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第134章

作者:金呆了 标签: 现代言情

  他昨天图爽快,买了张黄牛票, 等到发车前才知道是假票, 回头找那人,已经跑了。

  打一桩换个地, 黄牛特色。

  这已经是顾弈再三筛选的黄牛了。衣着整洁、谈吐过关、思路清晰, 到头来还是个卖高价还没良心的畜生。

  顾弈出来上学后, 经常跟黄牛接触, 不得不说,像青松六子这种的倒爷真的是少之又少。多数啊,还是狼心狗肺想坑死老百姓的。难怪倒爷口碑这么差。

  顾弈买的是半程,后面得补站票。旁边的大爷拿着本《中国铁道时刻表》研究,书上是密密麻麻的字节改动。

  铁道广播温柔亲切,“亲爱的旅客朋友们,欢迎您乘坐......”

  顾弈正在比对列车次,耳边乍起惊呼,远处女生尖叫追逐,大喊:“快来人啊,抓小偷了——”

  一道黑影抓着个东西不要命地狂奔,一连撞倒数人。

  是月台飞贼。

  贼人身窄个矮,汗衫褴褛,正好擦过顾弈。千钧一发之时,他想也没想,长臂一伸,拽过其手上的赃物。

  两人迅速扭成一团,滚至月台的木踏板。周围人没反应过来,慌忙躲闪,一时不知道一高一矮哪个是贼。

  此人是个惯偷,做的就是刀口舔血的工作,对一切早有准备。

  顾弈与他扭打抢夺,发生过一秒对视,那是顾弈这辈子看过的最为阴鹫的眼神。也就是那一刻,顾弈忽然感到手上的力量一轻。

  尖刀迅速划破帆布包。书本钱包搪瓷杯牙刷包括私密衣物,全数倾落。

  同时渗落的,还有一地鲜红。

  再反应过来,眼前刮跑一阵黑旋风,连同消失的还有钱包。贼果然从不空手。

  顾弈两手紧捏成拳,前臂充血,所以锋刀划过,没有感觉到一点痛。等听到四周尖叫提醒,他才从帆布包下伸出手,看清一片血。

  那个被偷东西的女生晕血,火急火燎跑到包前,看见地上滴滴落落的“梅花”,戏剧性地晕了过去。

  月台登时乱成一团。

  逃票的人趁乱上车,人群失去秩序,当然,肯定也有另一波伺机而动的早班小偷,正在伸手。

  两个月台工作人员赶来维持秩序,顺便领顾弈去消了个毒。

  因为要赶车,他拒绝等那个女孩醒来接受感谢。

  工作人员十分热心,消毒时听说他是华西的,赶紧记录下他的见义勇为,写了封信,让他上车后把信给列车员。如果有卧铺或硬座,优先给他调节。

  -

  火车头吐着烟圈,连绵几百米。这让清晨窗外的景色越加迷糊。

  顾弈的伤口不深,但面积很大,整条右前臂是极其刺眼的划伤。

  进入金属腐朽腥气的火车车厢,他有点不舒服。受程青豆感染,脑子里划过一些诡异的猜想:不会刀尖上淬毒了吧。

  列车员是刚刚见证了他见义勇为那一幕的阿姨,不用他给信,她就把乘务员休息室给他安排了。中间他睡了会,开始发冷发抖,到站前,借了根体温表,有点低烧。

  程青豆说的没错,大夏天确实是会冷的。

  他没有买到直达的火车票,中间得绕路,最终在火车上费了三天功夫。

  据报纸说,这两年将迎来铁路的提速,不知道明年能不能真的快一些。

  再踏到熟悉的家乡,他仿佛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体温起起伏伏,吃没得吃,睡没得睡,手臂出汗,还牵连神经,发出阵阵刺痛。

  最关键的是他咳嗽。在火车上咳嗽,要是没什么心理包袱的,还好说,张口随便咳随便吐。怎么说也受过高等教育,顾弈不好做出这样不文明的举动,只能一路憋着。

  尤其夜间,车厢日光灯熄灭,留过道下方的微弱夜灯亮着。除了哐哧哐哧的火车轰鸣声,四下一片安静。过道上人挤人,竹背篓挤蛇皮袋,站票的各自歪倒,堵在道上,喝水也不方便,撒尿也不方便。

  顾弈紧捂口唇,憋着咳嗽和不适,生怕打扰别人睡眠,那时候,人一度出现呼吸困难的症状。

  度过三天焦渴的炼狱日子,顾弈再出来,冒出了一个想法,得戒烟。

  他喘不上气的时候,真怕就这么去了。这年头,人很容易没的。要是去了,程青豆怎么办?

  -

  程青豆能怎么办。

  程青豆认真复习认真睡觉,谨慎躲避一切饮食场合。比别人更早涉猎影视剧的一大好处就是,她比别人想的多一点。

  青豆把别人的眼睛想象成镜头,不管镜头外多不舒服,只要对视,走在人群里。她会无缝把自己调节成演员节奏。

  她将学习的焦虑尽数暴露于脸上,表现出对期末的焦虑——食难咽寝难安,懒得吃饭,只想看书。

  金津咂舌,称她高考也一顿没少吃。大学一路这么混过来了,怎么最后时刻这么认真。

  青豆振振有词,道理一套一套。现在单位分配不好搞,她想去海鸥,得拿成绩单说话。大三亡羊补牢,为时不算太晚。

  全宿舍都被她说服。可以说,大家对待这次考试都变认真了。

  七月七号,小暑。

  蝉鸣声将南城的调门调节到夏日。

  金津一口气跑上楼,喘个不停,小喇叭播报:“豆子豆子电话电话!”

  听金津口气,就知道是谁打来的。她的李教官羞涩,打电话跟发电报似的,惜字如金,跟青豆有点类似。所以金津每回看青豆接电话,都很羡慕,就像自己接到话多的情郎来电一样高兴。

  青豆搁下笔,松了口气。

  顾弈一阵猛烈关切后忽然失掉声息的几天,让人有点紧张。

  照理说他肯定是不知道的,但他又实在聪明得吓人,尤其他打电话问素素“冷不冷”,把青豆吓了一跳。

  她兴冲冲下楼,发丝跃动成一个烂漫的少女。

  她敢保证,妇科医生站在她跟前,都看不出她有了身孕。

  这边笑盈盈接起,那边冷漠如发电报:“到实验楼来。”

  说完挂了。

  青豆都不确定那头是不是顾弈,声音沙哑,有点苍老,不会是金津传错话了吧。

  到实验楼?他回来了?还是别人?

  她犹豫地往实验楼去,心中惴惴,走两步就想回头。她越想越不对,认为那不是顾弈。

  穿过林荫大道旁的羽毛球场,青豆正在纠结,一道沧桑的修长由墙角转出。

  顾弈改在半道等她:“那边人好多,估计都是你们摄影社的。”

  明天是摄影展,礼堂聚了热情的新社员,正在准备。

  青豆眨了好会眼才确认:“你怎么回来了?”他……才走没多久啊。

  顾弈身板笔直如白杨树,头发理得寸短,唇上冒出微茬,正派斯文里透出股匪气。

  他掩唇清了清嗓子,脱下卷袖衬衫,上前一步搭在她肩上:“你不是说冷嘛。”

  冷个屁,热都热死了。而且,他这衣服也太臭了。好像刚从馊水里过了一遍水,呛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青豆皱起鼻子,嫌弃道:“怎么这么臭啊!”

  他逗她:“这叫男人味!”顾弈用的是宿舍老三的话。老三不喜欢他每天洗澡,说他这样洗,把男人味都洗掉了。

  “屁!”青豆拎起衬衫,甩回他怀里,“好恶心啊。”

  顾弈双手接过,头埋入深嗅:“香!”

  青豆作呕,脚下不稳地连退好几步。

  昨夜下了场雷雨,花圃坑多。顾弈眼疾手快,托住她的腰,将她搂进怀里。

  唔……一阵“男人味”汹涌而来!

  青豆生气要躲,两脚半空使劲抡他:“臭死了臭死了臭死了!”

  “坐了三天火车,谁能香着出来?”差点是横着出来的。说着,顾弈捂住嘴,偏身压下咳嗽。

  “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数据要收集到七月底吗?”

  顾弈拇指细细抚过她的眉眼,目光颇为认真:“还想吐吗?”

  青豆一愣:“什么?”

  他道:“我这么臭,你不想吐吗?”

  确实奇怪。顾弈这么冲的味儿撞上来,她竟然没有想吐的感觉。青豆戒备地看向他:“什么意思!你怎么知道的?”

  “那天电话里,金津说你连着两天早上都不舒服。”顾弈一般打来电话,会有人传话上去喊青豆。要是金津路过,会趁青豆没下来,嘻嘻哈哈跟他说两句话。金津话多活泼,什么都说。青豆不舒服的事,她也说了。说的时候轻描淡写,语气与聊起爬山、复习、摄影展一样,一开始他没当回事。

  青豆心头一凉:“什么时候跟你说的。”

  “好久之前了。”他嗓子痒得难受,又清了清嗓子,“后来你老说冷……”

  青豆脸耷拉了下来。她焦心,后来她演技到位,掩盖过去了吗?

  “豆儿……”他轻声问,“是不是啊。”

  “你烦死了。”

  他叹气:“素素知道,是吗?”那天他特意打电话给素素,素素语气很不耐烦,有点凶。一听就是对他有气。

  青豆生气:“怎么!我还不能告诉素素吗!”

  “我的意思是……我……”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不会为这个回来的吧。”青豆一股怒气冲上头顶,手已经钻进他的白色工字背心,铆劲儿掐他了。“你就不能好好读书吗!这学期来来回回几趟了!回来干吗!回来干吗!”

  顾弈捞着她,猫进楼道的阴影处,把她另一手也往怀里送:“回来给你打啊。”

  青豆咬牙切齿,朝他小腹连撞两三拳头,撞得骨节发疼,皮肉间发出不小的响动。

  打着打着,世界就下雨了。

  青豆很久没哭成这样了。那几下暴力的拳头就像一根软绵绵的针,扎破她心头那只胀气的气球。她嘶嘶漏气,嗷嗷大哭。由于哭得太响,中间被顾弈扛到了三楼。隔壁楼是学校的行政楼,最近期末,有不少老师在批改卷子、登记分数,惊动他们就不好了。

  青豆哭完十分舒爽,世界都清晰了,一低头,震惊得倒抽一口冷气,“完了……”

  顾弈看了她一眼,拿手给她抚去余泪:“怎么了?”

  “流掉了。”她呆怔了。

  顾弈给她擦眼泪的白衬衫上沾满了血迹。

  她哭的时候,手一直掐个没停,把他这两天手臂结的疤都抠掉了。此刻月光下,血滴滴拉拉,有点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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