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多梨
去他妈的父爱如山,去他妈的父爱无言,去他妈的父爱沉默有力。
不被感知到的爱除了会伤害人外还能有什么意义。
几岁的孩子情绪不稳定不会表达正常,十几岁的孩子情绪不稳定不会表达就能被家长说来说去,几十岁的家长情绪不稳定还不会表达……怎么还能称得上沉默的父爱。
就是没有,就是无耻,就是无能。
杨嘉北带着一身凉气进了家门,先将水果该洗洗该放放,最后洗干净自己,轻手轻脚地进卧室上床,宋茉还在睡觉,困得不太行了,他一上来,她就自动靠过来,贴合着热源,她动了动睫毛,小声喊:“杨嘉北。”
杨嘉北摸她脸:“还没睡?”
“睡醒了,你不在,又睡不着了,”宋茉侧脸,她低声,“我怕你也走了。”
“不走不走,”杨嘉北说,“睡吧,我哪儿都不去。”
她果然又慢慢睡着了。
杨嘉北次日起了个大早,去楼下早餐店,买热乎乎的包子,买馃子,买豆浆,里面搁勺白糖,还有热乎乎的豆腐脑……他先买了一份,全都放进保温饭盒里,拎到自己家中,放在桌子上,压个纸条,让宋茉醒来了吃。怕她嫌没味儿,又切了昨天晚上买的小咸菜丝,加点香葱丝香油拌一拌,还有些脆生生的其他凉拌小咸菜,盛在白瓷盘里,倒扣一张大碗。
又在纸条上写,东西不用洗,堆洗碗池里泡着就成,等他回来再收拾。
安排妥当后,杨嘉北才吃了几个大包子喝了豆浆去上班,和领导也打过报告和申请,说是下午,局里要是不忙的话,请假仨小时早点走带家属去看病——
领导喜不自胜,竖起大拇指:“够速度啊小子!”
杨嘉北笑:“到时候请你们喝喜酒啊。”
他这次是真下定决心要帮宋茉,下午就带她去医院,挂号看医生,拿缴费单。为了尊重隐私,其实俩人谈的时候,杨嘉北就坐在门外蓝色的一排椅子上,他等啊等,看着头顶的灯,想,宋茉会好起来的。
他得让她好起来。
还有那么多漂亮的地方她没去过呢,那些日记啊信啊,她都还没有看完,还有林杭那小子发来的那么多资料……
缴费单一张张缴清,杨嘉北一手拿着就诊卡和药,另一只手牵着宋茉,回去的车上,杨嘉北说:“你这几天在家里好好休息,有意外及时给我打电话,我工作单位离这不远,十几分钟就到了。”
宋茉嗯一声,看着外面。
他俩都清楚那个“意外”的意思。
杨嘉北欲言又止。
他其实想在家里装个监控……装在卧室外的地方,这样的话,有什么不测,他也能时刻确认一下。但这又不太成,不太尊重她隐私了这……
杨嘉北又不放心。
她病得时间久。
不知该怎么提出,杨嘉北开着车,一路往前,再往前——
忽然。
宋茉说:“前面那个商场停一下吧。”
杨嘉北把车开到地下停车场,他刚好也想给家里添置点东西。昨晚上看宋茉对着他浴室那块肥皂和那瓶朴素洗发水不知所措发呆的样子,杨嘉北也有点不好意思。
没办法,他在生活上就是太糙了。
他记得宋茉用的那些洗护用品牌子,没事的时候也特意查了这边商场哪里有,专柜在几楼,乘电梯上了二楼,杨嘉北拉着她轻车熟路地往专柜走,但宋茉却停下脚步,努力。
“等一下,”宋茉说,“我们进去看看吧。”
杨嘉北定睛一看。
宋茉指了指一个智能家居店:“我们过去问问,里面有没有装在家里的摄像头。”
她看着杨嘉北:“给家里装一个好吗?万一我有啥意外的话,你……”
“你试着,再拉我一把?”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生理期好痛苦QAQ
没啥意外的话,后天应该就可以完结了!!!
啵啵宝子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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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哈尔滨(六)
摄像头是宋茉选的。
她安静地听了导购员的介绍,选了三个,客厅,书房,还有次卧,杨嘉北扫码下载了APP,心口又堵又闷。
他没办法缓解这种痛楚,太难受了,之前抓捕行动时被犯人一刀捅胳膊还痛,不用师傅来上门安装,他自己就会。结账时,宋茉拒绝了杨嘉北付钱,她执拗地自己去扫码,付款:“我来。”
她垂着眼:“我这几年也攒了些钱,没怎么花。”
宋茉也是穷怕了。
她上大学的钱,学费来源是助学贷款,毕业后赚到钱就还,还清后,那些钱也攒着,一是防止意外,二是之前没有积蓄的生活让她没有任何安全感……她拼命加班,拿钱,节假日休息,偶尔会接一些外包和兼职。
后来这笔钱,一部分拿去给妈妈买了墓地。
妈妈不想回东北了,这片土地上有她最光鲜亮丽的模样,也有她最狰狞不堪的地方。
剩下的钱,宋茉数了数,还有十万零三千。
虽然不是什么大笔的钱,但也够她安静地生活一阵子。
杨嘉北没再坚持,但在商场里添置完其他物品后,他一定要付。
“我还没给女朋友买过这些东西,”杨嘉北说,“这不是做男朋友该干的事吗?”
宋茉迟疑了一下:“……男朋友?”
“别再说我不是男朋友了,”杨嘉北拉着她的手,另一只手推装满东西的小推车,“我从不乱搞男女关系。”
宋茉笑了一下,杨嘉北松了口气,又继续:“还是之前那句话,你在这里安心地住着,我的假期不是很多,但我向你保证,只要有时间,就带你出去走走,逛一逛。”
宋茉说:“还是工作要紧。”
杨嘉北嗯一声,和她一同推了车子慢慢地往外走,太阳这样好,就连夕阳也暖和,将雪也照得白晃晃一片,折出光彩璀璨,哈尔滨像一个年迈的、不再那般富裕的老人,在冬日阳光下舒舒服服地晒着太阳。开出车子后,经过一家卖糖炒栗子的摊位,杨嘉北下车,给宋茉买了一袋香喷喷热乎乎的糖炒栗子。栗子皮薄仁大,壳子被开了裂口,一掰就开,轻轻松松地剥下一个完整的栗子。宋茉一边吃,一边提醒杨嘉北:“那盒套快用完了,你还补货吗?”
杨嘉北说:“还有盒没拆呢。”
宋茉:“……”
杨嘉北犹豫几分钟,又说:“顺其自然,看你身体,你不舒服,咱们就不来,我也不是那么没有定力。”
多少年了,他都这么过来了,宋茉现在状态不好,他再想那事他还是人不?
他真说到做到,晚上宋茉剥着栗子,仰脸看杨嘉北忙上忙下地装监控,个子高的好处在这个时候体现出来,不需要梯子,给他个稍高的椅子他就能够得着屋顶。宋茉仰脸看着他装监控,忽然想起以前家里灯坏了,爷爷老了,没办法上椅子,她自己又够不到,便打电话给杨嘉北——
杨嘉北骑着自行车赶过来,水也不喝,拿着俩灯泡就上,那灯泡还是装在纸盒里的,他买的亮度高一些,装上去比之前亮堂多了,明晃晃的像太阳;装完了外面的灯,又给宋茉把她小房间昏黄的小灯泡也换下来。爷爷拄着拐,说哎呀呀这灯得费不少电吧?
杨嘉北一笑,告诉爷爷,政府给贫困户补贴电费,他帮忙申请,让他放心用……
其实,到了后来,宋茉才知道,压根就没什么补贴电费,杨嘉北记下了她们家电表的号,这么多年,一直是他默默地交着她家的电费。
换了她房间的灯,也不过是她聊天时提到自己眼睛好像有点不太好了,晚上看不太清楚,担心是夜盲症。
她说了后,杨嘉北又去买鱼油,买维生素□□给她吃,过年的时候,他爸买了两尾大鲫鱼,杨嘉北要来一条,去了宋茉家里面,给她和爷爷一块儿炖了个豆腐鲫鱼汤,把鱼眼睛单独挑出来,悄悄放进宋茉碗里,让她吃。
锅里炖着鱼,用热油香炸一遍,和葱姜段一块儿放进锅里炖,咕噜咕噜,顶着雪白雪白的豆腐往上突突。
宋茉剥了一盘子炒栗子,看着杨嘉北装完监控,又拿说明书研究这东西的绑定和用法,杨嘉北下午刚和宋茉合力收拾了房间,一直装这东西抬得胳膊也酸。眼看着宋茉端了盛着栗子的盘子过来,他下意识就是闪躲:“出汗了,臭。”
“不臭,”宋茉执拗地更正,她说,“我把栗子剥好了,你吃吧。”
说完这句,她想了想,又说:“其实我这几年在外面也学了点做饭,别的不太擅长,做个糖醋里脊,我们晚上不是买了里脊了吗?我去做点。”
杨嘉北笑:“好。”
宋茉不着急找工作,一是临近过年找工作没那么容易,就算是想离职的人,也都会熬到拿了年终奖再辞职;二来,现在她的状况也有些不太妙,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适合好好休息一下,什么都不想,安静地生活一阵子。
宋茉去厨房里做糖醋里脊的时候,杨嘉北去洗了个澡,又将家里里里外外打扫一遍,晒好的被子重新铺开,刚买的化妆品护肤品拆开最外壳的包装,放在宋茉顺手就能够到的地方,他横竖看沙发套也不顺眼,暂时拆下来,露出里面的样子,换下来的拿去洗衣机里搅……
等宋茉做好糖醋里脊的时候,锅里炖的鲫鱼豆腐也好了,晚饭蒸的是杨嘉北妈妈寄来的五常大米,新米,少放水,不能浸泡,直接焖煮。杨嘉北走进来,这小厨房顿时显得逼仄不少,掀开电饭煲,拿筷子把蒸得差不多的大米搅和散,浓浓的米香混着白雾飘出,重新盖上盖子再焖两分钟。等宋茉将菜盛好,米也熟了。杨嘉北给她打了一碗冒尖的米饭,拿木勺子压实,在宋茉倾身拿筷子的时候,他低头,亲了她的头发一口。
等饭菜汤水都上了桌,杨嘉北拿起筷子,将鲫鱼的眼睛挑出来,放在宋茉的碗里。
还有鱼脸上的一小块儿肉。
“吃吧,”杨嘉北说,“吃饱了,晚上一块儿看电影。”
——吃吧。
宋茉在他这里住了一个星期,她还是不怎么出门,但等到太阳好的时候,会把客厅的窗帘全都拉开——北方大部分小区,阳台都是封住的,大玻璃,晒着杨嘉北从花店里搬来的花,绿油油旺盛得像地瓜藤的绿萝,蹭蹭蹭蹭往上长的富贵竹,还有结了红艳艳花苞的刺梅,都是好养活的植物。
杨嘉北还买了个躺椅,木头的,垫着一个棉花的软垫,就放在阳台上,能从上午十点,一直晒到下午三点。宋茉穿着毛绒绒的睡衣睡裤,身上盖着一张毛毯,躺在上面,继续读姑奶奶留下的日记。
「二月二,龙抬头。这个时候,就要开始做黄豆酱了。把邻居送来的黄豆煮熟、磨碎,用报纸封住,要一直等到清明风干,才能继续兑水、加盐做酱。
父亲的咳嗽严重了许多,他说没事,老人一般都会在冬天死去,马上就是春天了。
他已经挺过去这个冬天,至少还能再撑一年。」
「春天终于到了。
我看着玻璃窗上的霜花一天比一天薄,用指甲轻轻一刮,刮下的不再是白白的霜,而是融化的水,我听着太阳晒得屋顶上雪滴滴答答往下落,太阳好的时候,我出来看雪,就像看着老天爷在下雨,把这个世界也淋得哗哗啦啦。
我的父亲死在春天来临前。
他刚刚吃了立春时候烙的春饼,三张,他最擅长做这个,能将一张饼摊得薄如纸,卷上胡萝卜丝和炒好的土豆丝,大口吃。
他那条伤腿恶化已经很严重了,整天整夜地呻·吟,医生在牛棚里,我走了十里路去请医生,敲开他们的门。
医生到了,父亲也死了。
医生说他死因并不是那条腿,应该是过敏引发的哮喘。我说父亲没有哮喘,医生说他也没有办法,他只是一个饿了两天的医生,他找不到父亲的死因,他自己也快要死了。
我煮了家里剩下的土豆,放了玉米饼,一大锅,他全吃光了。
父亲葬礼这天,倒是来了很多人帮忙,他已经死了,死了就不用再担心受牵连。这里太冷了,冷到大家都需要互相帮助才能活下去,我没有钱来做酒菜来招待他们,他们也不要,最后砍了树做棺材,我抚摸着木头上新鲜的纹理,不禁潸然泪下。
父亲砍了不到三个月的木头,木头也送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