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呆了
顾弈当时“咦”了一声,表情颇为嫌弃。
虎子对青豆说,“我妈说我考上大学就可以娶媳妇了,到时候,你就‘跟’我。”
“跟”的意思就是嫁给他,他养她。
青豆想告诉他,大学很难考的,你这猪脑子别说胡话了,但她不忍心打击虎子难得的上进心,是以,拍拍他的肩,挤出酒窝:“虎子,好好学习,我相信你。”
她和虎子的情谊,是比包修包换包退的“三包”还要瓷实的革命友情,顾弈作呕的表情当然是不会成为瑕疵的。
这日,虎子从“牢”里放出来,思及上次离开时青豆说她要死了,于是良心发现地加快脚步,去给青豆收尸。
只是虎子不知道,他不在的这阵,不仅自己“天下第一”的地位没了,还被踢出了青豆英雄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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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大门109号院落里支着杆儿,晒满了花色衣服和床单,显然人流量骤增。虎子呼哧带喘跑到门口,又往后退了退,以为自己在做梦。
那几平米的小屋子,住满了人——四个女的一个男的。
倒是青豆搬张小凳,倚靠晾衣杆,在风拂的床单下一隐一现,怡然自得。
她一边啃黄瓜一边翻厕所偷拿的《故事会》,脚边还搁着个搪瓷杯,里面泡着甜丝丝的菊花晶。
见虎子来了,她将书反扣膝上:“许久不见啊,王兄。”
“这,”虎子挑眉示意里面情况,“程兄家中拓展生意,改行开招待所了?”他见地上还有张席子,显然有人晚上打地铺。
青豆嘻嘻一笑:“那是我妈和我妹妹。”
虎子挨个点头问好,最后眼神落在了双手负背、扎着两条麻花辫儿的罗素素身上,“这位是?”
青豆昂起头,骄傲地绽开酒窝:“我最好的朋友罗素素!程灵素的‘素’!”
虎子与青豆对视一眼,后者脑袋昂得更高了。
而他在学校别的没学会,跟帮半大的男孩学会了逗女孩子。
他径直走到素素跟前,伸出两张纸票,“那素素小姐是否愿意与在下共赏一部新上的电影吗?”
青豆眼巴巴看着那两张电影票,《故事会》都没拿住。
是电影哎......
素素噗嗤一笑,一眼破了虎子的伎俩,勾上青豆的肩膀:“我呢,只和叫程青豆一起看电影。”
她眉眼一挑,柔和含糊的口音混在口腔内,颇有点俏村花的神态。
青豆笑得眼睛都弯没了。这就是女朋友!做朋友这么多年,虎子从来不会念出这种对白。素素太好了。
虎子闻言一笑,露出歪七倒八的一排门牙:“那不就巧了嘛,”他拇指一搓,另一张纸票从底下探出尖来。三张电影票扇形打开,肉眼看间距都一致,就像唱戏似的,台词道具都卡住点,“正好有三张。”
罗素素心里想:有两把刷子。
青豆迅即扑到素素身上,心情好得就像到了电影院。
这电影票张蓝凤单位发的,给虎子的时候说和洋洋哥哥一起去看,学习学习人家大学生的长处。可洋洋哥哥没空,他准备带顾弈,想着学高中生的长处也行。
刚走到青豆这,他就神魂颠倒地贡献给了一个生人。
他耍威风的时候连后路都没给自己准备,忘了自己事先跟顾弈说过了。
青豆正高兴呢,看到青栀蹲在地上盯着她,心头一软,“要不,虎子,你带我妹和素素去看吧,我不去了。”青栀再三天就要走了。
虎子心想这不正好,本来也愁顾弈那怎么解释。
青豆家这么多亲戚,都去电影院不太可能,没这个经济条件,但是可以选个折中的办法:“我们去看露天电影吧。”
“最近有吗?”
“今天就有啊!你喜欢的,《庐山恋》。”
“哇!”青豆转圈。
小南城街心公园逢晴好天气,周周有露天电影放映,约莫是场面火爆,这两年票价从五分涨到了八分。
青豆刚来小南城很爱去,因为她身材娇小,还能混在人里逃票,加上个接应的机灵鬼虎子,配合打得那是相当好,后来上了初中,有了二哥倒来的书籍投喂,渐渐就不那么爱去了。
青豆想和妈妈一起看电影。但吴会萍一副嫌弃表情,连连摆手,说村里都有,她不去,你们小孩子去。
说罢,人坐在台阶上扇凉。
小南城进了五月,热气比村里盛。
因为昼夜温差大,所以夜里还好,白日正午那叫一个难熬。吴会萍来了几天,热得受不了,一到午后,脾气都很大。
虎子热情地上前邀请,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和吴会萍的土话居然也一来一回、有问有答。
另一个外乡人罗素素则完全听不明白青豆的老家话。
虎子社交能力很好,嘻嘻哈哈从小屋出来,表情像是已经俘获了吴会萍。
吴会萍也难得释出朴素的笑容,对他喊:“来戏啊!”
青豆很讶异,问:“我妈说去看露天电影吗?”
虎子说不去,而这二字迅速染上了吴会萍的味道——他说的是“唔替”。
青豆算是明白,为什么当年张蓝凤看到虎子和她玩会如此生气。虎子这学话能力是相当的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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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时分,顾弈做完作业来报道了。他们一行人浩浩荡荡,骑车往街心公园去。其实走路也就十来分钟,但太热了,大家纷纷选节力的方法。
人有五个,车子只有两辆,一辆张蓝凤的老凤凰,一辆顾弈的新永久。
顾弈看了青豆一眼,青豆没接,像是彻底忘了“醪糟”后的承诺,一个劲张罗事,考虑到载重,她说:“虎子载我,顾弈的新车骑素素和青栀。”
青豆一锤定音,至于为什么这么分,没有任何人发出异议,大家心里只有看电影的事儿,赶紧爬上自行车。
虎子扶上车龙头,一股淡淡的花香蹿入鼻尖。
他心猿意马:“青豆,你身上怎么也有股橡皮的味道。”
青豆用的橡皮是香的,虎子第一次闻见很羡慕,还嚷嚷这要买,只是奇怪的是,在同一家小店买的同样的橡皮,他只享用几天就不香了,青豆的则能香好几年。莫不是橡皮香和老人盘核桃是一个道理,要越盘越香?这一直是虎子心头的未解之谜。
青豆抓起耳侧的兔尾巴闻了闻,“是吗?我哥给了我一瓶上海新货,叫什么蜂花,确实很香。”
青栀一听,从顾弈手臂间冒出头:“姐姐,我也要用!”她进了城,对一切都极其好奇。
青豆迎上妹子的眼睛,“好。”
移开目光时,恰对上顾弈睇来的怪里怪气的眼锋。
顾弈薄唇朝下撇,那双漆黑的眼睛里流动着倨傲。原本彬彬有礼的头发在寄宿学校一通糟蹋,仅一周就不可一世,额角几缕有脾气的头发刺儿刀似的往眉心飞去,挡住霸道的浓眉。
青豆对顾弈说:“看我干吗!”
顾弈别开目光,目视前方,看上去像是懒得理她,实际只是敛住眉眼里的笑意。
青豆没等到回复,望着他棱角逐渐分明的侧脸,嘴唇气成兔子瓣,心中恨恨:顾弈就是这种人!
到街心公园门口,已经有不少人进场了。青豆怕位置不好,火急火燎跳车跑去买票。
露天电影没有票据,给钱放人,先到先占位,前排后排靠自己积极性。
青豆付了她和青栀的钱,素素给了自己的,虎子给了自己的,轮到最后一个顾弈,很自然地抄着兜,径直往里。
卖票的语气很差地拦住他:“哎哎!小伙子!怎么回事!”完全把他当不自觉的逃票对待。
顾弈疑惑地看向虎子:“没给吗?不是说你请看电影吗?”
付完自己的票钱,虎子兜里半分钱没有。他白日嘚瑟的是电影院的电影票,不是露天电影票,于是支支吾吾:“你付一下......”
顾弈啧了下嘴,还没说话呢,青豆比那卖票的还不耐烦。她怕好位置没了。于是手一伸,一毛钱递过去、两分钱接过来,利索地帮顾弈付了。
她拉着青栀想抢大树底下的空地。
兜里的铜板儿清零哐啷响了两声又停了,她立定回头,没好气地对顾弈说:“记得还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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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点时分,夕阳正好,少男少女犯黄昏,怎么都不舒服,左右调整位置。
他们除了一个搪瓷杯外,还带了三张军用马扎凳,一张小方凳。这意味着有两个人要挤一下。
青豆颇有自我牺牲的精神,准备自己和青栀挤一下。自从做了干部,青豆这方面觉悟就蹭蹭往上飞,满脑子就想为人民服务。
素素见状:“让青栀坐舒服点,我和青豆挤吧。”
虎子说:“要么我坐地上吧,你们三个女的坐舒服点。”
顾弈没说话,偏头跟旁边人要了张报纸,直接坐在了地上。街心公园的电影是仰头看的,坐凳子还是坐地上,视野受限不大。
青豆见顾弈又像舌头被剪掉似的不讲话,以为他不高兴了,踢他屁股,非要把凳子塞给他。
顾弈皱眉:“干吗?”
青豆也气,又不知道为什么气:“你坐,我不要坐。”
顾弈疑惑:“你这么矮,不坐看得到吗?”
青豆愣了一下,突然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了。
她咬住下唇,扭脸就要回自己那,刚走出两步,顾弈拽住她胳膊,“我坐地上,没事的。”
青豆怒火中烧,听不进人话了。
身高是她的软肋。顾弈个头高,上公共汽车会碰到门楣,遇见长辈会习惯性躬身,看她一贯用的是俯视。确实,他营养好得过分,青豆羡慕他从小有牛奶的灌溉。而她比同龄人要娇小一点。
她有时候会想,班里那些男生老是喜欢欺负她闹腾她,是不是就是因为她矮?于是乎,更气了。
顾弈朝青豆方向张望,只看见了她生气的后脑勺。他越过虎子、青栀,对青豆说:“豆儿,坐过来,我有东西给你。”
素素听见,推推青豆:“他叫你。”
青豆无视,继续跟素素说上次看《庐山恋》遇见的男女。
顾弈又叫了一声,“喂。”
青豆依旧是后脑勺。
他转换方式,把青栀叫到了身边。
来时,青栀坐顾弈前杠上,显然有亲近之意,一叫就屁颠屁颠的坐到“顾弈哥哥”旁边去了。
青豆本来没在意,直到一声惊呼飘到耳边:“谢谢顾弈哥哥!我的名字里也有个栀字,我特别喜欢栀子花!”
青豆鼻尖一动,隔着约一米的距离也闻见了淡淡的栀子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