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只小火腿
这大概就是人性的软弱。
既然她不想回去,钟浅锡也就没有再提,反倒换成毫不相干的话题:“我们在的这栋房子,当年据说是一个法国商人建的。”
姚安怔了下,不明白对方说起这件事的原因。
“他和很多人一样,来到洛杉矶,是为了淘金。”钟浅锡说。
这一段姚安在书上读过。
洛杉矶确实是一座黄金城。
19世纪中叶,淘金热曾经席卷了整个加利福尼亚地区。大批移民怀揣着一夜暴富的美梦,蜂拥而至,占据了原本属于原住民的土地。血腥的争斗与肮脏的交易不断上演,为的只是一枚小小的金砂砾。
“英国人,法国人,中国人。”钟浅锡平静地续道,好像只是在谈历史,“有的人倾家荡产离开,有的人赢了,留了下来——出身,家境,甚至诚实,在游戏里都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长到这么大,从来没有人说过这样离经叛道的话。姚安更不敢相信这样的话是从钟浅锡嘴里讲出来的。
而钟浅锡读懂了她的惊讶,和初遇时一样。
他笑了,温声说:“重要的,是你想要的东西。”
钟浅锡知道她的秘密。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姚安猛地抬头。
走廊的灯远比飞机上亮,有些东西离得近了,才能瞧得真切。
比如钟浅锡虹膜的颜色,其实不是瑞恩那样的浅棕,而是纯然的黑。对视久了会让人情不自禁地陷进去,如同走进一场不会消散的雾里。
姚安觉得自己的心跳乱了一拍,从那双眼睛开始注视她起。
钟浅锡明明是个再好不过的人,教养极佳,谦和有礼。但在那个夜晚,姚安产生了一种错觉。
她好像窥探到了他的另外一面。
他看着她,充满耐心。
见过秋天的围猎吗?
开枪之前,猎手就是这样伏在草甸上,一动不动,盯住小鹿柔软的脖颈。
而钟浅锡的眼睛在告诉她。他可以帮她,只要她开口。
就像那场不会输的牌局。
第4章
海浪在窗外翻滚。
风刮进来,把雪白的窗帘吹得猎猎作响。每一下抖动都是荆条,抽打起姚安脆弱的灵魂。
“你怎么知道我……”话到一半,姚安停住。不用问下去,她自己也懂了。
年轻的心思全都写在脸上,明明白白的。钟浅锡这样阅历的人,又怎么可能看不出她在撒谎呢。
这让姚安本能地感到恐惧。
即便钟浅锡证明过他是值得信任的,不止一次。
姚安不开口,钟浅锡也就安静地站在她身旁,没有催促的意思。他一向很有涵养,从来不会强迫任何人做决定。
但不是每个人都有耐心等待的。
很快,叮铃铃。姚安的手机再次响起,划破沉寂。
苏粒的名字在来电人那一栏上一闪一闪,显然是等得不耐烦了,连短信都懒得发,干脆直接打电话过来。
“我想你该回去了。”钟浅锡看见了,善意地提醒。
见姚安没动,他随手解开西装外套,递给她:“披上,也许好些。”
有了外套的遮挡,裙子的肩带就会被盖住。那些和正品不一致的印花,自然也就看不见了。
这样的体贴,姚安没有在第二个男人身上见过。
她醒过神,低声说了句“谢谢”。接过衣服走出去两步,又回过头。
钟浅锡冲她笑了笑,没言语。
姚安好像有千言万语卡在喉咙里,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了。
钟浅锡留在了走廊上,看着她走远。之后漫不经心地掏出烟盒,回过头,重又望向那片暗涌的海。
*
饭局接近尾声,宴会厅的椅子上已经空了一片。不少人去了露台,据说那里会有瑞恩精心安排的烟火表演。
苏粒一见姚安回来,立刻埋怨道:“你怎么去了那么久?连电话也不接,担心死我了。”
而在看到朋友身上的男士外套后,苏粒更是出离震惊:“这是从哪里来的?”
“身上冷,借了一件。”姚安含混地说。
苏粒刚要继续追问,先前的那个白人女生已经远远地朝她们走过来,看上去是要继续没完成的对话。
姚安急忙紧了紧身上的外套,生怕对方看出裙子上的破绽。
动作太大,这下连苏粒都察觉出不对了。
“安,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不然怎么会在洗手间呆了那么久,一出来脸色白得吓人,还因为怕冷、借了旁人的衣服。
“有点。”姚安随口说道。
等等。
话到这里,她忽然灵光乍现,好像找到了逃脱的对策:“我好像感冒了。”
“天呐。”苏粒急忙摸了一把姚安的额头,又比了比自己的温度,“摸着不发烧?”
“可我的头很晕。”姚安心虚地问,“我们现在……能回家么?”
按照原计划,两个人是要在别墅里看完烟火、过一夜,第二天早上才走的。但眼下这个地方,姚安是一秒钟也待不下去了。
“当然!”苏粒答应得很爽快,“身体第一,我去和瑞恩打个招呼,咱们这就回去。”
姚安内疚之余,悄悄松了口气:“谢谢,那我先去外面等你。”
说完和白人女生挥了挥手,连道别的话都顾不上说,就逃也似的穿过大门,往车道上去了。
……
回程已是凌晨,路上不堵。苏粒怕姚安头晕吐在车上,愣是把奥迪开出了法拉利的架势。
“你闭眼休息一会儿,到了我喊你。”
姚安怎么可能睡得着。
说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她被折磨得心慌,恨不得每隔几秒就要抬起手,试一试自己的鼻子有没有像匹诺曹一样变长。
一路过弯加漂移,好险没被交警抓住,车子最终停在了高级公寓楼下。
苏粒:“要不要我上去陪你?”
姚安马上摇头:“不用,我已经好多了。”
“好吧。后半夜发烧的话,就给我打电话,我带你去看急诊。”开走之前,苏粒想起什么,又嘱咐道,“Dimi的事情你先别着急,等你病好了,我们再说。”
话虽如此,那架势像是已经一锤定音,只等姚安痊愈之后联系上设计师,就要买票去意大利了。
可见所有的逃避,都只能是暂时。
“好。”姚安挤出一个僵硬的微笑,望着奥迪车开走。
而距离她真正到家,还有三十分钟。她得从这处根本不属于她的高级公寓,回到丹桂大街上的那间小阁楼。
洛杉矶老城的治安一向糟糕透顶。
凌晨一点,年轻貌美的女孩独自行走在这样的社区,无异于一场噩梦。
——才到路口,一个流浪汉就裹着破被子从草丛里钻了出来,高举双手冲姚安挥舞。他嘴里胡乱喊着什么,口齿不清,像在发疯。
姚安怕惹上麻烦,连大气都不敢喘,急忙加快步伐。
没走出多远,又看见路灯下聚集了几个满是纹身的男人。
他们正在吞云吐雾,空气里弥漫着da ma燃烧过后的焦臭味。兴许是吸嗨了,冲她吹起口哨:“嘿,美人!”
姚安胳膊上每根汗毛都“唰”得竖了起来,干脆拔足狂奔。
“跑什么,来吸一口!”身后传来不怀好意的大笑,像粘在鞋底的口香糖,甩都甩不掉。
200英尺,500英尺,1300英尺。
短短三四个街区,却比逃生电影里要恐怖的多。因为这是真实的生活,一旦被拖进暗处,根本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快点,再快点。
肺叶因为缺氧变得火辣辣的,腿上沉重得灌了铅。姚安只管往前跑,嘴里发苦。牙齿咬得太紧,隐隐透出血腥味。
终于。
砰!
姚安进了属于自己的小屋,慌乱地把门甩上,拴好链锁。她跌坐在单人床上,疯狂喘气,心脏快要从胸腔里跳出来,冷汗顺着额头往下流。
“几点了,吵什么!Stupid B**ch……”隔壁住了一对脾气暴躁的夫妇,英语骂完又换成西班牙语。
几乎是同时,放在兜里的手机也疯狂震动起来。
【嘿!姚安,很高兴认识你,我是劳伦斯,今天聚会上的女生。】
【听苏粒说,你的身体不舒服?希望你快点好起来。】
【如果方便的话,我的姐姐想询问你,那件衣服……】
英文字母每个都认识,连在一起却好像成片的蚂蚁在爬。
压抑了一整晚的情绪,终于在此刻爆发。
姚安把手机扔到一旁,整个人忽然开始无法抑制地发抖。上下牙碰在一起,咯咯打颤。
是她活JSG该,是她自作自受。
但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