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第41章

作者:金呆了 标签: 现代言情

  “我……”

  傅安洲嘴角噙笑,礼貌对顾弈点头,“学长好,我们确实在看书。”他合上手上的《悉达多》,展示给顾弈。

  顾弈看都没看他,又冷声问了青豆一遍:“程青豆,你在干嘛?”

  她能干嘛,她能告诉他,她还有六十二遍的《包身工》没抄吗?

  青豆感受到侮辱,不耐烦地翻开《十月》:“关你毛事!”

  顾弈当然走了,再多说一句他就不是顾弈了。他走后,青豆立马翻开自己的抄写本,继续抄《包身工》。这个午休浪费了好多时间,她要赶紧抄。

  她的抄写必须偷偷摸摸,不能在教室——原因是她学虎子用三支笔做了个工具。这臭小子从小就会作弊,青豆以前不齿,现在也懒得做好学生了。以她的成绩,她诚诚恳恳抄或是随随便便抄,都不会因为《包身工》而有所改变。

  傅安洲看见青豆这个抄法,一点没有指责她的意思,颇为认可地点点头:“下次我也这样。”

  “好学生也这样?”

  他又留了本书在青豆凳子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我不是好学生,你才是。”

  青豆逃了一节体育课,一鼓作气抄完剩下的所有。她缓了好久才抬起酸胀的手,翻开他留的那本《善恶的彼岸》。这个作者她知道。洋洋哥哥很喜欢,南城大学很多人迷恋尼采,甚至还有尼采哲学社。

  虽然素素他们爱调侃青豆孔夫子,实际青豆只是爱读故事,各种各样离谱的故事都行,但哲学实在晦涩无聊,她读不下去。是以,从未涉猎。

  同样有一页折痕,折页有个句子划了线:“与恶龙缠斗过久,自身亦成为恶龙;凝视深渊过久,深渊将回以凝视。”

  如果没有傅安洲的点拨,她也许没那么快想通,但抄完这五百遍《包身工》,她无所谓想不想通了。青豆特别诚恳地去到语文老师的办公室,特别诚恳地道了歉,老师面色淡然,好像看穿了学生会服软,冷冷地朝她挥手,让她回去上课。

  青豆走在绿油油的银杏小道上,仰起头,又是蹦又是抓树,想知道白头翁的蛋孵没孵出来。

  平时神神秘秘的顾弈这日突然走哪儿遇哪儿。他突然从公告栏那儿冒了出来,篮球一蹦一蹦弹至她脚下。

  青豆抬脚一踩:“怎么?南城大学老师的儿子不用上课吗?”

  顾弈一手抄在兜里,摸着烟,朝左右张望,确认高一都在上课:“程青豆,你才高一就逃课?”

  青豆:“我去老师办公室了。”

  顾弈听说了,语气柔了柔,“弄完了吗?”

  青豆点头:“算吧。”又问,“你预考准备好了吗?”

  高考前有一场全省的预考,这场考试会筛掉一大半人。这批人要么复读要么回家,只有通过预考的学生才能参加高考。

  “随便吧,能高考就高考,不能拉倒。”他没所谓地靠近她,问她,“干嘛呢?”

  青豆真羡慕他说起高考淡定的表情。她咽下酸溜溜,“我想看白头翁的蛋。”

  顾弈跳了一下,蹦得贼高,“窝里空的,出门了吧。”

  “去哪里了啊?”青豆昨天罚站还看到了蛋。

  “晚上我帮你来看看。”他一脚蹬开她脚下的篮球,利落抄进臂弯,冲她扬扬烟,“回去上课吧,好好学习,我去抽根烟。”

  青豆班在上音乐课,现在她闯进音乐楼只会打扰大家,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在顶撞老师、耽误课堂的害群之马身上。

  她有些麻木,不想靠近课堂,追上顾弈的步伐:“你去哪里抽啊?”

  顾弈好穷,他只有一根烟,还是同学给的。就这根烟,青豆都抢了去抽。

  顾弈想劝她回头是岸:“你都没成年。”

  青豆划了根火柴燃上,颓废地深闷一口,“成年了还有什么偷偷摸摸的乐趣。别搞得你多正经。”

  “......行。”

  他们坐在外文楼的天台上,两脚晃在半空。暖和春风一遍遍拂过青春的脸庞,拂散吞云吐雾的忧愁。

  青豆第一根烟抽得很利索,很神奇,就像肺里有股委屈不得志在等待这堆废气,也没咳也没呛。

  顾弈:“你还有什么事想在没成年的时候做?”

  “有。”

  “什么?”

  青豆大发慈悲,留了一口烟,塞进他嘴里。她没有立刻回答顾弈的话,而是深吸一口气,跳下水泥扶栏,额头重重磕在了他的背脊上。

  顾弈顺着烟蒂上她唇瓣的温度,斜叼地抿了一口,手刚夹上烟想问她干嘛,背后便传来了湿重的呼吸声。

  随之,嘹亮的哭啼乍响,惨烈得像不愿降世的婴孩。

  音乐教室里正在唱《思念》,学生整齐的歌声伴着脚踏钢琴声,一点点在静谧美好的校园传开。

  顾弈茫然地望着民国风格的音乐楼,忽然也感到一阵胸闷。但胸闷没有持续太久,很快皮肉之苦在腰际传散。他紧拧眉头,一动没动。

第28章 1990·春 ◇

  ◎青春的困厄2◎

  约莫一刻钟, 第三遍《思念》唱完,声势浩大的哭声鸣金息兵。

  眼泪洗刷掉蒙尘一周的心情,再睁眼,春雷停歇, 刹那晕乎。

  程青豆有些难以适应突然在鼻尖晕开的黄昏。

  她边适应光线, 边抹干眼泪, 沉浸在没有情绪只有美丽的南城师大附中傍晚的校园。这应该算是她经历的最舒服的一次哭泣。

  心里跟着冒出个模糊的声音:以后要哭还要挑个夕阳好天,还来这儿。

  “你真好。”她拍拍顾弈的肩膀, 温热的手掌之下, 是脱离小孩触感的宽厚肩膀。她多逗留了一会,心惊他居然这么壮实了。

  上回在程家村, 他背她,压她, 隔着他和她两层厚厚的棉袄,感受不出肩骨的成长。

  今天一摸, 青豆心里“哇”了一声, 但没动声色, 嘻嘻一笑, “我哭完了。”

  顾弈的目光自上而下, 略过她蹭得通红的脑门,挺翘的鼻尖儿, 最后落在人中那一截一抽一抽的鼻涕处。

  他面露嫌弃, 拉链一拉,脱下校服, 拿袖子用力揩过她的鼻子:“咦。”

  青豆不好意思, 又低头擦了擦。

  翻新的泥土气息混合青草味道徐徐盖过烟味。他们站在天台上吹了好久的和风, 久到忘了自己是高中生。

  “如果预考考得不错, 还维持现有的排名,准备去清华北大吗?”

  清北每年在本省大概录40名左右的学生,南城前五基本有希望。而南城前五,不说全部,三四个基本都是出在南城师大附中。顾弈吊儿郎当竟也可在这份希望里占据其一,真让青豆不解。

  她这辈子遇见的成绩好的学生无一不脸贴书、头枕书,看向他人脸庞时,都能错开焦距,像在看字。顾弈对学习表现的毫不在意,让青豆生气。

  他叼着烟嘴都黑了的烟头,意犹未尽地又吸了口,碾在脚下:“不去。”

  他语气很坚定,但青豆觉得他在骗人:“啊?”

  “不去。”他的鼻子险峰一样又陡又窄,侧望过来把阳光劈成两半,“怎么?”

  青豆还当他说反话:“为什么?考不上?”

  “考上了也不去。”

  “为什么?”

  “我都在北京呆过好多年了,那儿太冷了,我不去。”

  “你当年不是很喜欢北京的吗?”

  “那是小时候。”顾弈摇摇头,早想明白了,“我要去个舒服的地方。”

  青豆沉默了。为何顾弈老有选择的机会。

  她重新扎了头发,挑衅地问他,哪边高哪边低?

  顾弈望着她怔怔出神,答非所问:“你刚在图书馆干嘛?”

  青豆:“我在抄......”

  “不是问你这个,是问你在角落干嘛?”

  “我......没干嘛。”

  他把她抓辫子的右手往下拽了拽,“这边往下点。”顿了顿,“还有,下次不要那么亲密,会被捅去老师那里的。”

  南城师大附中学风严谨,全寄宿制封闭管理,南城底下的三县一市及周边地区的学生全聚集于此背水一战。

  来念高中的孩子不少都成年了,有些因为读书没抓紧,耽误不少年,二十多了才念高中。此中自然压抑了很多年轻男女的心思,好好读书者有之,跃跃欲试者也有之,有些东西,比如男女情愫,真是拦都拦不住。

  顾弈给青豆讲了高二退学的一对男女的故事,是他同学,只是因为结伴打饭,男的给女的打,日日打,月月打,半年后就被退学了。

  他拨拨青豆的辫子,“知道吗?”

  青豆吓坏了,当即后退半步,拢好自己的头发:“那你离我远点!”

  顾弈:“......”

  杀猪般的铃声响起,地面随之发出地震般的震动。

  小猪崽们人手标配铝饭盒和搪瓷杯,开闸奔跑,往食堂冲。青豆深吸一口气,拉开锈迹斑驳的铁链锁,一支箭往下冲。

  顾弈走到楼梯口,指尖搭上木扶手上,朝下扬声:“你不想知道我那对同学现在如何了?”

  青豆停住脚步,仰起脸,“如何了?”

  “结婚了。过两个月娃就出来了。”

  “真的啊!”青豆脸上炸开一双惊喜的酒窝,“真好。”

  顾弈望着青豆迂曲下楼,化成一个小点儿,好一阵子嘴角浮出一丝笑意。程青豆就喜欢这种故事。过程或许不美好,但结局要圆满,傻乎乎的。

  -

  师大附中的校园太美,美到青豆站了一周,仿佛与之热恋,再踏踏实实坐回教室还挺不适应的。

  她后来没再去过图书馆,偶尔冲往食堂,会遇上傅安洲去往图书馆的背影。

  他好像经常不吃饭。

  青豆来学校时一无所知,拿了个水果罐头瓶喝水。学校水房龙头流量大,水温一点不偷工减料,绝对是沸水。青豆被烫到,失手打碎了,憋了一周没好好喝水,回家照着同学的样式拿了个搪瓷杯才算稳妥。

  她也不知道食堂吃饭要靠抢,若走慢了,菜式是固定的倒没所谓,但汤会从蛋花榨菜汤变成咸汤,沫一点不留。

  同时,她不知道学校伙食差成这样,同学们早打听清楚,带来两三瓶自制的咸菜、豇豆、白菜或糖蒜,青豆眼巴巴看他们白饭就辣,特别有味,自己只有二两饭、清水大白菜和一个水煮蛋。菜梗菜叶上还全是虫眼......

  这天十点,食堂的大白菜味道四处飘散。下课铃声响过好久,青豆也没力气拖步过去。师傅的水平太稳定了,再多放一点盐花,都会让人遐想,偏偏那味淡得人眼花。

  她慢吞吞咬了两根薯干,把数学题研究完,才往食堂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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