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时镜
三组的情况林蔻蔻早知道,只是没想到这短短一天的时间里,剧情已经以八倍速发展到这个地步。
一想到那三个人吃瘪,她都忍不住跟着乐了。
只是她掉转头,一看到裴恕这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架势,忽然想起点什么来:“笑这么高兴,你在贺闯那组,很顺利?”
“我在贺闯那组?”裴恕脸上忽然出现了一种极为微妙的神情,静了一会儿,然后小声问,“你觉得有我在,他这组能顺利?”
林蔻蔻:“……”
手掌搭在已经空了大半的酒瓶上,她足足花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然后一下笑出了声。
是啊,有裴恕在,四组怎么可能顺利?
这祖宗光出现在眼皮子底下,就能把贺闯气个半死,碍于旁人在场,说不准还不能发作,只能在心里怄气。
没打起来就不错了。
光想想贺闯那张臭脸,林蔻蔻都觉得可乐,一笑竟停不下来,把脑袋都埋了下去。
裴恕就在对面静静看着她。
大概是边吃边喝,不知觉间酒已经喝了不少,那点醺醺然的醉意渐渐泛上来,在她脸上染出几分晕红。埋下头去笑时,几缕微卷的长发垂落到颊边,更有种难言的慵懒。
人一笑起来,烦恼便好像飞走了。
林蔻蔻胳膊肘支在桌上,一手撑住自己的脑袋,一手轻轻扶着酒杯,笑完了,才用那带着余温的眼眸看向裴恕,也不说话。
裴恕喝得不多,一点醉意也没有。
可被她这么一看,他心头猛地一跳,不由问:“看什么?”
林蔻蔻若有所思道:“你今晚是专程来开解我的吧?”
裴恕原本就坐得笔直的身形,顿时一紧。
林蔻蔻含混地笑了起来,就这么隔着小半张不宽的茶几瞅着他:“你心肠一向这么好的吗?”
裴恕心道,才不。
只是他凝视林蔻蔻片刻,很快就注意到她话里隐含的意思,微微一蹙眉:“所以,你那组的Case果然出了点问题吗?”
“也不算出问题吧。”毕竟是对着裴恕,林蔻蔻不担心对他吐露实情之后会被转手卖掉,想了想,便道,“本来S级的死单就没那么容易做,一号候选人的确比较棘手……”
裴恕厚颜自荐:“要我帮你出出主意吗?”
林蔻蔻立时摇头笑了起来:“要让贺闯知道他的组员不仅不在组内帮忙,还出来帮他的对手出谋划策,不得气死。”
裴恕镇定道:“规则可没说不允许当内奸反水吧。”
林蔻蔻仍是摇头:“也不是你擅长的Case,一个人事总监的职位罢了。”
她简单说了一下沈心的情况。
裴恕听后却不太明白:“只是这样吗?”
以林蔻蔻的能力,就算搞不定这单Case,也不至于搞得下午回酒店时那般脸色吧?
这话他虽没明说,但林蔻蔻却能听懂。
裴恕那干净修长的手指,随意搭在桌面上,她垂眸看了一会儿,也不知怎么一时没忍住,一个手指移过去,轻轻点在他无名指那透明的指甲盖上。
裴恕眼皮登时跳了一下。
但还没等他把这小小一个动作所蕴含的信息量理解清楚,林蔻蔻的下一句话,便让他忽然愣住——
她慢慢道:“沈心问我施定青的事。”
施定青?
仅仅这三个字,便让裴恕瞳孔缩了一缩,下意识皱起眉头,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从他眸底飞快划过。
他顿了一顿,才问:“这单跟施定青有什么关系吗?”
林蔻蔻这时是真有点醉意了,只图好玩似的,拿指头尖一点点顺着裴恕那无名指的指甲盖戳上他手背,说话也没什么防备,随口道:“大概是因为我也想劝沈心离婚吧。”
裴恕搭在桌上的那只手,忽然就顿住了。
连手指间的线条,都在这一瞬间僵硬。
林蔻蔻好半晌没听他回应,才感觉出一丝不对,抬起头来,看向他:“怎么了?”
裴恕脸上,是一种她以前从未见过的表情,仿佛是在雾里,透出一点朦胧的虚幻,竟像是没听清她的话一般,问:“你刚才说什么?”
第121章 心意
如果林蔻蔻今晚没喝酒,脑袋足够清醒,这时就应该意识到已经出了问题。
然而她喝了酒,且还不太清醒。
所以此时此刻,她看见了裴恕的表情,但没看懂,甚至都没想太多,便若无其事地重复了一遍:“我想劝沈心离婚,有什么不对吗?”
“……”
裴恕凝视着她,一时竟觉得眼前这张原本熟悉的脸,忽然透出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而这种陌生,就像是一股冰冷的寒气,顷刻间爬上他脊背,传到他指尖,消弭了所有的温度。
他一点一点抽回自己搭在桌上的那只手。
林蔻蔻原本压在他手背上的指尖,倏尔落空,只触碰到桌面一点渐冷的余温。
她顿时用一种疑惑的眼神看向他。
但想要深入思考一点什么时,脑袋却不大转得动,只听见他冷静而克制的声音:“为什么?”
林蔻蔻一下笑出了声,仿佛不明白他一向聪明的人怎么会问出答案这么明显的问题:“当然是因为我要挖到这个人啊。对候选人来说,家庭已经成为阻挡事业前进的束缚,那丢开束缚往前走,不是应该的吗?”
束缚,丢开,应该的。
裴恕不敢相信,这些词是从她的嘴里说出来,还说得如此理所应当!
在这短短的一刻里,旧日的阴影倾覆而来。
那一年,他放假回国,拖着行李箱推开家门,便看见他的父亲和母亲都坐在客厅里。
只是不同于以往的嘘寒问暖、言笑晏晏,平日里温和儒雅的裴远济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一样,拘束地坐在沙发一脚,望向他的眼神里,带着一种无由的仓皇;施定青却与平常一样,嘴角挂着淡淡的笑,保持着她天塌下来也不会改变一般的端庄仪态,跟他打了一声招呼。
裴恕完全记不得自己当时的反应。
但许多年以后,他仍旧能清晰地回忆起施定青脸上的一切细节,端庄的虚伪,温和的冷酷。她就像是一台精密运转的机器,徒有一具人类的皮囊,却不带有任何波动的情感。
从这一天起,一切便分崩离析了。
旧日和睦完满的幻象被撕下,生活忽然露出了狰狞凶狠的真相。
也是从这一天起,他真正正视了林蔻蔻的存在——
施定青常在他面前提起的得意门生。
也是为一己私利敢劝候选人离婚的罪魁祸首!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配当猎头?
就是怀着这样的质疑,这样的仇恨,裴恕才进入到这个行业。甚至在听说林蔻蔻与施定青共同创立航向之后,便决然离开香港,同孙克诚创立歧路,从此处处与她们作对。
在他看来,林蔻蔻与施定青是一丘之貉。
就算后来得知林蔻蔻被施定青逼退,离开航向,他也不曾生出半分的同情——
这便是与虎谋皮、助纣为虐的代价!
直到那天,孙克诚瞒着他,请林蔻蔻加入歧路。
她也真的来了。
平静且从容,人没那么好,但似乎也没那么坏。
于是裴恕忽然感到了一种荒谬,那么多年以来,他所仇恨着的,竟一直是个想象中的人。
真实的林蔻蔻,原来与施定青没有半点相似。
或许她没那么有所谓的“职业道德”,但始终坚持着自己的原则。在结束姜上白那单Case的晚上,有人提及她过去曾拆散候选人家庭的传言,她有片刻的沉默,然后淡淡地说,“那件事是真的。”
裴恕至今无法形容自己那一刻的感觉,分明很沉重,却又像是一阵风吹过。
对过去的事,林蔻蔻似乎也没有那么好受。
于是他告诉自己,原谅吧。
他比谁都了解施定青。她野心勃勃,就算没有林蔻蔻,将来也可能是别人。真正做出决定的人,是施定青自己。而林蔻蔻与自己一样,都是被她欺骗的受害者,都是被她抛却的牺牲品。
他甚至生出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仿佛能共情她每一次的失望、黯然、愤怒……
然而此时此刻,她竟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裴恕一瞬间觉得自己像是个笑话,甚至觉得自己今时今日才真正认识了林蔻蔻:“在你看来,她的家庭、丈夫,甚至孩子,仅仅只是束缚,只是需要一脚被你们踹开的绊脚石吗?”
汹涌的情绪突如其来,不给人丝毫准备。
林蔻蔻根本没懂他为什么忽然炸了,又为什么会发出这样的质问:“当她觉得不自由的时候,这些当然都是束缚、都是绊脚石。你突然间发什么疯,吃错什么药了?”
裴恕笑了:“我是吃错药了。我要不是吃错了药,怎么会以为以前是我误解了你?!”
每一句都是质问,每一句都夹枪带棒。
林蔻蔻纵然没听明白,脾气也瞬间上来了:“你误解我什么了,我有什么事能让你误解?”
裴恕眸底那深藏的戾气,终于重新上涌。
但整个人反而因此平静下来。
他深深地凝望着林蔻蔻,甚至有那么一点自嘲般的悲哀:“所以当年劝施定青离婚、抛弃她的家庭,你其实从来没有后悔过,对吗?”
直到这时候,林蔻蔻才有点清醒了,觉得裴恕不太对劲。
但关于这个问题……
她异常地坦然,也异常地坚定:“当然,从不后悔。”
——从不,从不后悔。
裴恕久久地咀嚼着这几个字,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
在亲自与林蔻蔻接触后,他曾以为,自己过往所仇恨的林蔻蔻只不过是他想象出来的人;可没想到,自己如今所喜欢的林蔻蔻,才是他头脑中一厢情愿的幻想。
林蔻蔻眉头拧得死紧:“我想知道,我是有什么地方做错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