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只小火腿
她拿出手机,给一串号码发去短信:【你在哪里?】
很快,嗡。
屏幕振动:【我在一家商店门口,但我看不懂那上面写的是什么。】
【能不能拍张照片给我?】
【稍等。】一张蓝白色相间的便利店招牌图发了过来。
【我知道了。】姚安辨认之后回道,【给我五分钟。】
顺着车水马龙的大街前行,绕过SKP商场,树荫的尽头是一间小便利店。
钟浅锡就站在商店前的台阶上。
“我以为你会半夜才到。”姚安开口,声线稍微有一点点僵硬。
“飞机提前了一点。”钟浅锡笑笑,从台阶上朝她走来。
他身形修长,天生的衣服架子。即便不穿西装,换成风衣,一样显得服帖妥当。
这是自从洛杉矶回来之后,两个人第一次见面。
试一试做朋友,只是试一试——当这样的协议达成,一些对话也终于得以重启。
钟浅锡的分寸感拿捏得很好。就像他承诺的那样,并不会经常打扰姚安。即便是问候,也只是从很小的话题开始,比如天气。
【我看了一下天气预报,北京明天会降温,记得多加衣服。】赶着去下一场会议的间隙,钟浅锡坐在车里,发出这样一条消息。
一个小时,或者多半天——时间不是固定的。
姚安忙完了,回复他:【好的,谢谢。】
信任的崩塌往往只是一瞬,建立却需要漫长的时间。就像触碰贝壳里的软肉,碰一下,就会警惕地缩回去,只能等它自己慢慢长回来。
一天接着一天,一个月接着一个月。
钟浅锡一向充满耐心,可有些事情等到一定地步,也需要一些推进。
所以上周末,姚安接到了这样一通电话。
“我最近要从欧洲转机回美国,路过北京。”钟浅锡说,“如果你有时间,我们或许可以坐下来,一起吃一顿晚饭。”
他以为姚安会拒绝,甚至为此准备了一套说辞,诸如很想尝一尝传统小吃、又找不到地方之类的。
但让钟浅锡意外的是,姚安听完了他的发言,却并没有向他索要更多的理由。
她想了想,竟然一口答应下来:“具体哪天?”
……
便利店前。
北方的空气里有一点点灰尘的味道,夹杂在晚高峰拥堵的噪音里面。
姚安感受到来自钟浅锡直白又热烈的注视,环顾四周,清了清嗓子:“怎么就你一个人来?没带助理,也没带保镖。”
“私人行程,我就让他们先回去了。”钟浅锡笑笑,“况且北京很安全。”
也是。
“那我们走吧?”姚安指了指南边。
钟浅锡点头,两个人肩并肩向前。
到了换季的时候,树叶子断断续续往下落,在人行道上垒出厚且软的一小层。走在上面像踩住云朵,偶尔遇上一两片已经干透的,又会发出噼啪脆响声。
这是洛杉矶见不到的风景。
经过红绿灯的时候,钟浅锡侧过脸:“还有多远?”
“几个路口就到。”姚安问,“走累了吗?”
“没有。”
钟浅锡只是感到了一些久违的愉悦。
他希望这条路能够长些,再长些,没有尽头。
*
传统小吃店的店面通常都不大。
店里人多,坐不下。桌子板凳干脆摆到了外面,贴着砖墙摆出长长一溜。来吃饭的大多是胡同的老街坊,经常有推着自行车的路人停下来、和食客聊起天,也算是一种奇观了。
“坐树荫底下吧,晒不着。”老板娘热情地招呼,递了菜单过来。
钟浅锡把那张塑料纸转给姚安,心情很好地说:“你来吧,我看不懂。JSG”
而在熟悉的地方,姚安果真也放松了一点:“你不是要吃传统小吃么,那就点炒肝和焦圈吧。”
“好。”
点好菜,姚安拿出手机,发了一阵微信,然后抬起头:“有一个朋友马上就到。”
“谁?”钟浅锡微笑着问。
“祁航。”
这个名字冒出来的瞬间,钟浅锡顿了一下,看向姚安。
对方同样回望过来,圆眼睛里意有所指。钟浅锡读懂了,那些心里微小的欢欣也就跟着落了下去。
怪不得姚安会这么爽快地答应和自己见面。
因为这根本就不是一场约会。
这是姚安心里过不去的那道坎——是一场道歉局。
而在对视的功夫里,吉普车八百里加急、轮胎快磨出火星子,“吱”地停在了胡同口。
祁航从车上跳下来,一路小跑赶来了。
他看了一眼面对面坐着的两个人,立刻喊老板加了把椅子,拖到了姚安边上。
一张四人桌子,明明只坐了三个人,却挤得要命。
“人都到齐了?”此时最高兴的应该属饭馆老板娘,“那我把菜上啦。”
啪。
炒肝被盛在脸大的瓷碗里端了上来,焦圈颤颤巍巍堆成一摞小山。
姚安清了清嗓子,看了一眼钟浅锡。
她在等他开口。
钟浅锡不是说要做朋友吗?那就得拿出做朋友的风度。
这是考验,也是诚意的象征。再说现在他和祁航大家半斤八两,谁也没占着男朋友的宝座。
半晌后。
钟浅锡从塑料盒里抽出一张餐巾纸,慢条斯理地擦净嘴角,这才看向祁航,开口说:“对不起。”
又过了几秒。
祁航不想在姚安面前显得小气,于是勉强“呵呵”了一声。
按道理,这应该是大团圆的结局。
可气氛却越发焦灼,分明赶上是要斗鸡了。
这样下去不行,姚安想了想,说道:“我去店里拿点饮料。你们要喝点什么?”
话音刚落,祁航和钟浅锡颇有绅士风度地同时开口:“我去吧。”
“我去就行。”姚安坚持。也许第三个人不在,和解就能顺利一些。
离开之前,她特意给钟浅锡递了一个眼神,意思是谁污染谁治理。
钟浅锡点了点头,像是完全听懂了她的意思。
他在社交上是有一些技巧和天赋的,于是姚安稍微松了口气,真的起身走了。
胡同里只留下两个男人。
祁航脖子一扭,根本不打算再看钟浅锡一眼——他十分不理解姚安为什么要和这狗男人做朋友。对不起辱狗了,钟浅锡连狗都不如,满肚子坏水!
钟浅锡对着那个后脑勺,倒是什么也没说,继续一脸认真地吃起眼前的那碗烂糊糊。
直到最后一小勺炒肝舀净,他抬起眼睛,从风衣内袋里,掏出支票本:“之前的那张你没有收。既然又见面了,我可以再给你写一张。”
听上去是道歉,可祁航从里面品出一点不一样的含义:“我要你的臭钱干什么?”
果然。
钟浅锡听了,语气淡了下来:“我已经在尝试做一个好人了,别逼我。”
空气瞬间变得冰冷,沉甸甸压了下来。
祁航豁然站起身:“你又想干什么?”
钟浅锡不出声,只是拿纯黑的眼珠望向他。单是这样的注视,足够让人脊梁骨发麻。
祁航环顾四周,刚巧看到远处有个蓝色指示牌,底气一下子足了:“看见了吗?那边就是派出所。这里是中国,跟我念,中——国。你要是再干坏事,警察叔叔会把你抓起来的。”
一番热血言论发表下来。
钟浅锡蓦地笑了,眼角牵起很浅的纹路,笑意却并没有到达眼里:“是么。”
祁航挑起眉毛:“怎么,你不信?”
“没有,我信。”
“那你笑什么?”
钟浅锡没回答,站起身,拍了拍毛头小伙子的肩膀。
呼。
一把火被拱到了天灵盖。
——祁航原本就憋了满满一肚子陈年老醋,在姚安面前努力维持大度。这下彻底忍不住了,抬起胳膊,一把将对方的手挥开:“别碰我!”
可没想到,就是这么轻轻一下。
让钟浅锡捂着肩膀往后退了两步,眉头紧蹙,表情十分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