踉跄。
“不用,睡一觉就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