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十邮
一时出了神,她就这么仰头看着他,站在异乡的街头,眼里波光闪动。
像是察觉到什么,付河带笑的眼眸朝她看过来,然后低头,吻上了她的唇。
咖啡店里香气浓郁,他们推开大门时带响了门前的铃铛,原本趴在桌上看着电视剧的老板忙站起来。
一杯咖啡,一杯热巧,他们点好单,便到找了个窗边的位置坐着。音响里一直在单曲循环播放一首歌,路西加听着好听,却不知晓名字,便问身边的专业音乐人:“这首歌叫什么名字?”
是一首日文歌,又是甜甜的女声,路西加原本以为付河应该没听过,却没想他很快说:“《Christmas in Love》。”
“真的吗?”
从刚才到现在,付河答出了她问的每一首歌的名字,路西加甚至都已经有些不相信,怀疑他是随口说的。她掏出手机,想要在音乐平台上搜索验证,可手指下压,刚打了几个字母,身子便突然被付河抱住。她失去重心,靠到他怀里,听到他说:“抱一会儿。”
很奇怪,尽管曾在云南生活了这么久,付河却从没将这里当成过家。对他说,东北也好,云南也好,北京也好,都只是他漂泊的人生中暂时停驻的一个地方,就如同为了躲避一场大雨而找到的屋檐,或是循着阴凉去到的一棵大树之下。可这会儿抱着路西加,看着窗外川流的汽车汇成光影,付河突然明白了归属感是什么。不是一栋房子,不是一棵大树,也不是一个生活了很久的地方,而是有那么一个人,让生命中所有的牵挂和期盼都有了着落。
这是很简单的道理,一段回忆可以被一首歌绑住,听到这首歌,就会自然而然想到当初青涩的故事、懵懂的感情,一段岁月,也可以轻易地被一个人绑住。
钱夹就被放在桌子上,就着这个姿势,路西加拿起钱夹,再次翻出那张一寸照片。付河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即便已经抱着这个活生生的人,他望着那张照片的目光还像是温柔得能掐出水来。
路西加问付河:“现在可以说了吧?你为什么会有我的一寸照啊?”
这种写了名字、班级的照片,一般都是交上去制作证件照,或者是要贴到什么资料档案中。路西加捏着照片的一角,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忽然想起在初一的时候,她的确有一次没能按时交上去照片……
“啊!”想到这,她激动地拍了拍付河的胳膊,“你不会偷偷拿了我的照片吧?我记得有一次我明明在前一晚把照片夹到了自己的作业本里,第二天到了学校却怎么都找不到,还被老师说了一顿。”
“我去哪偷你照片啊?差着两个年级呢。”
路西加想了想:“也是,那样就有点吓人了。”
老板很快把他们点的饮品端了上来,路西加见来了人,挣扎着想要从付河的怀里坐起来,付河却不撒手,就这么箍着她,跟老板说了句“谢谢”。
等老板走了,路西加才扬起头,小声催促:“快说啊,不许卖关子、不许隐瞒,把没告诉我的事情都如实招来。”
付河笑了一声,将下巴抵在路西加的头顶靠着。
“嗯……”他沉吟两秒,才缓缓说,“其实我也说不清楚照片是哪里来的。大概是……也不知道是哪个小姑娘,偷玩妈妈给学生准备的乐高玩具,结果不小心把照片弄到盒子里了。”
“乐高玩具?”
路西加的手一直悬在空中,时间久了,已经有些抖。她沉浸在回忆中未曾发觉,还是付河帮她将手收了下来。
“嗯,我那天去办公室,裴老师给我们看了看新买的奖品。我本来没太在意,结果无意间一瞥,发现那个乐高玩具的盒子里有一张很小的照片。其实当时隔着距离,根本看不清,但就是心里猛地动了一下,觉得那一定是你的。我就猜……肯定是你喜欢这个玩具,偷偷玩来着。我怕别人发现,还非常有心机地走过去、装模做样地把那个玩具端详了一番,然后主动帮裴老师又装回了盒子里。”
听他这样说着,路西加也早就回忆起妈妈说过的事。那些零碎的信息好像突然都有了前因后果,事情的来龙去脉也都清晰了起来。
“妈妈说你集了很多星星,换走了乐高玩具,所以……你是为了我的照片吗?”
她问得迟疑,付河的回答却没有半点犹豫。
“嗯,”付河说,“西加,我从来都不喜欢玩乐高。”
让他站在办公室心猿意马的不是乐高,让他处心积虑去收集星星的,也从来不是乐高。
心头震动,路西加久久说不出话。一切好似都已经真相大白,可真相之下藏着的情感,又让她一时看不懂。
“可是……你为什么……”
问到一半,她将话语停在唇齿之间,不忍心去向这遥远的深情提问。
“想问我为什么会这么在意你?”付河接下了她的话。
路西加点点头。
她想不明白,既然她对那时候的付河完全没有半点印象,那么于她而言,他们曾经不过也只是最为普通的萍水相逢。或许打过照面,可她从来没注意过他。那么,他的钟意是从何而起,深情又是从何而来?
玻璃窗映出交叠的人影,付河看着,终于体会到了命运迟迟未曾给他的圆满。
“其实我也说不清。”付河回忆着,忽然说,“但第一次见到你时的场景,我一直记得很清楚。是下午的最后一节课,英语课。我们正在做一篇阅读理解,我忽然听到裴老师说了句‘又忘带钥匙了啊’,抬头,就看到你站在门口。你扎着马尾,穿了件黑色的羽绒服,在有点不好意思地朝裴老师笑,看着漂亮又乖巧。我当时……”
如今回想当时的画面,付河都有些忍不住想笑,他记得原本他只是听到声音,无意抬头扫了一眼,但目光触及站在门口的女孩,转在指尖的笔一下子落到了桌上。
同桌被他吓得抬起了头,他则像一个看傻了眼的楞头小子,一动不动地盯着门口的女孩看。
那天,英语一向很好的他阅读理解错了全篇,同桌看着他满篇的叉号,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问他今天是不是丢了魂。
“你当时什么?”
听着与自己有关的故事,路西加的心里是忐忑而雀跃的。这样去要钥匙的事情发生过许多次,黑色羽绒服加单马尾,也是她最寻常的装束。她不可能记得付河说得是哪一天,只能迫切地希望借着付河的语言,去描绘出他为自己心动的那个瞬间。
“我当时,只觉得……我这是看见天使了吗?”
很俗气,可也很真实。她笑得太温柔,以至于他都不敢相信这个女孩和自己是一个物种。
而如今回想,那一眼,真的有种一眼万年的感觉。
他也是真的丢了魂。
第50章 拜谢师恩
热巧已经摆了一会儿,付河怕凉了,端起来递到路西加唇边:“喝一口。”
路西加没伸手,只将嘴巴凑过去,借着付河的手喝了一大口。巧克力的香甜融化在指尖,路西加靠回付河的肩头,依然觉得有些回不过神。
瞧她一直望着玻璃窗不说话,付河将环着她的胳膊更收紧了些,问:“在想什么?”
玻璃窗上的影子在轻轻晃动,路西加仰头看了他一眼,说:“在想……你好像瞒了我很多事情。”
她本来以为他只是初次见面就对她有好感,却没想到这个初次见面会是在他们的中学时代,随后,她以为年少时只是浅淡相逢,他却在今天告诉她,那时少年的心里就已经有了她。
彼时青涩,路西加忍不住在一次向付河确认:“那……你是那时就喜欢我了吗?”
对于这个问题,付河认真想了很久后,才严谨地说:“其实那时候也不太懂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就是总想看看你。你放学以后到裴老师的办公室写作业,我就总磨磨蹭蹭不走,去找裴老师问问题。当时我朋友都很奇怪,问我英语哪来的那么多问题。但你写作业太认真了,我进去你都不太抬头看我。”
难得的,付河笑得竟然有些不好意思。现在想起来,那时候真的很单纯,他每次进办公室前都会想好,万一路西加抬头,他要做出什么样的表情才会显得自己既亲和又帅气,可这个小姑娘却从没过她实践的机会。
路西加听着,笑了两声。是了,写作业认真是她从小就培养起的习惯。
“还有呢?”她问。
“还有……你的演出我都会去看,学校里的,电视台的……只要我提前知道,就都会过去。”付河说,“我记得你跳的每一场舞蹈。”
“每一场?”
初中的时候,她在校舞蹈队,又一直在少年宫学舞蹈,排的舞蹈很多,演出也不少。隔了这么久的时间,路西加都不记得自己初一到底跳了什么舞。她来了兴致,亮着一双眼睛问付河:“那你最喜欢哪个舞蹈?”
没有太多的犹豫,付河很快说:“我名字的那场。”
名字?
像是听了个谜语,路西加微微蹙起眉,不大懂:“什么名字?”
但刚刚问完这句话,她就忽然像被回忆的流星击中了心窝。一场演出的画面浮现于眼前,那是学校里的艺术节,校舞蹈队排了一个不是很难的舞蹈,但舞蹈的剧情很有意思,讲的是一只失明的小海鸥和她的同伴们在海上经历风雨。
她的角色就是那只失明的海鸥。
海鸥……
一个名词,带出了很多句他曾说过的话。
“叫海鸥吧。”
“海鸥的英文单词,记得怎么读吗?”
还有一句,是她以为他说错了的胡话——“我的小海鸥们,要健康长大。”
……
像一颗颗珠粒,在落地后被捡起,串成了漂亮的饰品。路西加握着那串珠子,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你……”
付河将目光投向窗外的夜,然后飘向很远的从前。
“我记得,那年艺术节,你们表演的舞蹈叫《失明的海鸥》,舞蹈服是黑白的,裙子很像是芭蕾舞裙。你们的头饰也很漂亮,每个人的头上都别着一根羽毛。在舞蹈最后一段的时候,你站在一个白色的台子上,你的同伴拿了一根羽毛,挡在你的眼睛前面。”
付河说着,抬起一只手,遮住了路西加湿漉漉的眼睛,然后轻轻晃动两下,模仿着记忆里那根为她疗伤的轻柔羽毛。
就像场舞蹈的最后,失明的小海鸥被同伴的羽毛治好了眼睛,跟着他们自由飞远,当付河的手移开后,路西加睁开眼睛,咖啡店的灯光再次充斥了她的视野。很奇异地,那一瞬间,路西加忽然觉得过往或悲或喜的岁月都变得晴朗起来。
她以为早就丢失了的光亮原来一直被人记着,那个执着的自己,也一直被他牵挂着。
情绪翻涌间,视线对上一双温柔的眸子,她在他的眼中看到了自己,那张脸分明还是中学时的模样。
这一刻,路西加才终于懂得,原来那些动人的爱情故事是真的存在的,而自己,就是那个幸运的主人公。
“烟花呢?”
她问得不大明确,付河有些疑惑。
在他的怀里,路西加用哽咽的声音重复了从普天林那里听到的故事:“刚才天林他们说,你回过一次家乡,问你到底回去干嘛了,你说是给一个人放了朵烟花。”
没想到这件事竟然被她知道了,隔了两秒,付河低低地笑了一声,他摇着头,有些无奈地说:“这俩小孩,真是憋不住事。”
路西加很快懂了:“所以……那年的平安夜,真的是你放的烟花?”
说到最后,路西加的眼眶已经彻底变红。于她而言,那场烟花像是在黑夜独行时偶遇的一盏灯,它的意义重大,所以来历显得尤为重要。就像她同付河说过的那样,她一直以为那是老天给她的一个礼物,一个让她继续好好生活的暗号,她从没想过,或许写出这个浪漫故事的人会另有其人。
“嗯,”付河应了一声,然后自心底叹出一口气,“其实原本想多放点的,但是我实在没钱了。”
他用自嘲的口气说出这话,原本想逗路西加笑一笑,却不想怀里的人在短暂的停顿后便用力挣开了他的怀抱。两人面对面坐着,付河这才看清了路西加红红的眼睛。
“为什么?”路西加问,“为什么要去放烟花?”
“其实最开始回去,不是为了放烟花,只是知道你受伤,就想去看看你。其实从看到了你受伤的新闻起,我就想回去,我知道我回去没有任何用,也知道回去可能会被追债的人发现……可我就想回去看看你怎么样了。但其实我不知道你具体住在哪里,也不知道你那时候到底在不在家里,所以就想着,放个烟花吧,万一……你能看到呢?”
付河紧紧绷着下巴,似乎在极力克制着一些不好把控的情感。虽然那些年他的日子过得一直都很苦,可是毫无疑问,在路西加出事以后的那段时间,是他觉得自己最撑不住的时候。他曾经一遍遍看她最新的跳舞视频,搜寻她点滴的消息,看着她考上了舞蹈学院的附中、舞蹈学院,在一步步实现自己的梦想,他便觉得,这个世界也没有那么糟糕。尽管他的运气差了一些,可起码,她的前方是一路坦途。
可偏偏,命运跟她开了个巨大的玩笑,大到连他都快要承受不住。
他开始整夜地失眠,他一次次翻看着那张匆忙中当作宝贝带走的一寸照,不停地回想她在舞台上的样子,最终,理智还是没能拉住情感,他揣着仅有的几百块钱,坐最便宜的火车回了家。
算上转车的时间,那趟旅途他用了整整两天。他在火车上挨过了每一次售货员的叫卖,挨过了很多个饥肠辘辘的时刻,大部分时间他都在迷迷糊糊睡着,而每一次转醒,都要先看看现在是到哪里了,还有多长时间到家。因为开货车的时候吃了太多的泡面,本来他发誓这辈子再也不吃泡面了,可火车实在开了太久,最终,他还是买了一碗泡面。
靠在窗边,泡面吃了半碗,他抬头,看到窗外那轮格外圆的月亮。
也不知是泡面的热气熏的,还是月光刺的,很久都没哭过的人就这么红了眼。
付河将思绪从回忆中抽离,抬起目光,看到路西加已经重重撇下了嘴角。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路西加带着哭腔问他,话里掺杂了许多情绪。
付河因为这个问题微微晃了神,他想到自己在她的工作室第一次看到那张烟花图片时的茫然与惊喜。好像就是从那时开始,老天终于发现了从前待他太过苛刻,开始给他一点甜头。
“没想过你会真的看到,还这么喜欢。第一次见着你用烟花图片当背景,你还不大认识我,我不知道要怎么开口跟你说。后来听了你讲的买苹果的故事,我也认为在那个街角,这样的巧合很美好。然后就觉得……”付河想了一会儿,谨慎地挑选了一个合适的词,“你得偿所愿就好。”
她想要一朵烟花,天边就出现了一朵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