旖旎热带鱼 第40章

　　但她不需要做出反应。

　　因为罗佳峪马上说：“你今天应该累了吧？早点回去休息。”他向工作人员点头致意，然后又和负责自己的人说了“我要去一趟银行，那边电话叫我去办柜面业务”，算是打招呼报备，然后就这么转身离开，临走还回过头朝大家挥挥手，笑着说了声“拜拜”。

　　他就这么走了！

　　他把所有人都炸得晕头转向之后就该干嘛干嘛去了！

　　颜涩连自己根本没说不想一起吃晚餐却被料到都顾不上，整个人处在晕晕乎乎的震惊当中。

　　她坐在车上，还是很久都没反应过来。路口的红绿灯太久了，不知道该说有缘还是车没开多远算必然，罗佳峪刚好从面前的斑马线经过。

　　颜涩盯着他，颇有一番“你还敢这么优哉游哉”的怨气，电子烟送到唇边又拿下，她翘着腿不住地抖动。远处交通灯的秒数还有好久。

　　她试着忍耐过，但忍无可忍，还是掏出手机，找出二十一世纪前二十年比较流行的社交软件，想发消息给删除添加过好几次，最后为了展现自己是大人，还是留在了通讯录里的联系人。

　　对着顶端被备注成图标的聊天框，颜涩打打删删，熬到最后，绿灯亮起。

　　车开过去时，颜涩一不做二不休地开口：“麻烦前面靠边吧，我也去办点事。”

　　银行不难找，尤其在还知道对方方向的前提下。颜涩跳下车后快步过马路。

　　她边环顾四周边找，手机里打开了电子地图。附近有刚拆的警戒线，学生们陆陆续续拉着行李经过。颜涩心无旁骛，到达银行门口时，罗佳峪刚好走出来。他好奇地望着她，她则默默地看回去。

　　两个人一起坐地铁回去。

　　按照颜涩的风格，本该是要叫出租车的。也怪她一开始太呆了。罗佳峪跟她问了声好，她就也单纯眨眨眼。他根本没把她当成是来找自己的，二话不说就进了站，颜涩只好也随波逐流，硬着头皮跟进去。

　　局面就变成了这样。

　　地铁里几乎没有人，颜涩和罗佳峪各自站在门两侧。她时不时抬眼瞥他一下，他则盯着外面的荧光广告牌。

　　纵使是颜涩也感到意外，她知道这很不像样。分手这么多年，在恋爱综艺久别重逢，却直到进度过半才面对面好好谈谈。这匪夷所思的状况不是由一个原因导致的，众多因素夹杂在一起：言不由衷，侥幸心理；她的心虚，对爱情的排斥抵触；他的谨慎，过于漫长的审时度势。

　　她曾在早餐后故意走出去，但他没有跟上来。他也曾在休息时向她搭话，但她唯一的反应是尴尬。

　　本来录制就只有短短几天。

　　最后也就不了了之。

　　颜涩用了不怎么样的开场白：“最近过得怎么样？”

　　罗佳峪还是望着外面：“还可以，你呢？”

　　“挺好的。”颜涩说。

　　她又说：“你没有留在美国。”说完之后，她也分辨不清自己的心情。

　　“嗯。”罗佳峪也用同样平淡无奇的口吻回复她，“你也是。”

　　不是说她没有留在美国，而是其他事。她明白。

　　地铁在运行，玻璃外是广告录像，起初是夏花的图案，然后变成白雪，最后归于一片漆黑。

　　地铁到站，突然有不少学生打扮的年轻人上车。颜涩只好戴上了口罩。但她还是被认出来了。毕竟学生在追星族群体里可是占据了不小的比例。就坐在她那侧靠门位置的几个都问她能不能合影。因为在公共场合，颜涩笑着婉拒了。

　　暴露了身份，她甚至更用力地挺直了腰，尽可能留下漂亮的仪态。

　　颜涩不自觉离最靠边的位置站得很近。她今天穿得本来就张扬，裙子也是修身款。那个座位是一个男高中生，兴高采烈用极快的速度敲打手机，大概是在和朋友分享偶遇艺人的奇特经历。

　　紧接着，男生就伸出了手，他在抚摸颜涩的裙摆。那片布料垂落，所以触碰也不会有明显的感觉。他很兴奋，坐在他隔壁座位的同学也只觉得荒唐可笑。男高中生太专心了，完全没注意到未纳入视野的背景。

　　罗佳峪抱着手臂，定定地看着他。

　　他一了百了扣住对方的手腕，直接把人向上拎。颜涩吓了一跳，回过头时，比起陌生人的哀嚎，她更先关注的是罗佳峪。

　　他的表情有点陌生，却又似曾相识——她在厕所遭遇偷拍的时候，他越过她追出去，曾在她视网膜上转瞬即逝的脸；她被任梓昊抓住表白的时候，他那种疲惫又厌倦的神色；她去美国遇到流浪汉，他驱逐对方时的反应。

　　从以前起，颜涩就觉得，罗佳峪是有点守护天使属性的男友。事情没发生时，他绝对不会发散思维地对你指指点点，不会干涉你。而且他的立场很分明，只要你想做的事合情合理，他就会全力支持，替你兜住底。与之相应，谁阻碍你，谁打扰你，惹你不高兴的就是该消灭的臭虫。

　　对颜涩没感情时遇到这种事，他的程度至多只算有道德的好人。后来两次，说实话，他的态度都让颜涩有点惊讶。就算是为了她而生气，那也和往常温柔的模样差太远了。

　　颜涩反而换了担心的人：“还不快放开他！”

　　罗佳峪回头看向了她。

　　他们对视，颜涩气鼓鼓地示意他松手。她又不是拇指姑娘，是自己能保护自己的。罗佳峪目视她挤眉弄眼，他其实也没她想的那么放肆，本来也就只是打算阻止他。

　　所以他很快就照办了，原本毫无表情、有些恫吓性质的脸也恢复了笑容。

　　“是，是。”他笑着说，“都听你的。”

　　颜涩白了他一眼，随即自己面向那男高中生，心平气和地说：“你刚才都做了些什么，你自己知道。地铁里都是有录像的。你穿的校服，我记住你的学校了。你叫什么名字？身份证给我看一下。”

　　那男学生早就吓呆了，这时候自然说什么做什么。

　　颜涩接过证件，狠狠地用眼刀刺他一通，还掏出手机拍了照。

　　他们挑了个冷清的站下车，罗佳峪已经提前发过消息，麻烦工作人员开车来地铁站出口接他们。

　　走出去的路上，颜涩不断地说：“反正我没有什么人气了，不用太在意做什么。我知道你心地善良，有正义感，但是不能这么激动啊。你以前多狡猾啊，要来了学费，还把想坑你的人这样那样……”

　　罗佳峪本来想解释，但看到她那关心才唠叨的姿态，又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只是仓促地笑了笑，然后跟她说：“我忘记了，我已经没有立场做这种事了。”

　　站在电动扶梯上，他稍微侧过头。颜涩站在旁边，能看到他的侧脸。毫无缘由，他仿佛寂寥得可怜，以至于她不自觉看呆了。

　　既然知道他的脸对胃口，颜涩索性别过头，目光放空。她其实不喜欢争吵，诚然，大部分正常人都不会太喜欢。与人发生冲突并不是愉快的事。身体里激荡着刚才的躁动，她希望不会多生事端。

　　罗佳峪忽然偏过身，闯进她视野，不容分说地端详她。

　　虽然周围没人，颜涩还是下意识压了压口罩：“干嘛？”

　　“没什么。”他重新站直。

　　“什么啊？”最讨厌卖关子的人了。颜涩不禁转移了注意力。

　　罗佳峪说：“我在想你在想什么。”

　　说实话，颜涩现在很想有个人可以靠一下，十指相扣，更亲密一点，就像曾经的她用恋爱解压一样。但她知道，她现在不能这么做。颜涩的理智开始摇摆了，正如几天前她所预感的那样，她会开始变得犹豫不决。

　　不得不说，刚才罗佳峪那可怜装得很有效。

　　颜涩问他：“我们去吃饭好吗？”

　　“可是我已经联系了司机——”

　　“你现在打电话问问他出发没有吧？”颜涩飞快地提议，“要是没有，我们就去吃，有的话就算了。”

　　罗佳峪拨通电话时，颜涩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将一切交给了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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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电话打通, 罗佳峪用单音节应了几声，然后就是“好的”“我知道了”“那再见”。他回过头，笑着看向颜涩。那爽朗的笑容总让她错觉回到几年前, 还是高中生的话，颜涩一定会一蹦三尺高说“好耶”，但放在成人的如今就不行。大人做事总是有很多条条框框。

　　“他没出发？”颜涩问。

　　罗佳峪摇了摇头：“你经纪人来了。”

　　她的笑容僵在脸上：“啊？”

　　作为回应的，是一辆疾驰的白色商务车杀出重围, 最终在不违反交通规则的前提下疾驰而来, 正停在他们身边。

　　车窗降下, 驾驶座上戴着眼镜、气质随和的中年女性热情地打招呼道：“哟！”

　　颜涩大跌眼镜：“姐姐, 你怎么来了！”

　　团体解散后，艺人都陆陆续续选择引退或休养, 少数继续活动的也选择了转籍。经纪人自然而然被分到了其他工作, 这个任务也就不了了之。

　　能来参加《MaybeMaybeLove》, 颜涩不否认自己借用了一定的公司资源。她是懂得利用一切条件的人, 说她精明也没问题。就算休业时，颜涩也经常参加饭局，会在朋友圈和公司的工作人员联络感情。虽然希望跟出道的师兄弟姐妹在公开社交媒体上互动，但因为公司忌惮污点，只好作罢。

　　但经纪人已经很久没管过她了。

　　不是感情不好，而是太忙碌了。除此之外, 作为总经纪人, 这位姐姐一直是长辈型的存在。电动圆规的解散是她履历上的污点。颜涩对她敬重又愧疚, 和她交涉, 心情比高中被教导主任训话还紧张。

　　他们是坐经纪人的车回去的。

　　颜涩坐后座, 不知道说什么, 所以一直沉默。反而驾驶座和副驾驶座上的两个人聊得火热。

　　经纪人说：“其实当时带她们的不是我, 是我两个徒弟。现在他们也都能一个人担起大任了。才两年，好怀念啊……我听导演说了，你是电动圆规的粉丝？你是为了戏份？还是他们让你这么说的？现在电视台为了综艺效果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没有，是真的。”罗佳峪笑着说，“我还去过签售。”

　　“真的？你不是圈里的吧？”经纪人喜出望外，职业病症状冷不防发作，“我没跟过签售，要是跟过肯定记得你。你是网红吗？不对，要是是肯定早就有公司签你了。你哪个地方的人啊？条件这么好，怎么没星探找过你？你这个头身比，你健身？还是运动员？都不发腮的……”

　　她一聊到专业方面的事就没完，颜涩刚想帮忙解围，罗佳峪已经作出回应。

　　“您这么说我太不好意思了，我刚看到您还以为是艺人。”他很善于流露腼腆，然后把握时机称赞对方，“坐在旁边我都紧张得不敢呼吸了。”

　　经纪人被夸得心花怒放，立刻多讲几条故事：“你太会说话了！电动圆规里你喜欢谁？艾敏情？孔羡雅？还是刘霁雨？亏你还能喜欢上一个人，真是不得了！”

　　颜涩终于忍不住在心里插嘴，是我好吗？是我！

　　就算没说出口，只是腹诽，她也觉得自己太过分。这算什么啊？前男友在偶像组合里喜欢自己，这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吗？

　　经纪人说话并不是为了听到回应，马不停蹄继续爆料：“颜涩那时候特别有意思。每个星期称一次体重，她和刘霁雨两个人胆子最大，跑出去吃新疆炒米粉。剩下两个也是，孔羡雅最喜欢吃巧克力了，我们让她吃豆腐代替，她就边吃边哭。后来一上秤，只有颜涩没胖。因为她吃完下楼跑了三四天步，也不怕膝盖坏。其他人恨死她了。

　　“舞台的衣服布料真的很少，我们公司还算多的了，有的小厂，把人搞得跟网络女主播一样，就穿一块布。穿那种衣服跳舞压力肯定很大。说实话，现在生态越来越不好了，我是觉得女孩子不做了也没事。如今舞台节目都撤了，演员、歌手和偶像的定义肯定会模糊起来，只要有钱，想推谁推谁。好多辛辛苦苦按老模式训练这么久的孩子都可惜了。

　　“颜涩？颜涩！你说你还折腾什么啊，赶紧回家吧。反正家里也不是养不起你。出国留个学，混个文凭干什么不是干。”

　　颜涩在照镜子补妆：“不管大环境怎么烂，只要我做好不就行了。”

　　“就是说，有时候不是你做好就行的啊。”经纪人苦口婆心，“梦想有时候不能当饭吃的。你太一根筋了。”

　　“时候到了就好了吧？”罗佳峪忽然说。

　　心里一惊，经纪人把目光投向他。

　　他说：“我觉得还有去争取的机会就可以争取嘛。”

　　“那倒也是啦。”经纪人说。

　　后排座位上，颜涩试图去看罗佳峪的表情，但他没有出现在后视镜里，也没有回过头。她只能听到他的声音。罗佳峪说：“这么说不知道会不会没礼貌，我比她大一点，加上运气比较好，我的人生进程也相对快一点。第一个梦想过去了，又会有其他梦想排上来……现在人是不是都不说梦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