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周沅
毫无意外, 徐枳晚上失眠了, 非常痛苦的失眠。焦虑像是一把无形的手紧紧的攥着她的心脏,让她无法躺平,只要躺下去心脏就开始轰隆隆的响,慌张的仿佛自己是世界这块大拼图的异物, 支棱着棱角, 到处都是不合适, 不能严丝合缝的与这个世界接轨。
凌晨两点,她起床吃了两颗药,脑子昏沉半睡半醒但依旧没有睡着。
凌晨四点,徐枳推开了窗户把头探出了窗。清冷的秋风裹挟着浓郁的桂花香扑面而来,徐枳深深的呼吸,像是一个缺氧的人忽然得到了氧气。
“徐枳。”
寂静的清晨,天边还是青灰色,鸟儿在枝头鸣叫。
男人温沉的嗓音响在寂静的清晨里。
徐枳低头看去,齐扉穿着一身白色运动装站在一楼的花园里,他身形挺拔,脚底下是鹅卵石的地面,身后是茂密浓绿的树木。
他的衣服过于白,徐枳在黑暗里待太久了。乍然看到这么白的颜色,眯了下眼,齐扉白的刺目。
“下来。”齐扉双手插兜敞着长腿仰着头看徐枳的窗户,冷肃喉结落在青蓝色的天光里,态度坦荡,“睡不着就出来走走,别闷在房间里。”
他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仿佛昨晚告白的不是他。
失眠的徐枳像个笨蛋。
“没有睡不着。”徐枳解释了一句,说道,“我醒得早。”
隔着五层楼,他不一定听得见,徐枳清了清嗓子挥挥手,怕吵到别人把头缩了回去。徐枳换了一身黑色运动装,她原本想穿白,想到齐扉穿着一身白,回头被误会情侣装就很尴尬了。
顺着楼梯下到一楼,徐枳脑子清醒一些,思维也从焦虑中抽离。齐扉为什么四点在外面?他也没睡吗?他不会也失眠吧?
徐枳走到一楼拐角处时就看到了齐扉,他站在一棵桂花树下,仰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桂花花苞稀碎簇拥在一起,大团大团挂在稀稀疏疏的树叶之中。
徐枳不太喜欢桂花树,觉得太香了,香的浓郁。
齐扉穿的是白色运动外套,里面穿着白T,风鼓起了他的外套后背,他的发丝也被风吹动。
“扉哥,你怎么起这么早?”
徐枳走下最后一阶台阶,抿了下唇,保持着平静走向齐扉。
齐扉回头看来,他表情平静,稠密的睫毛垂着。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才挑起眼皮,沉黑的眼看过来,短暂的停顿,他抬手一抚身上落的桂花颗粒,迈开长腿大步往前走,“失眠。”
徐枳心脏一紧,在想这趟下楼是不是错了?
“经常性的吗?”徐枳跟了上去,虽然桂花香的人头晕,但外面的空气很新鲜,比在房间里焦虑到死舒服多了。徐枳觉得自己该掉头回去,但她还是迈开腿跟上了齐扉,“我那里有药,您需要的话……”
“药就一定管用吗?”齐扉放慢了脚步,偏了下头凌厉黑眸看了过来,很快就敛起了情绪,目光淡下去,“偶尔的,没事,出来走走比在房子里闷着好。”
徐枳双手插兜,觉得不够,走了两步又把外套的帽子拉起来遮住了头,低着头跟齐扉保持着距离,“对,药也不是一定管用。”
她都吃了两颗药,依旧焦虑的快死过去了。
前面的人不紧不慢,他们走进了花园,经过鱼塘时徐枳停住脚步看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鱼好像又长胖了。那几只锦鲤长的圆头圆脑,无精打采的摆在水面上。
“想出去吗?”齐扉忽然停住脚步,徐枳差点撞到他身上,立刻后退了一步,齐扉的手掌在她头顶短暂的停留,就若无其事的落了回去。
徐枳抬眼看过去,天又亮了一些,齐扉俊美的脸更加清晰。他的眼眸沉黑寂静,态度懒懒散散,身上没有什么攻击性。
齐扉不会因为告白失败整她吧?徐枳可见过太多告白失败恼羞成怒的人。很快就反应过来,太自恋了,齐扉不至于。
“怎么?怕我把你拐走了?”齐扉嗓音沉沉缓缓,他长腿懒散的分着,运动鞋踩在地面,点了下,下颌微扬一点头,“你看我像不像人贩子?”
齐扉这么说话时带着一点少年人的味,身上有种慵懒的张狂感,虽然他们都不是少年了。
“既然你我是朋友。”齐扉双手插兜转头直视着徐枳,说道,“那就自然点,不然,我会误以为你喜欢我。”
徐枳倏然抬眼,撞入齐扉浸着笑的黑眸中。
他的笑很惊艳,收敛的也快,凤眼尾处还捎带着一点意味,“你跟你朋友怎么相处,就怎么跟我相处。”他转头用下巴示意远处的山脉,“那个山叫凤凰,秋天凤凰山上的风景最好。最近在写新歌,需要一点刺激来激发灵感,去看看吗?”
“方便吗?”徐枳两只手都坠在外套口袋里,站的笔直,“基地出去一次很麻烦,不允许随便出去。”
“在这里等我。”齐扉从裤兜里摸出一个东西扔给徐枳。
徐枳本能的接住,接到手才发现是一颗牛奶糖。
这是不吃橘子了?戒橘子改奶糖?
他的兜里怎么一直有糖?
齐扉迈开笔直长腿大步走了回去,徐枳站在原地犹豫要不要回去。齐扉已经那么坦荡了,她若是躲着,显得心怀鬼胎。
徐枳剥开了奶糖的外包装填进嘴里,蹲到水边看鱼。那几条鱼胖的都有点异形了,肚子大的过分。
齐扉不会又来喂鱼了吧?他一夜没睡跑来喂鱼?
奶糖的甜在口腔里溢开,甜在舌尖上,焦虑的情绪缓解了一些,心脏处轰隆隆的响声似乎小了。
徐枳捡了一片树叶拨弄水里的鱼,金灿灿的胖头鱼躺在水面上连尾巴都不想摆了,徐枳拨了下,它只是吐了个水泡。
这是吃了多少鱼食?
奶糖在口腔里变软,徐枳把奶糖咬扁,卡在齿间。
“金鱼不吃树叶。”
身后脚步声响,随即男人冷冽嗓音响了起来。
徐枳回头看去,齐扉已经戴上了口罩,怀里抱着个头盔手里拎着一个,他戴了一双黑色的露指手套,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露出半截,勾着一把车钥匙。
他还穿的那套白色休闲衣服,但整个人气质都变了。
这是干什么?
徐枳从地上站起来,起的有些快,眼前一片黑。肩膀上多了一只手,扶住了她的后背,手指骨有力量。
“谢谢。”徐枳缓过来,说道,“起快了。”
齐扉的手收的比她的声音还快,她话没说完齐扉就把手收回去了,一副做朋友就好好做朋友,千万别暧昧的疏离模样。
“走吧。”齐扉把头盔和独立包装的口罩递给了徐枳,大步往台阶下走,“以后起慢点。”
徐枳抱着头盔有些迷惑,跟上齐扉,“做什么?”
“开车动静太大。”齐扉走在前面,腿长步子大,“骑车。”
五分钟后,徐枳看到齐扉坐在黑色机车上,一条长腿支着地面,气质陡然全变了,默了几秒。这玩意不比开车动静大?齐扉看起来挺沉稳,居然会骑车?她以为骑车是齐礼那种叛逆摇滚小孩的玩法,这太离谱了。
“上来。”齐扉已经戴上了头盔,他的头盔是白色,很配他那一身衣服。
哪来的机车?
徐枳从来没有骑过,这太疯了。
失眠人的疯狂吗?
齐扉在机车上的样子太张狂了,也太迷人了。脱离了他平时的沉稳,少了几分克制与禁忌,恣意又张扬。
他好像有点放飞。
他看起来很自由,是徐枳向往的那种自由。
“坐前面还是坐后面?”齐扉抬手拉开头盔上的罩面,沉黑的眼注视着徐枳,“怕掉下去可以坐前面。”
坐前面坐他怀里了。
徐枳戴上了头盔,摸索着扣好了带子。刚才她观察了齐扉怎么戴,还算有经验。
齐扉没有过多的照顾她,这让她自在了不少。
早晨的基地门口树木高大遮天蔽日,寂静无声,远处鸟儿鸣叫。这一片本就僻静,早晨时分更静。
徐枳腿短,跨了两下才坐到齐扉的机车后面,“扉哥。”
“我是你的老板,我不会做影响你事业的事。我快三十了,不会那么幼稚。你叫我一声扉哥,我就是你哥,你可以对我放心。”齐扉往基地看了一眼,整理好头盔,说道,“如果你信任我,从现在开始什么都不要想,交给我。徐枳,这个世界可能没有我们最初想的那么好,可也没有那么坏。还是有很多可能性,还有很多……你没有见过的精彩。别把自己困在那一方狭小的世界里,人生短短几十载,我们来这里一趟,就要看全了,全看看。”
徐枳第一次坐机车,她一开始是揪着齐扉的外套一角。随着速度越来越快,她的手臂揽住了齐扉的腰,她的头盔碰到了齐扉的头盔。
速度很快,徐枳从来没有感受过这种速度。她紧紧勒住齐扉的腰,怕自己掉下去,理智在疯狂的叫嚣,风声在耳边呼啸。
他们会死的。
会吧,一定会死。
齐扉带着她做了她一直不敢做的事,碰触死亡,碰触劲风,碰触这个世界的边缘。
碰了又怎么样?有本事你把我的命拿走。拿不走,就不要停在心里,变成阴影。
徐枳是个极胆小的人,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胆小。也许那次落水,也许是外婆的去世,她失去了很多很重要的东西,她越来越胆小。
可能她以前也勇敢过,随着失去的越来越多,她不敢了。
她跟路明开始就不正常,他们没有爱情,更多是依赖。她在失去全部后,找的一个寄托。她早就意识到不对劲,可她胆子太小了。不敢走出来,怕变故,怕孤零零的一个人。
那不是爱情,那是心理疾病。
最后的遮羞布撕开,她的病症被暴晒到太阳底下,无处躲藏,她面对了这个世界。
徐枳在速度最快的时候抱了下齐扉,速度放缓后,她松开了。盘山公路两旁种着高大的银杏树,秋风拂过,黄了大半。天光从茂密的树木缝隙里透进来,撕裂了遮天蔽日的压抑。
徐枳把头盔贴在齐扉的脊背上,侧头去看植物缝隙外的天地。隔着头盔,像是把脸贴到了他的背上。
不到五点,天还没有彻底亮,天边乌云翻滚,今天可能是个阴天。
他们没有到凤凰山顶,齐扉把车停在半山腰。先下了车,他腿长上下都方便。他摘下头盔拽掉手套一起放到车上,头发被头盔压的有些凌乱,俊美五官显出凌厉,整个人带了些张扬。
车太高了,徐枳的脚挨不到地,她想斜下去。齐扉转身一步跨来,运动鞋踩着地面发出沉闷声响,他非常自然的长手一伸捞住徐枳,半抱着徐枳,把她提下了机车。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行云流水,没有一丝卡顿。
有个画面一闪而过,好像有人这么抱过她。
徐枳愣了下才回神,“谢谢。”
齐扉态度自若,似乎并没有觉出这个动作有什么不妥。停在她面前,耐心给她解掉了头盔,他做的很自然。徐枳再退避显得矫情,徐枳盯着齐扉的喉结几乎屏住了呼吸,这太亲近了。
头盔拿掉,冷风瞬间就抚上了脸,徐枳的头发寒湿,贴在皮肤上。刚才她太紧张了,出了一头的汗。
“害怕?”齐扉作势低头看她的眼,做到一半又直起身,头盔搁到车上,平静的移开眼,迈开长腿转身越过路边的花丛走向观景台,声音落在身后,“我技术很好,我有分寸,放心吧。”
可能是骑车太刺激了,压下了焦虑引起的心悸。徐枳抚着心脏,意外的平静,她看着齐扉宽阔的脊背轮廓,抿了下唇角,越过树丛走过去,“你居然会骑车,齐老师。”
山上的风很大,劲风吹着衣服,徐枳胸口畅快了不少。
齐扉背靠着观景台的栏杆,他身后是万丈悬崖,稠密漆黑的睫毛下瞳仁锋锐,他双手插兜姿态有些闲散,可能是失眠的缘故,他整个人有些懒懒的,哪怕刚骑过车。
“齐老师会的东西多着呢。”齐扉嗓音很沉,黑眸慢悠悠的掠过徐枳,转身长手撑着栏杆眺望远处,“据说凤凰山秋天的风最温柔,来,感受下最温柔的风。”
徐枳扬了下唇角,走过去站在另一边把手搭在栏杆上。秋天到了,山脚下一片枫叶林,黄了一半。
“你经常骑车吗?”徐枳趴在了手臂上,很深的吸了一口气,山上的空气清凉,有秋天的味道。野菊花的清苦,混着不知名野花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