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耿其心
祁汐扭头, 脖子一阵酸麻——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一直僵直着身体一动不动。
她从未和人这样共情过,连呼吸都几欲忘记,完全陷入到另一个人的喜怒哀乐里……
“陈焱他爸爸那边……不管他吗?”她问。
“早闹翻了。”杨奶奶叹息, 抬手轻轻锤打自己的膝盖。
“和他老子跟生死对头一样。有阵子阿焱跟人比赛飙车,你知道吧?我劝都劝不住。这孩子,宁可拿命赚钱, 也不肯拿他们一毛钱……”
“那个畜生玩意儿, 孩子小的时候不管, 现在阿焱大了, 又来端老子架子了。哼,开口就说阿焱这不好,骂他那不行——这不都他自己造的孽么?好好一个家给他毁了,阿焱现在这样怪谁,啊?”
祁汐:“……”
祁汐无声吁出一口气,阖上眼皮。
脑海中忽而涌现第一次见到奇迹的场景:少年定定站在小院里,不远不近地打量不请自来的小狗。
她到现在才明白,原来他的面无表情不是冷漠。
而是在害怕。
想要靠近,又害怕再次失去。
可如今,他的恐惧还是成真了……
腿侧突然震动起来。祁汐拿出手机,看见一串陌生的号码。
应该是宠物医院。她接起来:“喂?”
医生的声音不大,但语速很快,一接通就霹雳吧啦说了一串,迫切感透出话筒。
祁汐不自觉屏息,眼睛慢慢瞪大。
“你说什么?”
**
小区侧门被哐地推开时,昏昏欲睡的门卫大叔一惊。
他探头向外,只看见一晃而过的银发。
陈焱是从宠物医院走回荣华里的。
他不记得自己走了多久,只机械般重复行走的动作。
就像很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他偷偷跑回来那次一样……
从医院到陈家,他问遍见到的每一个人:我妈妈在哪里?
没有人回答他。
可他们的沉默或躲闪,又都在告诉他同一个答案:
他妈妈已经不在了。
他偷偷哭了好几次。
哭过后,无措大于难过。
——妈妈不在了,他要怎么办?
他不想呆在这栋房子里,这里没有人真的在乎他。
起火时,爸爸只拉着身边的女人往外跑。
他没有管妈妈,也没有管他。
不会再有人管他了……
没有妈妈,他好像就没有家了。
家里也没有什么……
小乖!
小乖还在家里!
小乖还在等他回去。
没有任何犹豫的,他趁天黑溜出房间,侧身挤到大门栏杆外,不顾一切地往前跑。
身上没有钱,半夜也没有车。
但这几天妈妈带着他天天往返,他认得路。
夏末秋初的夜晚,脸上被风吹得很冷,身上又跑得很热。
跑跑走走了很久,拖鞋里都进满沙子,他也没有停下来。
推开小院的门,他大声喊小乖的名字。
小狗却没有像以往一样跑过来迎接他。
没有钥匙,他砸烂窗户翻进去,楼上楼下找了一大圈,最后又回到小院里。
更加茫然无措。
院子黑黢黢的,角落里放着小乖的窝,里面空荡荡,只有他的旧衣服铺在那儿……
陈焱踹开院门,踩过台阶上的宣传单,拿出钥匙拧开门锁。
在门口立了好几秒,他走进去,缓慢踱步到沙发旁。
没有开灯,沙发边的狗窝是一团黑影。
里面只有他的卫衣,被扒得皱皱巴巴。
陈焱垂眸盯着狗窝,唇角倏地扯开,无声轻哂。
原来,一切都还是一样。
他还是没有小乖。
没有家。
没有妈妈。
也没有人,真的在乎他。
可是……
他真的以为,真的妄想过。
这一次,会有一些不同的……
“陈焱——”
陈焱眼睫很轻地动了下,缓慢扫向门外。
不是幻听。
院外的路灯下,女孩跑进光里,向着房门,向着他而来。
“陈焱!”
她在他身前停下,两手有些拘谨地揣在衣兜里,胸口微微起伏。
“我,刚才我——”祁汐开口带喘,还有点语无伦次。
黑暗的房间里,她看向男生的眼睛格外明亮。
“医生刚给我打电话,说他处理奇迹的……时候,发现它有两个胎盘——”
“意思就是,它怀了两只宝宝!”
陈焱愣住,垂在身侧的手指抽了下。
“他说,因为其中一只个头太大,把另外一只完全挡住了,所以当初才没有发现……”祁汐顿住,唇角浮出一丝笑意。
“在我们带奇迹去医院之前,它就把小的先生出来了!医生让我赶紧回来,看能不能找到那只小狗——”
她朝他们今天找到奇迹的方向指了下。
“我就去找了!”
陈焱定定看着她,依然没有说话,突兀的喉尖重重下沉。
祁汐抿唇:“我开始没找到,又问了别人……”
她找了很久。
沿着墙根,翻遍每一块草地,扒开每一个树丛。
天黑了就借着手机屏微弱的亮光继续找。
脑袋里就一个念头:一定要找到。
一定要找到……
后来还是清洁工阿姨看她来来回回一直在那儿翻,主动过来跟她说话。
一问,还真的问出来了。
阿姨说她下午确实看见有大人带着小孩蹲在这儿,还说什么“这么小”,“刚出生”之类的。
但她不知道他们是哪户人家,只看见他们大概往哪儿去了。
祁汐按着阿姨指的方向过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平时明明连话都不会跟生人说,怎么就敢敲开一扇扇陌生的门,一遍一遍重复着:“你好,请问您有捡到一只刚出生的小狗吗?”
不少人以为她是骗子或者推销的,一声不吭,甚至很不客气地关上门。
就这么找了十来家,她终于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这家的女主人说,她家女儿在外面玩时发现了小狗,她出去一看,立马就带着狗去了最近的宠物医院……
祁汐抬手抹了下汗津津的额角,决定不再赘述这些。
她看着少年,笑了下,刷地拉开校服拉链。
“陈焱,你看——”
刚出生半天的小狗贴着女孩的肚子睡得正香,它还没她的一只手大,浑身黑不溜秋的,只有两只小耳朵像它妈妈,是白色的。
祁汐小心翼翼地把狗崽从怀里捧出来,送到男生面前。
“就照你原来说的,叫它小乖,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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