歧路 第40章

作者:退戈 标签: 现代言情

  何川舟觉得,有些人生来就是这种尘屑。是造物主在雕刻自己的得意之作时随意吹下来的灰尘,所以总是那么不幸。

  她不知道自己当时有过什么样的心理活动,多半是受了何旭的传染,没思考太多,半拉半拽地将人拖上楼。

  王熠飞很恐惧,但没有尖叫,也没有流泪,只是脸色惨白一片,走到楼上时腿都软了,跪在门口,手里还紧紧拽着袋子。

  何旭在下面喊人,说没带钥匙,让她帮忙下来开个门,顺便拿点东西。

  何川舟发懵的脑子有点不大好使,她让王熠飞在这里待着,蹬蹬冲下楼梯。

  等两人匆匆上来时,王熠飞正光脚站在厨房里,掰着一块从茶几上拿的饼干,泡着自来水喝。这样管饱。

  他袖口的颜色深了一块,瞥见人影,囫囵吞咽下去,声音细碎、可怜巴巴地道:“我只吃了一小块。”

  “怎么会这样啊……”

  何旭的表情看起来很难过,这是让他非常伤心的一件事。

  他黯然片刻,让王熠飞坐到餐桌边上去,又从兜里摸出皱巴巴的五块钱,让何川舟先去街上买个煎饼。

  何川舟快跑着去,快跑着回,闻了一路的酱香味。

  王熠飞就这么跟他们认识了。

  王熠飞的母亲被判定意外死亡,随后父亲因杀人入狱,监护权转到了他大伯身上。

  家里大部分的资产都用来赔偿受害者家属,所幸留下了一套两居室的房子。

  由于他父亲的缘故,双方亲戚都不愿意照顾他,也害怕跟他扯上关系。几人商量后决定,放假期间轮流过来给他送饭。

  王熠飞都懂。他心怀一种超乎寻常的执拗。比起饿死,更没有办法承受明面上的羞辱。

  他平时住在学校,小学会包中餐。但是那几天刚好是法定节假日,他一个人待在家里。

  这次亲戚没来给他送吃的,饿了只能喝水。七天假期对他而言太长了,才过了一半就已经坚持不住,于是趁半夜没人的时间跑出来找东西吃。

  在王熠飞断断续续的讲述中,涌现出来的画面变得杂乱无章。从有记忆的时刻开始蔓延,直至七年前的分崩离析。

  琐碎的日常像何川舟看过的劣质监控视频,模糊、割裂、黯淡。

  一会儿是何旭带着阿飞买衣服;一会儿是阿飞被周拓行吓得躲在阳台不敢出来;一会儿又是一群人围在桌边打扑克,客厅的电视机在放春晚,但声音都被外面的烟火压过。

  王熠飞贴心懂事,七岁前他还生活在一个算得上和睦的正常家庭里,对人情冷暖有更深刻的见解。

  他很少再得到关心,认识何川舟以后,一直谨小慎微地讨好他们。

  帮他们做家务,礼貌向他们问好。刻意吃少一点的饭,做任何事都轻手轻脚。

  积重的不安,要很缓慢地治疗。

  那段时间里,他们跟家人一样生活。

  到了最后,何川舟满脑子回放着王熠飞站在遗照前呢喃出的一句话——如果何叔还在就好了。

  何川舟也想过这个问题,无数次。

  每次都会在不深入的地方停止。

  如今她能够用更稳重的情绪去对待,觉得未来也没什么不好的。如果能让何旭看见他们如他曾经期望的那样生活的话。

  何川舟醒了过来。

  厚重的窗帘紧闭,昏沉的房间里回荡着“滴滴哒哒”的雨水声。

  她扫了眼时间,起身换好衣服,赶去分局上班。

  昨天研判出了嫌疑人的轨迹,今天早上成功完成抓捕。黄哥从讯问室里出来,脚步轻快,嘴上都在哼着小调。

  他往保温杯里加了一大把枸杞,还有党参、桂圆等多种补品。一口喝下去,感觉元气恢复了三分。颠颠地走到何川舟身边,跟她讨论报告的细节。

  两人正聊着,黄哥手机响了起来。

  他接起来,笑着喊道:“冯局。嫌疑人已认罪,不负重托!”

  对方说了什么,他表情瞬间变得凝重,问道:“哪里?”

  何川舟顺势拿出手机查看,没有收到任何提示或通知。

  黄哥多瞧了她两眼,转身走到稍远的地方,交谈结束后才回来。

  何川舟问:“怎么了?”

  黄哥含糊其辞地说:“有人报案,说在城郊发现一名死者。”

  “具体什么地方?”何川舟站起身,“准备出警啊。”

  黄哥抓住她的手臂,拦了一下:“冯局的意思是,你别去了。这个案子你不要碰。”

  何川舟沉下脸,就听黄哥说:“没有意外的话,死者应该是韩松山。”

第44章 歧路44

  正值午间, 路上的车流相对比较松散。

  黄哥负责开车带路,一路上若有所思, 等红绿灯时, 抬起右手挠了挠眉毛,心不在焉地瞥着窗外,不自觉皱紧的眉头写满了困扰。

  徐钰查看资料, 叹了一句:“河飘子啊?”

  河飘子就是水中浮尸,是最难破的命案之一。单是听到这个词,就让人觉得头皮发麻。

  徐钰翻了一页,又跟了一声长叹,佝偻着背, 整个人都萎靡下去:“天气还热。”

  “想点好的嘛。”黄哥安慰她, “尸体还没烂, 不用下河去捞。而且现在市政管理严格, 河水说不定被治理干净了, 没那么严重的污染问题。”

  邵知新若有所思地嘀咕:“到底会是谁杀了韩松山?”

  黄哥听着忽然夸奖了句:“你这个问题问得真好。”

  邵知新面露茫然:“啊?”

  黄哥笑说:“你是要问天还是问大地啊?”

  邵知新:“……”他只是想感慨一句, 韩松山死的时间太巧合了。

  黄哥在路边找了个车位缓缓停下, 解开安全带的时候, 转身吐槽了一句:“我来的时候冯局还在发愁, 怎么都死在咱们南区啊?这儿又不是什么风水宝地,我可求求他们了。”

  几人快速下车。

  警戒线外围来了一群看热闹的居民,负责维持秩序的民警给他们指了路, 顺着往里走,很快看到被打捞起平放在地上的尸体。

  几人穿好防护服, 民警简单给他们介绍现场情况。

  这片空地两三年前就被推平, 说是要进行开发, 可工程一直没能顺利开展, 慢慢长了杂草,变成荒地。

  发现浮尸的河流就在荒地的东边位置。

  说是河流,分支流到这个区域已经更像是条河沟了,窄而深,两面长着密集的杂草。

  年轻的民警对这一带还算比较熟悉,用手指着各个方位,讲解周遭的路况。

  这一代荒地附近没有商店。北面是出城的公路,西面地势起伏,斜坡往上一公里多的位置建了所驾校,有另外的车道可以通行。因此平时很少有人会从这里经过。

  “居民区在南面方向,就是你们过来路上看见的那一片。”

  由于地处城市郊区,车站附近搭建了不少廉价群租房,大量外来人口聚集,难以管理。这两年市政拆除了一批违章建筑,但问题依旧有些严峻。

  今天早上,雨停之后,几位当地的居民结伴来这里摘野菜,隐约闻到空气里混着一股恶臭,循着找了一圈,在被茂盛野草遮蔽着的河边发现了一只手,吓得立即报警。

  几人胆子很大,在派出所民警赶来之前,用附近找到的棍子把尸体往外推了一点。民警确认是人类尸体后,火速联系分局,转交刑警队。

  他说了这么多,只是想告诉黄哥他们一件事。

  “这附近没有监控。”

  虽说要看监控,会令人感到痛苦。可没有监控能看,似乎更令人痛苦。

  徐钰拍了拍自己胸口,感觉十分难受。

  昨晚下过一场雨,短暂的凉爽也带走了遮阴的云层,到了中午,阳光灿烂明媚,温度迅速升高,空气中全是潮湿的闷热。

  民警将手中的证物袋递给黄哥:“我们在死者裤子口袋的钱包里发现了身份证,但是没有找到他的手机。”

  黄哥翻到身份证的正面,韩松山粗犷方正的脸庞映在他的瞳孔深处。

  眼前的这张脸略微肥胖,脸颊两侧的横肉随着皱纹的趋势往下方垂落,带着唇角的弧度向下倾斜,眼睛短而小,眼皮厚重,无神地耷拉着。双眉之间跟鼻子右侧,都有一粒黑痣。

  由于死者浸泡在水里已经有段时间,皮肤开始肿胀皱缩,与身份证上的照片看着并不大像,还要等待基因比对的结果。

  法医也已抵达现场,正站在边上,等待技术人员完成初步取证。师徒两个凑在一起,对着尸体的情况在空中比划,耳语了两句。

  民警小哥接着说:“抛尸地点应该在前面不远处……”

  他刚指了个方向,刑警队的同事小跑着过来,跟黄哥汇报说:“死者身上除了那个钱包之外,只有手腕上佩戴着的一支手表。钱包里有两张银行卡,少量现金,一张全家福的照片,还有一张身份证。”

  他说着习惯性看了眼边上的民警,那位派出所小哥赶忙摇头解释:“我们什么都没动。我们来的时候,几个报案人已经快把尸体从水里推出来了,口袋里的钱包也掉出来一半。我们只好先把尸体搬上岸,然后就通知了你们。当时死者身上确实没发现别的东西。”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几位报案人一直在尸体附近走动,没往这上面去。我们同事也只在外围走了一小段,确定警戒范围,没破坏过现场啊。”

  “不是这个意思,辛苦你们了。”黄哥笑着说道,“我们只是在想,死者没事为什么要到这种荒僻的地方来,是真的身上什么都没带,还是被凶手拿走了,又或者是随着水流飘动的时候,掉进了河里。”

  现场许多痕迹已经随着连绵的雨水消失,加上这一带人口流动大,监控设备不完善,侦查压力有些重。

  邵知新自己在心里估摸了遍,没敢说出来,边上黄哥忙着指挥现场,脸上还一副笑呵呵的从容模样。

  技术中队的同事艰难挪动位置。大概是这几年压力大,长胖了,肥肉摧毁了他几十个月前还铁打似的体格,这会儿腰酸腿麻的,提着沉重的勘查箱悠悠叹气。

  他比了个“完成”的手势,黄哥示意两位法医上前验尸。

  由于报案人粗暴的举动,尸体侧面多出了一些不必要的损伤。

  尸僵已经开始缓解,根据河沟大致的水温变化以及尸体现象来看,保守估计,死亡时间大概在30到40个小时之间,也就是16号晚上8点到早上6点。

  死者身上被刺了两刀,一刀在左腹部,一刀在胸口。没有意外的话,是因为主动脉破裂导致大出血死亡。具体情况还要等解剖结果才能确定。

  法医检查了遍,将尸体装好,准备运去殡仪馆的解剖中心进行解剖。

  一群人顺着河水的流向往上走。

  这条河沟底部的地势平缓,流速缓慢。有些区段被沉积的淤泥和路边横长出的枝干堵塞,韩松山的尸体就是这么给卡住的,应该没飘出多远。

  大概只走了两百来米,带路的民警就停住了,指着前方一片有明显压痕的杂草,说:“我们在附近找了一圈,初步判断死者的抛尸地点应该是在这个区域。凶手很可能是在这个地方杀了人,拖着尸体抛进水里。因为这一代草厚,来的人也少,痕迹还挺明显的。”

  这片空地的杂草已经有二十来公分的长度,冬天枯萎了一片,黄色的草叶一丛丛挤成一堆,空隙里夹杂着各种瓶盖儿、烟头,或塑料袋等垃圾。无法迅速辨别存在时间。

  可惜这几天雨水较多,周遭都是泥水路,足迹很可能已经被雨水冲刷了,血液也难以凝结,提取不到太多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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