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只小火腿
起早贪黑干了两年,生意还算红火。
“咱毕竟是留过洋的人,手艺不一样,味道绝对地道。”祁航拍着胸口保证。
认识了这么多年,姚安已经对老乡吹牛皮的功夫有点免疫了。
她笑了一阵,顺口回道:“说得这么好,等我回松城,一定要去尝尝。”
明明只是一句客套话。
祁航却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追问:“什么时候回去呢?”
兴许是对方的态度太过热切,让姚安愣住。
她想了想,决定回得认真一些:“暂时还不清楚,得等手头的事情结束。今天才和总部开了个会,有个国外的广告项目要去谈合作,估计得出差一阵子。”
这番话说完,不知道为什么,空气有点尴尬。大约是姚安开始为接下来的工作烦心,而祁航被属于他的心事挂住。
其实祁航在刚得知姚安回国的时候,是想过要去表白的。
为了这件人生大事,他还专门对着镜子练了好几天。
“我中意你……”
有点浮夸JSG。
“我爱你……”
太严肃。
“咱俩在一起,我天天给你做饭吃。”
完蛋,更土。
最后祁航决定,准备是不可能准备的,还是临场发挥算了。
喷上半瓶香水、把头发梳成大人模样,他揣着忐忑的心情上了一辆绿皮慢车,从松城一路站到北京。
结果见到姚安,祁航才知道,有个东西叫做时机。
——那阵子姚安正为了实习转正的事情发愁,根本没有谈恋爱的心情。
公司前的长椅上。
二十出头的姚安耷拉着脸,用竹签子一下接着一下戳起塑料杯里的关东煮:“考核结果还没出,但是组里一共六个人,我猜我是倒数第二。”
萝卜被戳烂了,碎成一块一块,就像那些尚未说出口的表白。
祁航能怎么办呢。
一肚子心里话被咽了回去,最后拍了拍姚安的肩膀:“别太担心,你肯定能行。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就告诉我。”
“嗯。”姚安心不在焉地回道,顺带打了个喷嚏,“你今天怎么这么香。”
祁航眉毛耷拉下来:“家里蚊子多,抹了点花露水。”
少年和少女肩并肩坐着,愁眉苦脸了一个多小时,这篇就此掀过。
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的。
因为再后来,姚安的工作成功转正了。
可也是从那时候开始,陆陆续续有其他男生出现在她的生活中。
祁航毕了业,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几年,也逐渐开始学会掂量自己。他觉得那些男生哪个看着都比他好,比他有能力。
于是有些话一拖再拖,就真的没有机会再讲出来了。
所以还是做朋友吧,朋友最安全不过。
时间是会改变一个人的。那个圣盖博的热血笨蛋,是在什么时候学会等待了呢?
恐怕祁航自己也想不明白。
倒是餐馆的叫号声响起,把这段回忆彻底打断:“小桌33号,小桌33号,请进店用餐。”
姚安瞅了一眼手里的纸条,站了起来:“到我们了。”
……
卖小龙虾的店面不大,人又多,几乎是肩挨肩坐着。空气里满是辣椒和香辛料的味道,混在冷气里,格外呛鼻子。
姚安一进屋,就开始不间断地打起喷嚏。
祁航抽了张纸巾递过去,顺便捡起之前的话头:“你这是过敏,累的。要我说就应该少出点差,休息休息。”
“没办法。”姚安也有点感慨,“本来是想这个月休假的,人力都批了。但今天和总部开会才知道,之前参与投标的项目有了新进展。”
这件事说起来,纯纯的天上掉馅饼。
原本参与竞争的公司很多,日本和韩国都投了策划方案。不光姚安以为进不了下一轮,连老板都没抱太大希望。
结果。
“可能是我们在设计里用了一些亚洲的传统元素,甲方很喜欢,选中了我们。”
祁航听不懂姚安的工作。
不过这不影响他拍彩虹屁:“既然这样,就不叫天上掉馅饼,属于是人家慧眼识珠。”
姚安把纸巾团起来,露出红红的鼻头:“你太会说了,应该转行做销售。”
祁航得到了心上人的夸奖,夹了一筷子菜,尾巴都要竖起来:“你刚刚说到国外……这次出差,要出国?”
“对,去美国。”
空气微妙地收缩。
祁航愣了一下:“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去那里了。”
回国的头几年,姚安确实是这样打算的,也在竭力避免北美的行程。
她本能地抗拒洛杉矶,害怕那座黄金城。
但五年过去,一些东西理应被时间磨平。那只脆弱的小鹿不复存在,爱与恨自然也都变得不那么明晰。
所以现在的姚安能够回答朋友:“为了工作。”
祁航的表情还是不可思议的,筷子握在手里,一动不动。
姚安指了指新端上来的小龙虾,带着一点过敏的鼻音,嘟嘟囔囔地说:“你要是不吃,我可全都吃了。”
*
于此同时,地球的另一端。
北京的夜,是达拉斯的上午十点。
棒球场里聚满亢奋的人群,蓝色横幅和装饰彩带在飘舞。
“今天来了好多人。”米勒扒着门边,往会场看了一眼,激动地在后台踱起步。
相较于旁人的忐忑,米勒身旁站着的男人看上去要平静很多。
这是一次以少数族裔为受众的演讲,也是钟浅锡首次为州内竞选的同僚站台。
两年前,老施密特身体熬不住,从区域内退了下来。钟浅锡接过这一棒,彻底从洛杉矶搬到达拉斯,开始走进政治舞台。
对于他的出现,德州方面产生过很多争议。有保守派认为,钟浅锡关于少数族裔的政治主张过于激进。还有的认为,他这样的混血面孔,应该留在洛杉矶。
但钟浅锡赶上了属于他的好时机。
全球经济都在下行,美国内部种族冲突也日趋紧张。尤其是在保守派居多的南部,失业率骤升,枪击案迭出。
白人在强调他们的诉求,相应的,少数族裔也在做着同样的努力。
钟浅锡的混血身份曾经是掣肘、是歧视的来源,如今却成了选区内少数派的身份认同。恐怕父亲死之前,也没有想到自己会给最痛恨的儿子,留下这样的政治财富。
“议员先生,该您上台了。”团队的工作人员提醒道。
高大的身影整了整领带,迈步向前。
按照早就写好的演讲稿,钟浅锡开始讲述一个关于爱与认同的故事:“我出生在一个闭塞的小镇……”
一双双眼睛在看他。亚裔、拉丁裔、非洲裔。
而钟浅锡的每一句停顿,都让会场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He is one of us.
这些听众需要这些。
对于这样的认同,钟浅锡理应感到自豪。这是他小时候,曾经无数次梦想过的:受到外界的认可、受到尊敬,站在最高处,尽情品尝权力的果实。
可如今他真的站在这里。
就站在他规划好的台子上,心里却仿佛空了一个洞,依旧血淋淋的。
为什么?
原因很简单。
钟浅锡在讲爱,但他并不懂那是什么。
无数个不眠的夜里,他曾经思考过这个问题,甚至尝试去寻找答案。
最接近的解释,也许是在五年前的忏悔室里,道尔神父给他的。
“爱是恒久忍耐,是恩慈,是凡事相信、凡事盼望,是不嫉妒。” [1]
但这和钟浅锡小时候背诵过的内容别无二致,他看不出帮助在哪里。
于是神父又问:“我的孩子,你在为她的离开感到沮丧——你爱她吗?”
钟浅锡难得陷入了迟疑。
因为如果按书上说的,爱是不嫉妒的话。
他做不到。
当那些从北京传来的照片、清清楚楚地显示姚安走在其他男人身旁时,钟浅锡依旧会想要去摧毁、掠夺,想要去控制。
这种灼烧人的本能,和书上写的“爱”,是截然相反的两件事。
“所以你更需要更克制。”神父如是说。
克制到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可以不再受这样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