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第3章

作者:金呆了 标签: 现代言情

  他没想到青豆家里会有可口可乐。

  青豆知道哪里不对劲了,之前的顾弈太正经了。

  他一笑,青豆的心情大好,额角的汗都忘了揩。

  顾弈这才发现青豆脸颊有两颗漂亮的“瓜子”。这是他今天看到的第二个和可口可乐一样神奇的东西。

  顾弈在北京喝的汽水叫北冰洋,划掉退瓶子的钱,要一毛五分钱一瓶。可口可乐这东西两年前在五里店厂正式投产,卖四毛五分钱一瓶。北京城里只有友谊商店这种地方卖,专卖给些旅华的外国人,有钱都买不到。

  顾弈盯着她的酒窝怔神,说:“这东西很难买的。”

  青豆点头:“是的,我二哥说很紧俏。”

  “青松哥就是来事!”虎子知道是饮料,抢过嘚瑟,一个劲儿地晃。

  等好不容易起开盖子,喷了一大半,热乎乎的可口可乐炸出片甜腻的泡沫花,噗噜噜往外涌。

  电光火石,来不及细想,三个小孩眼看可乐流出来,迫不及待地探出舌尖,初尝高端饮品。

  在不知道什么是香槟的时候,他们用可乐享受了一把香槟喝法。

  好半晌,屋内都没有声儿。

  等一阵堂风卷入,三个小孩方才回神。

  虎子咂咂嘴:“酸的,是不是馊了?”他怀疑青豆捂久了。

  青豆眨眨眼:“甜的啊。”好甜好甜,像糖水。

  顾弈回味说:“像北冰洋的味道。”

  青豆和虎子异口同声:“你去过北冰洋?”

  天哪!这个新搬来的小孩真是个人物!

  顾弈那个下午特别开心,先连站都笔笔直,宽衫下摆一丝不苟掖在裤腰松紧内。很快就入乡随俗,近墨者黑。随一次解手,他再没好好掖回去。

  顾弈与虎子倒在青豆二哥下铺那张床上,拿那把破扇子扇凉。

  房东老太太开了西瓜,拿了一牙给青豆。青豆接过道谢,与两个男孩分食。

  红瓤黑子,汁水大溅,甜得没魂。

  一嘴巴下去,暑气随清甜下咽,三人心中划过惊叹:什么可口可乐,哪里有大西瓜好吃。

  青豆有巴结顾弈的意味,好客地趁热打铁,把压箱底的宝贝都拿了出来。

  琳琅满目的小铁盒,其中有一个就是魔方——

  一个五颜六色的立方体,每一面都由九个小正方形。青豆左一排右一排随手旋转,惹得顾弈手指大动。

  她说这个魔方转成了,就是六面六色。她哥转给她看过。

  顾弈绞尽脑汁,磨了一下午。临到太阳落山,走时仍恋恋不舍。青豆很大方,说可以借他玩。

  顾弈却以为此物贵重,嘴唇嗫嚅后拒绝了。邹榆心不允许他拿别人的东西。

  到家,顾弈跟顾燮之提了一嘴,见多识广的爸爸也没听说过此物,这让顾弈更为心痒。

  没两天,虎子在新家属楼底下闲晃,对着花草自言自语,唱独角戏。声音“恰好”传到楼上。

  顾弈迅速从床上弹起,几乎是蹦到平地的。

  小南城的闲混子都是这副德行,家里有饭饿不死,没事天天走街串门。这在北京叫街溜子,在小南城应该叫二流子。

  虎子说:“去找青豆玩。”

  顾弈满心叫好,一句废话没有,脚尖自动往东边儿旧家属楼方向迈去。

  一推门,一位麦色少年背对门,正赤膊擦身。

  虎子介绍,这是青豆二哥——“大名鼎鼎”的、什么“新式武器”都能变出来的二哥。

  程青松咧嘴一笑,先说了句虎子来了,又看了眼顾弈,笑意扩大:“我们豆儿这男人缘不错啊。”净是小伙儿。

  不怪青豆招小伙儿,这片儿就是阳盛阴衰。或者说,三轮人口普查下来,整个中国都是男多女少。

  顾弈入门先是礼貌,在程青松三两下将魔方盘成六面六色的立方体后,他五体投地,眼都直了。

  程青松听虎子咋呼顾弈是西边儿新搬来的,不由多问了句,“哪个西?”

  虎子指着新宅的方向:“就是那个......”

  程青松抬眼,看顾弈的眼神多了道意味。那栋楼都是南城的贵人。因为这帮人,房子造得快不说,连带着菜价都贵出几分钱均价。

  男人的眼神电波发生交流电。

  顾弈接住了青松多褶眼皮下复杂的眼神。他能感觉到对方的打量发生些许变化,却没有厘清的能力。

  顾弈语气颇为诚恳,只问青松哥能不能教他怎么玩那个魔方。顾弈对这魔方的好奇覆盖了一切。

  程青松在三个小学生之间睃巡,转瞬垂下眼帘,将湿毛巾往肩头一甩,“简单!”语气自信又笃定。

  青松的交换条件很简单,就是让顾弈带着妹子一块儿玩,注意安全。他朝小孩儿响舌,流里流气架上副新收的蛤///蟆镜:“哥宝贝儿多着呢!”

  虎子看着那洋气的墨镜,头呆着嘴开着,像个追星的迷弟一样,痴痴附和:“青松哥可厉害了!我们小南城,青松哥最牛!”

  话是浮夸,顾弈却信了。

  可以这么说,相比较程青豆,顾弈更喜欢程青松。1983年,刚满十八岁的程青松已经在外闯荡六年了。他人精一样,鼠窜在街头巷尾,对付上面的滑头也许有些勉强,但对付下面——比如低龄的弟弟,一拿一个准。

  他把眼镜架在虎子脸上,臭德行地拱拱他:“虎子以后不得了!”

  虎子往床上一倒,沉醉在自己是酷哥的幻景里。

  青松手一伸,按响红灯牌收音机的播放键,邓丽君的甜嗓儿悠扬飘出。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

  邓丽君刚唱完第一句,青豆心里一边接下“我爱你有几分”,手上一边很警醒地一格格按低音量。

  歌声很低,刚够人支起耳朵安静听。谁说一句话,都能把歌声盖过去。

  所有人都默契地闭了嘴,只安静听邓丽君说。

  肉麻的“爱”百转千回地抚过毛孔,搔过不知情为何物的少年的喉间,叫人难受又享受。

  顾弈瞪大眼睛,仿佛身在狼窝。83年“清除精神污染”的社会运动如火如荼,港台流行乐恰是被指明的一种“精神污染”。他尚还不知道,下一次新年的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上,出现了来自香港的歌手,后来的后来,港台音乐会是主流。

  站在83年的夏天,顾弈经历了精神的大动荡。

  一切都是那么新奇和刺激。

  他看着虎子墨镜里倒映的自己青涩的面庞,微不可查地牵起嘴角。

  好吧,他有点喜欢小南城了。

  作者有话说:

  (1)Echo:中译回声,青豆讲的故事是希腊神话里回声女神的故事。

  (2)北冰洋是一种饮品(顾弈视角),北冰洋是地理四大洋(青豆虎子视角)

  (3)邓丽君在进入大陆之初被视作靡靡之音,大众偷偷喜欢,官方是作批评态度的:(

  (4)1980年,《大西洋底来的人》[美]的主人公麦克经常戴着一副蛤///蟆镜。这眼镜儿造型于八十年代风靡大江南北。若溯源,这眼镜是美国眼镜品牌雷朋的经典设计。现在依然很流行:)

  读者天南地北,年龄参差不齐,通过现有文字释放联想的基础不同,所以作话的词拎出来稍作解释是建立共识。

  名词解释我都有斟酌,有意思的放,不会特别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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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1990之前

  ◎流光容易把人抛3◎

  #03青松

  八十年代初,中国的电话仅有0.43%普及率,五分之一集中在北京上海,一整个小南城,怕是都没几家有电话。娘不识字,写信要找别人帮忙,递信都艰难。

  青豆初来小南城,无亲无伴,想娘的时候,会咬被子,然后绞着舌头:“俺.......我想.......妈妈了。”

  她在学校被嘲笑了,因为喊妈妈为娘。被城里同学奚落。

  青松眼看着妹子身体好了,不再夜夜虚汗,怎么精神却不好了呢。

  他声称要去学校打那帮孩子。

  青豆学娘吴会萍的语气,点点他的眉骨,说他胡闹。

  青松问她,要不我们不念书了。

  青豆摇头,眼里蓄着豆儿大的眼泪,死活憋着不让它掉下来,“不行,哥哥说要好好念书的。”

  她嘴里的哥哥是大哥程青柏。在青豆眼里,程青松估计都算不上哥哥。他在青豆眼里毫无兄长威严。

  村里每个老二都是爹嫌娘骂的,还有个当地词专形容老二——“二流子”。

  可见老二在谁家地位都一般。作为程家的老二,他更是嫌上加嫌的地位。

  调皮捣蛋的程青松从小是聪明稳重的程青柏的绿叶担当。他把村里第一个大学生程青柏衬托得跟出水芙蓉一样干净美好。

  没办法,他学业上实在不争气,上学都要笤帚抽,村里的草棚小学都念得垫底。

  小学毕业证没拿,青松跑到城里寻工打。其实也不叫打工,就是四处求口饭吃。只要不读书,一切都好说。

  母亲吴会萍四处辗转,终于联系到青松,信中只有两个字:回来。

  他三年没回家,回家时,第一次明白了一个成语——物是人非。

  梦里依稀慈母泪,城头变幻大王旗。

  他离家的这阵子,发生了四件大事。

  其一,爹程有才失足跌进河里,死了,听说死前的两天,程有才与程青柏大吵一架,碗都砸了两个。关于这事,有人说是儿子推的,有人说气急失足。总之村里风言风语,程家不堪其扰。

  其二,他有了个新妹子,叫程青栀。

  程有才尸骨未寒的一个月后,大队来人拉吴会萍打胎,她跑去娘家躲避,留下青柏带青豆。

  一对夫妻二胎制度刚试行时,青松还没什么感觉,在城里呆了两年,行走在摩肩接踵的街巷,看过一个馒头分给三个孩子吃的窘迫,他明白了计划生育政策的深意和迫切。

  但乡下的态度就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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