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金呆了
先说是为了他一直哭,又说只是红了眼睛。前言不搭后语。
很大概率是根本没哭,就是为什么事儿急了。
顾弈赶到台球室,走到门口就闻见呛人的香味。
素素刚到,站在门槛上,一边抖雨伞一边甩头发:“你来了?没去接豆子吗?”
顾弈启唇:“我……”
青豆由里间探出头:“我到了。”
素素刚准备数落顾弈,见到青豆,语气又软了下去:“干吗呢?”
青豆清零哐啷,于地面堆放的杂物里翻找家伙:“我在找塑料桌布。他们准备直接在台子上吃,弄脏了怎么办啊。”
一看,果然。
绒面台球桌上,摆了两篮筐菜,淋着水。地上的煤油炉子熊熊烧火,虎子拿手的爆炒腰花正在出锅。呛辣的香味溢满整个台球室。
素素撑得快吐了:“你晚上没吃?”
“小徐没吃。”虎子家六点就开饭了,张蓝凤准备了六个大荤。王乾戏称,王虎一回来,菜市场里的猪都少了好几头。
素素奇怪,问小徐:“怎么没吃啊?没回家?”小徐是本地人,照理说肯定有饭吃。
“他妈说不结婚就不给饭。年三十把他赶出来了。”虎子看笑话似的哈哈大笑。
小徐骂他五十步笑百步,明年就轮到你了。
虎子:“那没这么快!我这刚获得自由,哪可能这么快逼我进牢笼,怎么也要喘几年气儿。”
素素看了他一眼。
虎子清清嗓:“你呢?你妈催你了吗?”
素素:“她一年就回来两回,要催就趁那两趟。我左耳进右耳出就行了。”
小徐叹气:“你妈比较开明,和我家不一样。”
素素呸他:“我跟你年纪也不一样!你都三十了好吧!”
他们讨论的事情和屋里剩下的两人好像毫无关系。
顾弈车钥匙往前台一搁,走进里屋,高大的身形挡住微弱的灯光。
青豆眼前一黑,动作不由停了停。她没说话,倒是顾弈蹲了下来,搬掉堆放的另一排箱子。
青豆不明他靠近的来意,手上继续动作,直到他眼神追光灯似的,刺眼到了无法忽视的程度,青豆才蹙起眉心,掩饰住慌乱,狠狠瞪住他。
顾弈睫毛的阴影放大成两片大蒲扇:“栀子说你一直在哭?”
“谁哭了!”青豆吊起眼皮,将眼睛朝他跟前送。
“我就说。哼哼。”顾弈翘起嘴角,“我对栀子说,你姐不会哭的。你姐这种人只会急哭,或者为别人的屁事哭。”
青豆噎住。
窸窸窣窣的箱子拖动声响起,又停下了。她脑子浆糊一样,打破沉默道:“我打过电话给你的!”
顾弈:“几次?”
她翻了个白眼:“反正比你次数多。”
顾弈一次都没打来电话。
顾弈假装没听见,搬下墙角的箱子:“拿雨披垫着不行吗?”
“不行!我上次放的好好的!要是找不到,我就要去骂小徐!”他不进来还好,一进来一说话,青豆忽然生气了。见他真在找塑料桌布,青豆更气了。“你把信拿走了?”
顾弈没看她:“什么?”
“小桂子的信。”青豆怕他不去取信,思前想后,决意拿回来,哪里知道在门房大爷那里翻了两个小时,把他床底下没人要的几箱子旧信件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那封信。
“嗯。”他轻笑了一声。
“你看了?”
“找东西吧。”他提醒她专心。
青豆拉上他袖子:“被我感动了?”难怪今天主动说话。上次吃饭,他一副要和她保持距离的样子。
顾弈本来憋着股劲儿,听她一说,噗嗤笑出了声:“程青豆你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就那几个屁字,全是骂他的,字字清晰,信纸上连滴眼泪都没有,有什么好感动的?
“那你就别看啊!把信还我!”青豆粗鲁翻他口袋,一摸摸到了皮夹。
她掏出二折皮夹,很顺手地一开一合,等塞回原兜,腕子顿住,又撤了出来。青豆重新打开皮夹,看清放照片的那个地方空了。那里原本塞着她和顾弈雪地里的合照。
那是94年新年,他们五人一起拍的。后来他们在一起,他就把照片上他俩脑袋的区间裁下,塞进透明卡位。
那张照片,没了。
青豆流云般柔软的发丝随低头的动作滑落,遮住了她的表情。
她忍住鼻尖暴击的一拳头酸意,使劲眨眼睛,稳住呼吸。
顾弈任她动作,问道:“你们系分配怎么说?有没有想去的单位?”
青豆合上皮夹,塞进他手心,不再应他。?
顾弈烦躁地抓住她手腕:“问你话呢。”他火急火燎来,就是为了问这事儿。
青豆甩开他的手:“要你管。”
青豆撩开里屋的帘子,探出个头对着小徐破口大骂:“徐东来!你怎么看店的!东西乱七八糟就算了,索性就堆那儿别理。现在倒好!把能用的都丢了,不能用的堆着,这算怎么回事?你要是跟我犯冲就直说,下回我就不带东西来了!”
她把这店当自己的店一样,时常整理照看。无奈这小徐烂泥扶不上墙。气死她了!
小徐一口冒烟的腰花送到嘴边,被青豆骂得吓住了:“啊?”
虎子也吓了一跳:“干吗啊,大过年的,发什么脾气啊?”
“我这是发脾气吗?”青豆手里的热水袋往桌上一摔,“说找不到热水袋,这是什么?你找了吗?就说找不到!客人来你是不是也这样敷衍?”
小徐支支吾吾。刚刚青豆问有没有热水袋,他信口搪塞,确实没找。
素素和顾弈对视一眼,眼底闪烁着惊讶的笑意。
素素抄手耸肩:“男人就喜欢胡说八道,活该找不到老婆还被亲妈赶出来。”
“你这怎么还往伤口上撒盐啊!”小徐佯装不满,贼眉鼠眼地瞥了一眼青豆,赶紧低头,就着隔壁老太勺的白米饭,拌拌辣汁卤味腰花,吃得嘛嘛香。
青豆看他很不舒服,上前一步,指尖拨弄他那鸡窝头:“你这头几个月没洗了?别又有虱子!都说了年三十要洗澡!再不洗就是新的一年了!”
虎子老粗,这才看见小徐那腌臜样:“不是前天让你去搓澡了吗?怎么没去啊?”
“澡堂门口有俩老头下象棋,围了一堆人,走到门口就忘了。”小徐嘿嘿装傻,“你知道我的,光看棋了。”
洗澡都能忘!饭怎么没少吃!
“我看你就是懒!”青豆眉心的川字几乎打结,“现在怎么办!你今晚洗,估计要几十块了!”
临近新年,澡堂的价格水涨船高。年二十九,二哥搓澡回来,说一人票价已经十块了。今晚大年三十,黄金时段,洗澡肯定特贵。
小徐脑袋一缩:“那就明天去洗。”
话音一落,墙上青豆的影子陡然耸高,往他头顶压上一片黑影。
小徐忙扒两口饭,溜出去洗澡了。走前青豆仔细检查小篮子,确认肥皂洗发水搓澡布都在:“赶紧去!记得好好说,还还价!”
虎子素素看青豆忙前忙后,把小徐训得服服帖帖,纷纷露出欣慰的笑。看青豆闹脾气,果然是人间一大乐事。
说实话,发脾气挺累的。青豆合上门,累得像刚跑完1000米,脊背覆满热汗不说,嗓子也喊得烟熏火燎。
顾弈大爷般往躺椅上一躺,闲适地呷啤酒,时不时还口辣腰花下酒。
他跟虎子说,不够味,还是西城的东西够劲。一上菜,满盆子辣椒。
虎子说:“到底多辣,你学两道,给我尝尝。”
顾弈摇头:“不行,我们这边辣椒不行。”他给邹榆心做过几回,没一回有那味儿。
素素:“那我们下次一起去啊,你上这么多年学,我们一次都没去过。”
虎子:“你这快毕业了,我们居然一次都没去过。”
青豆切了一声,“他还要在那儿待一辈子呢,急什么。”
素素噗嗤一笑,差点撒了手心的蚕豆。
顾弈附和:“说得也对。”
台球室是小徐的长居地。他基本住这,还买了台14寸的小彩电。
此刻电视里,热热闹闹开始了春节联欢晚会。青豆调节天线,左右拨弄,想把屏幕那条虚线消除。
身后虎子说起人话:“哦,对了,豆子,你们分配的事儿怎么说?听说现在政策变了。”
变了变了!变你个头!是政策变了还是男人变了!你王虎会关心教育政策的变动才有鬼。
“不知道。”青豆真不知道。
上周在报纸上看到新政策,青豆的心都凉了。只因二年级入学时想认真再读一遍书,她就一步错步步错,竟然完美地碰上九年制教育改革和取消分配。烦死了,重新投胎吧。
素素问:“你想好去什么单位没?”
“没想好。”青豆扭头,目光在各自歪斜的三人身上巡睃,试图找到他们交头接耳的痕迹。
素素催她:“那你赶紧想啊!婆家这么好的背景,想去哪儿去哪儿!可得挑个好单位。”
青豆看向顾弈,想等他反驳“婆家”二字。结果他毫无反应,还嫌她挡了电视,蹙眉倒向另一边。
虎子像是接到了死命令,打破砂锅问到底:“说呀,豆儿!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单位?这事儿还是得提前想好,我妈单位好多大学生专业和岗位根本不对口,不利于调动工作积极性。”
青豆盯着虎子,面无表情。
虎子朝她使眼色:“你这还有半年就要毕业了,赶紧得想好。”
想想想。青豆也要想得出来啊。她连高考志愿都是抄的洋洋哥哥,她能想出来什么啊。“我不知道。”
虎子挠头:“那老七六厂,成吗?我就记得这么一家国营......好像是做镜片的吧。”
“我见习去了,特没劲。根本没多少人在研发。一张报纸一杯茶,全在混日子。”
素素哟了一声:“一张报纸一杯茶还不好?身在福中不知福!给你把算盘,到我的窗口来坐一天,你就知道办公室多好了。”
顾弈一言不发,入神地看蔡明郭达的机器人小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