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川澜
但她心底还是难言地有一点失落,攥了攥手打起精神。
砚北估计吓坏了,找了人来保护她,她最该做的就是在家里等,不要让自己再有被利用的机会,等他解决好外面的事,第一时间就会回来。
很想他。
昨晚才那么亲密过,到现在最多也就分开几个小时,可仍然会想。
云织打开客厅大门,迈进外面的木质廊道里,两边笔挺站着的女人立刻迎过来,温柔地碰了碰她,放慢语速,缓声说:“先生有公务出去了,大概晚上回来,您有任何需要随时吩咐,关于安全您尽管放心,除了我们,院外还有几个男人守着,武力值都没得说。”
听到秦砚北晚上才回,云织点了点头,对她们表示感谢,心里也隐约明白了,他很可能已经发现她开始恢复,不然不会让她们直接说话沟通。
她不知道的是,门外不远处的黑色轿车里,秦砚北就坐在后排,透过车窗注视她,手按在膝盖上,骨节泛白。
织织是真的能看见了,也能听到声音。
白天,甚至只要开着灯的时候,他都不敢再出现在她面前,他也不能走,这栋房子,她所在的位置,一旦离开他视线范围,他就不得喘息。
电脑上的对讲收音时时开着,里面的男声训练有素:“秦总,康复中心的扫尾都结束了,那姓宋的确实是康复中心正规医生,而且是刚提的副院长,多年以前跟秦震有过露水情,她爸爸去年在澳门欠了巨额赌债,急需钱,就被秦震找上了门。”
“对不起,是我们查的不够深,昨天云小姐去治疗之前,我们只把她近十年的个人情况调查清楚,没有来得及查更远的,以及她亲属,差点出事。”
汇报的声音不禁战战兢兢。
“还有云小姐在医院的主治医生,那位主任,可以确定是被利用的,他是真的了解过康复中心的项目,跟姓宋的也是工作旧识,有过很多次成功合作,他人已经吓呆了,现在还没缓过来。”
秦砚北的目光定格在云织身上,捕捉着她生动的神情和动作,语气却阴冷:“秦震。”
秦震本身就是苟延残喘,臂膀折尽之后,他始终想尽办法挣扎,都在他的眼皮底下,就算在集团里翻出再大的浪,他都无所谓,但借着他在随良陪织织养病的机会,把手伸到织织身上,想拿她做威胁,就别想好死。
对方一凛,赶紧说:“秦震以为这次万无一失了,没想到会有这么大变化,经过昨天一夜,该收的网都收掉,他已经彻底没有还手能力,按您吩咐的,还没有采取最直接手段,等您回到怀城以后亲自处理。”
秦砚北挂断电话之前,顿了顿又低声问:“桐县那边怎么样了。”
“您放心,已经按您描述的,在后山上种了桃树,还有云小姐奶奶家的住址,之前被拆掉的几间旧房子,包括有天窗的那一间,都按照图纸重新建起来,尽可能复原,再有几天就可以完工了。”
秦砚北没有说话,他视野尽头只剩下一扇关闭的门,云织已经进去,他看不到了。
他能做的越来越少,想尽量复原桐县的记忆,好像只是在给自己找一个崩溃的出口,那里是他跟她开始的地方。
云织回到客厅后,要求跟唐遥通了个电话,但她毕竟听力有限,唐遥着急语速又快,努力了几次也没办法让她听太清,只能糊里糊涂沟通完,云织知道了她生龙活虎,也就完全放下心。
她尽量让独自在家的生活丰富起来,但她知道自己心不在这儿。
她在等那个人回来。
云织等到深夜,熬不住迷迷糊糊睡着,不知道几点才感觉到他裹着外面夜里的冷风进来。
他站在门口没动,就那么直直望着她,她睁不开眼,过了许久,他觉得自己够暖了,才大步过来,没开灯,俯身抱住她,迫切急躁地吻她嘴唇。
他渴求,又害怕吵她休息,一下克制不住的深吻,又一下极力忍耐的轻轻啄,抱着她如珍似宝,怕丢了似的,用手臂箍住。
云织困得迷蒙,转身趴进他怀里,环着他腰,仰着脸让他为所欲为。
他呼吸加重,她被勒得喘不过气,又隐隐觉得安全,想跟他说说话,但实在太晚,她挑不开眼帘,也下意识担心自己听力没完全恢复,声调不准,会不好听。
她很小声闷闷地说:“好晚……”
他抱得更紧,没有说话,到后来实在忍不住,才在她耳边反复叫着织织,声音低哑。
云织以为这一天是特例,有什么话等明天说也不迟,但没想到秦砚北后面几乎天天这么早出晚归。
她还没醒,他就已经走了,等晚上她实在撑不下去睡下,他才会回来,而且很少说话,从不开灯,只是像来不及似的,争分夺秒和她亲密。
有两次她打定主意坚持到他回来,结果他居然就彻夜未归,等到凌晨天快亮,她实在挺不下去睡着,他才出现,小心翼翼抱她。
云织心里明白肯定是出问题了,有一个很模糊的猜测,又觉得不太可能,她暂时按捺住,忍着没有非要找他。
一周后,她基本上已经恢复,视力至少有以前的□□成,不影响视物,听力差不多是正常水平,其他负面反应也大多都消失。
她可以正常沟通了,才下定决心,在秦砚北又不在家的下午,突然蒙着眼睛倒在沙发上,带着哭腔大声喊疼。
是门外两个负责照顾她的姐姐先跑进来的,但随后不超过三分钟,秦砚北就仓惶赶到,抱起她直接往外冲。
三分钟,他根本就是在家附近!他一直在守着她不敢走,却连门都不进!
云织被放进车里,刚想把手拿下来,就被他不由分说搂过去,他在她眼前戴了一个舒缓清凉的眼罩,双手一直撑在她太阳穴上揉按着,声音低到变调:“织织,怎么样,好一点吗,还有哪疼。”
这也太奇怪了。
好像从那天晚上的身体亲密开始,他一直在回避她。
云织本来想当场告诉他眼睛疼是假装的,突然又把话咽了回去,还不如等到医院,让医生亲口跟他说,她已经康复了,看他到时候面对面还要怎么躲。
云织顺从戴着眼罩,他也始终没给她摘,牢牢拥着她身体,下车进医院电梯去楼上。
她听得出来,电梯里只有她跟他两个人,她一连好多天没有认真地跟他亲近过,不由自主往他怀里又靠了靠。
秦砚北手臂收紧,云织刚想跟他说话,原本平稳运行的电梯猝然间停顿,眼罩四周漏进来的光随即跟着消失,只剩下一片漆黑。
几乎就在下一瞬,不给人任何反应的时间,电梯就发出异响,重重下落。
云织连动一下的余地都没有,但在事故发生的同时,她就已经被秦砚北本能一般死死抱到胸前,骤然到来的下坠力让他闷哼了一声,双臂却铜墙铁壁一样把她护得更严,因为摇晃,他脊背撞在电梯壁上,发出沉闷声音。
云织咬住唇没有发出惊叫,她一把扯掉眼罩,电梯厢里黑蒙蒙一片,只有他的眼睛灼然凌厉,他拼命护着她,在下落过程里用身体给她做垫,摇晃中靠到按键旁边重重敲下所有按钮。
电梯在下一层猝停,反坐力巨大,秦砚北扣着云织的后颈稳住她身体,一次次不厌其烦地说着别怕。
别怕,我在,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让你有危险了。
云织想保护他,被搂得太用力,抬一下手都做不到,她急迫地仰头看他的脸,颤声说:“你护好自己,别受伤!”
话音落下,电梯再次漆黑地下落,她被固定在秦砚北坚不可摧的怀里,眼泪莫名夺眶,难以言喻的火烧着肺腑。
直到电梯在二层和三层中间停下,三层的电梯门被接到警报快速赶来的救援人员扒开,大声喊:“还好吗?!电梯已经固定住了!不会再掉了!暂时还不能正常回原位,我这就拉你们上来!注意安全!”
上面门口透进来的光不够强,照不到电梯厢深处,而且从门打开起,秦砚北就隐匿在了阴影里,看不到表情。
云织知道他肯定是哪里受伤了,拽着他往救援队放下来的软梯走,要先扶他上去,他却没动,把她转了个身,让她背对自己,低低说:“织织听话,一个一个上,你先走。”
云织挣不过他的力气,被强行推上电梯边缘,他用双手把她托起举高。
她说不清为什么会泪流不止,即将抓住救援队的时候,心急地扭头去看他,他却已经退到光照不到的黑暗里,跟她说:“听话,让人先带你去看眼睛,我马上去找你,别耽误。”
云织抗拒:“不差这点时间,等你上来一起去!你陪我去!”
说话间她就被拉出电梯,负责照顾和保护她的两个女人和几个高壮男人都急切守在那。
女人过来接她,她坚持不动,就守在电梯出口,盯着里面黑洞洞的阴影。
她看不见秦砚北,秦砚北却能巨细无遗地把她看清楚。
两个人隔着光影的交界对视,一个离开深渊,身在光明,一个仿佛永堕黑暗。
秦砚北突然问:“织织,你已经恢复了,是吗。”
云织哽着说:“是!所以你快点上来!”
秦砚北却在阴影里压着嗓音,肃声说:“恢复也要看眼睛,再不去,我就不上来了,电梯不算安全,随时会有危险,织织,还不听我的吗?”
他又放低:“快去看,身体重要,看完在病房等我,我很快就来。”
云织的猜测已经呼之欲出,明白他是认真的。
她扭头看了看周围糟乱的环境和人,不适合说得太多,她怕秦砚北再出危险,忍着汹涌的情绪哑声说:“我现在就去病房等你!”
她转过身,隐隐听到一句极轻的喊声。
他叫了她名字,含着隐藏极深的无望。
云织根本没去看什么眼睛,直接走进病房,那些随身保护她的人都守在门口。
秦砚北怕她身体随时有风险,换房间住不习惯,她上次的病房就一直保留着给她备用。
她想着那个之前以为是自己多虑的猜测,手紧紧攥起。
秦砚北刚踏出电梯,箱体就再次下沉,吓得救援人员一头汗,万幸把人安全带上来了,他按经验提醒:“先生,看你把女朋友护那么紧,膝盖脚腕后背应该都受伤了,快去找医生看看吧。”
秦砚北沉默着,注视云织离开的方向,没有去病房,更没有去看什么伤势。
他有些艰难地往前走着,经过云织病房前的走廊转角,没停,推开很少有人会用的昏暗步梯间,怕自己会忍不住去找她,又继续往下走了一层,才背靠在墙上,不出声地抽出两支烟。
他从来不往唇边放,织织不会喜欢他抽烟。
他本身也没有任何能让她喜欢的地方。
秦砚北垂眼把烟点燃,就那么捏着,直到火光烫到手指,他也像没有感觉,盯着那团小小的,点亮周围昏沉的光点。
就是今天了。
织织已经恢复,她能看能听,他偷来的幸福,都要被全数收回,秦砚北这个渣滓,会让她深恶痛绝。
他应该兑现承诺,从她身边离开。
秦砚北缓缓从外衣的内侧口袋里拿出一个折叠的信封,因为贴身放了太长时间,已经沾满体温,里面是他提前写好的,给她的坦诚和道歉。
他活该下地狱,但他没有资格不声不响地消失。
是他的爱欲有罪,织织无罪。
她受了那么多苦,凭什么要在刚恢复的时候,再糊里糊涂找不到爱人。
把信交给她,他解决掉其他对她有隐患的麻烦,给她准备足够这一生顺遂自由的钱和资源,就回桐县去。
织织的奶奶已经过世了,桐县之于她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她不会再轻易踏足,他就守在复原出来的那间房子里,在她从前蜷缩过的小床上,看看这个世界真正黑下来是什么样子。
下一层的声控灯突然“啪”的一亮,有几个人在结伴往上走步梯,边爬边议论着刚才电梯事故多危险,幸亏没坐。
秦砚北想走,伤到的膝盖和脚腕一时却动不了。
几个人脚程快,很快露出头,被墙边阴沉站立的高大男人吓了一跳,纷纷回避,但其中一个年轻男生突然顿住,仔细看了看他,惊诧地小声问:“您是……云织云小姐的家属吗?”
秦砚北抬头,眼底一片血丝。
男生窒息,咽了咽还是坚持说下去:“您可能不记得我了,我是康复中心后门外那家猫咖店的老板。”
他极度抱歉地朝秦砚北弯了弯腰,窘迫说:“我还欠一句道歉没机会跟云小姐说,对不起啊,那天我太自以为是了,差点就害了她,而且还打错电话,她写在我手臂上,是我感觉得不够清楚,要是一开始我能跟她多确认几遍,没弄错号码,估计您早就能去接她了,也不会耽误那么长时间。”
秦砚北拧紧眉,喉咙里挤压出不流畅的声音:“号码?她给你号码了?”
她给的,必然是十一的号码。
他不想知道,不想看见关于那个人的任何信息,但又自虐一般,要了解对方的所有,一直以来他什么都查不到,这是目前为止唯一出现的线索。
男生点头:“她第一时间给我的,之后才让我报警,所以您肯定最重要,号码很好记,数字我到现在还记得。”
像是要跟秦砚北确认一般,他非常顺口地背出那串数字,结果发现他每说一个,面前这个冷峻阴森的男人神色就更失态一分。
等到背完,秦砚北手中的烟已经捏成碎末,在指缝间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