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黄粱 第79章

作者:春与鸢 标签: 豪门世家 天之骄子 婚恋 励志人生 现代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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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四十一/爱与死

  梅雨季节, 如约而至。

  凌晨时分的暴雨轰轰烈烈,把琴房浇成满地狼籍。

  梁风洗完澡,套上了一条黑色的裙子。

  走回卧室的时候, 发现沈颐洲已重新坐回了院子里。

  天光朦胧,因还下着绵绵细雨的缘故,一切都显得不盛明朗。

  像某个醒来时记不太清的梦境, 耳边没有声音。

  梁风站在卧室里看了他很久。

  惶恐、愧疚、懊恼、不舍, 终究在长久的凝视中恢复了平静。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这趟为何而来,也不会再次犯下昨晚的错误。

  唇边艰难地扯起一抹自嘲的笑容,梁风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朝庭院去了。

  推开木门,潮湿的空气便在一瞬间将她完全地裹挟。

  带这些冷意的雨丝簌簌搭在她赤/裸的面颊和四肢, 也带来微凉的镇定。

  双脚踩在柔软的草坪上, 梁风走到了沈颐洲的身边,蹲下。

  从他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然后安静地点燃。

  沈颐洲垂眸看着她,看见她抬眼朝他无声地笑笑,然后起身走去了另一把椅子。

  雨丝还在一直地下。

  随着微风飘到他们的身上, 然后聚集, 汇成透明的水滴, 落入深绿色的草坪。

  谁也没有说话。

  梁风深吸了一口烟, 想起很早之前,他送过她的一支打火机。

  后来,他又送过她很多东西,可大多她都卖了。剩下的, 她也没能一一记全。

  只记得, 那日聚餐她想要逃离, 借口抽烟他递过来的打火机。

  沈颐洲从不叫人难堪。

  她从第一天就知道的。

  知道他最厌恶歇斯底里,知道他最擅长粉饰太平。

  不是没想过他为什么忽然又叫她出来。恶趣味使然又或者想吃吃她这颗回头草?梁风都不在意了。

  她知道他的心只在赵轻禾的身上,赵轻禾只要回来,他必然就会回去。

  梁风此刻想起很久之前的一桩事。

  那时她曾参加过赵轻禾前男友组织的一场留学宣讲会,赵轻禾同她提过,宣讲会结束之后,她要回伦敦。

  而后不久,她从那局“海底捞月”中赢得了沈颐洲的青睐,但很快,他便因事去了一趟伦敦。

  那时她并不知道也不在意沈颐洲去伦敦做了什么,可眼下回想起来,才觉得,沈颐洲这人或许根本不是薄情,而是长情得可怕。

  梁风轻轻地阖上了双眼,察觉脸颊上也蒙上了细密的水雾。

  可冰冷的触觉也叫她保留几分理智,把今天这天也过好,就是她最最想要的了。

  梁风把烟拿在手里,目光望着遥远的天边。

  她声音如同这雨丝一般轻而潮湿,慢慢氤氲到沈颐洲的身边:

  “我其实把那本书看完了。”

  沈颐洲投来目光。

  昏暗的天色中,他衣衫已湿大半。

  高挺的眉眼下,一双漆黑看不见的眸。

  像没有月亮的夜晚,死寂无声的井口。

  直直地看着她。

  看见她瘦而薄的肩头不时有雨水落下,看见她乌黑的发潮湿地贴在脸颊。

  看见她苍白而又柔软的唇在雨帘中一张一合,也看见她如今不会再看向他的眼眸。

  如此决绝,如此坦然。

  沈颐洲目光沉冷,声音却仍是淡然:“结局是什么?”

  梁风用手轻轻将睫毛上的水珠抚去,轻声说道:

  “你知道吗?秋天并非是夏天结束的时候才到来的。书里说:‘夏季之中已经孕育了秋天的征兆’。所以一年四季,春夏秋冬,不是从秋天开始,万物才慢慢衰败的。而是从夏天的时候。”

  “夏天的时候,在轻井泽度过了难忘的时光。而后和家人坦白,而后获得重新获得自由。你说坦白,就能获得新生。”梁风轻轻地停顿,只觉得此刻自己其实早无心跳,只凭最后一点本能艰难地叙说,“我原本也以为,重获自由之后故事的结局就会是好的,可是背叛亲人的痛苦,丑陋事实的揭露,朋友的不屑,亲人的唾弃也成了压倒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坦白就能重获新生吗?可如果故事的一开始就是错误的。”

  雨水在梁风的脸上滑落,她手指轻颤着将烟放进唇边。

  双眼紧紧地闭上,借此平息自己的情绪。

  捏住烟身的手指变得苍白,她似刚从溺水的状态中醒来,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声线如同那白烟一样漂浮:

  “如果故事的开始是错误的,那么结局一定也是破碎的。春夏秋冬,度过了最最鼎盛的夏季,以后就只会走向秋天和死亡。”

  梁风没有把故事的结局完全地讲出来,她长久地看着烟雨朦胧的远方,回想起久木和凛子在秋天时第二次去往轻井泽的景象。

  梅雨季节时爱意达到顶峰,而后决定一同与家里坦白、重获自由。

  却在秋天到之时,再次一同来到轻井泽相约自杀。

  坦白就能获得新生吗?

  梁风无数次自问。

  好歹,久木和凛子是相爱的。

  而他们呢?

  他们有什么?

  他们什么都没有。

  沈颐洲没有理由对她和他仁慈,坦白她和他会彻底一无所有、一败涂地、一地狼籍。

  倒不如,就让这一切就停止在最最鼎盛的夏天。对于她来说,已经是最好最好的结局了。不用面对满目狼藉的真相,不用发生歇斯底里的争吵。

  他们昨天还能那样热烈地将彼此互相深嵌,像是从未有过芥蒂,像是从未有过别离。

  那就让这一切结束在此刻,也就不用走向真正的冬天了。

  梁风轻轻地笑了起来,断断续续的笑声,让她重新从溺水的状态活了过来。

  她回眸,看向沈颐洲。

  眼帘微微垂着,细密的雨帘中,他从始至终都在无声地看着她。

  叫她想起很多次,她从熙攘的人群中看见他。

  漫不经心、轻言慢笑。

  那样悬在天上的、浮于人世烟火之外的男人。

  时常低垂的眼眸,看过来,就让她心跳落空。

  也如此刻。

  梁风无法、也不能否认,即使此时此刻,她都在不自觉中轻轻屏住了呼吸。

  而后,朝他轻轻挽起了嘴角。

  至少最后一次,想叫他记住自己开心的模样。

  “沈颐洲。”

  她轻声唤他的名字。

  沈颐洲冷静地凝视着她。

  梁风抿了抿嘴唇,缓声道:“我打算去伦敦读书了。”她垂眸笑了笑,又看向他:“谢谢你。”

  沈颐洲手中的烟身因潮湿终于被折成两段,无声落地。潮湿的一段距离,他声音也变得遥远而冰冷。

  可脸上仍是拂着淡淡的笑的:“恭喜你。”

  梁风也笑:“谢谢。”

  随后,她站起了身子,往前走了两步。

  完全地暴露在骤雨之中,闭上双眼,感觉到自己彻底地坠落了。

  那天做过的那场梦,她变成一只扶摇直上、愈发膨胀的气球。

  如今,终于在这一天坠落了。

  坠落在猛烈的暴雨里,坠落在黑色的泥土里。

  梁风重新睁开了双眼,朝沈颐洲说道:“那我就先走了。”

  沈颐洲也站起身子,轻笑道:“好啊,我送送你。”

  梁风转身,缓慢地走进客厅。

  听见他低沉的、无言的脚步声。

  从前她认为,爱和死像是对立面。因大爱而救起路边失水的孩童,因小爱而陪伴在生病的家人身边让他渡过难关。

  爱拯救死亡。

  而如今,梁风也清晰地察觉到,爱与死有时也是互相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