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这碗粥
吕薇抿了唇。她打听到,为了健康着想,秦家没有一个人抽烟。她没来得及说话。
池翮就走了。
偌大的西餐厅,只有他出来露台抽烟。
天上出来半个太阳,另外一半,躲在一朵乌云之后。
他从烟盒抽出一支烟。还没有衔上,他先用打火机点燃。等烟丝烧了一截,他再叼到嘴上。
直到现在,他似乎有了结论。他的现象不是偶发。金医生曾说他已经治愈。当时他不大相信。
事实证明,不发作仅仅是因为没有恐怖电影。至今,他还是有一个不可解脱的,极端弱点。
池翮深深呼出了一口烟。
白烟向上绕,绕成一串串扭曲的线,线的一端似乎要钻进半个太阳与乌云之间。
这样的天,不知将会是阴,或是晴。
第31章 电影
天晴了半天。将要下班时, 又下雨了。
池翮打电话说:“我来接你。”
姜临晴:“不会又是黑帽子黑口罩,一身黑漆漆吧?”
他笑了笑:“我坐车去。”
“你不要老去借车。”
“我坐出租车去接你。”
“好啊。”
细细的雨,落在地上溅不出水花。姜临晴迫不及待地想下班。
姜临晴被部门器重, 其中一个原因是,她热爱工作。其实不是热爱, 她一个人无聊,觉得自己得干些什么才充实。
直到这天,知道池翮来接她,她无心工作了。
将要下班,姜临晴收拾了东西。她平时在办公楼的西门出入, 那里离她去的地铁站最近。
但西门停车比较麻烦。
南门有一个宽敞的绿化广场。出租车驶进来,能直达大堂门前。
姜临晴去了南门,见到一个男人走进来。她愣了下,这不是在温泉山庄替她解围的瘦削男人吗?
男人发现了她,颔首示意。
她也向他颔首。
又等了一会, 一辆出租车停在南门。乘客没下来。不过, 姜临晴接到了池翮的电话,立即出去了。
池翮没有戴帽子, 用口罩遮了大半张脸。直到车子驶离办公楼, 他才解下口罩:“又下雨。”
她望着他:“今天休息得怎样?”
“休息好了, 有好心情请你吃晚餐。”
见他连眼睛都弯了,她也笑:“去哪吃啊?”
“我中午发现了一家西餐厅。”
“花你的钱,还是我的钱?”
“你的不就是我的?”
“除了给你的, 我还要留私房钱的。”
“行, 今晚花我的。”
当车子停在西餐厅的楼下, 姜临晴心疼了。她被他拖了进去。“这里好贵的。”她告诉他。
直到坐下来, 池翮也没理她。
她用菜牌挡住嘴, 悄悄地说:“我们就点一份海鲜炒饭,分着吃。”
他学着她,也用菜牌挡嘴:“花我的,不花你的。你省什么?”
她反驳:“你的不就是我的?”
他笑:“有道理。”
她明白过来了,他们都认为,对方的就是自己的。
池翮向服务员报一道菜,姜临晴的心跟着跳一下。她又悄悄说:“其实我只吃海鲜炒饭就行了。”
池翮突然说:“今晚有件事。”
“什么?”
“吃完饭,我们回家说。”
无端端的,她想起他的天赋异禀,他不会是要……她咳一下:“你想怎样?”
“你以为呢?”他痞里痞气的样子,十分贴合她的想象。
她坐正了:“谅你也不敢怎样。”
*
姜临晴偶尔有错觉,池翮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他表现得贪财。然而除了财,他对吃穿用度没有太大的苛求。他对十九块大裤衩的不满,仅仅因为尺码。
他早上的天赋异禀,是正常生理现象。这是睡眠周期的荷尔蒙变化,与他的欲望无关。
总结下来,他不纵欲。
好比,两人吃完西餐,他拉着她回到家。关掉了大灯,只打开落地灯。
小小的空间除了灰黑,就剩浅浅的黄色。
姜临晴奇怪:“你干嘛?”
“我一直不喜欢恐怖电影。”落地灯从他的侧面照过来。他一半身子被钉在阴影里,一半露在光里,“我想要克服这一个习惯。”
对付极端的弱点,池翮挑了一条极端的路。昨天是他第一次没有用药。他从前的发作,常常来自回忆。如今,通过媒介刺激记忆,他才会复发。
一旦没有媒介,他与常人无异。
他不愿意留这样一道命门给自己:“我看到恐怖电影,有时会变得不是我自己。”
她恍然明白:“原来你是胆子小。”
池翮坐在沙发床,拍拍旁边的座位。
姜临晴问:“你要锻炼胆子吗?”“惧怕”的情绪到了这等程度,肯定是深重的负担。她理解他想解脱。
池翮点头。
她坐下来了:“不怕,我在。”
姜临晴不是夸大自己对池翮的重要性,而是通过话剧,通过昨晚,她隐约明白,她的一双手有莫名其妙的威力。否则,他不会让她陪着看戏。
大学时候,她记得,男同学在外都表现得英勇神武。
班上曾经流行过一段时间的恐怖电影。
当时听说,男生宿舍个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女生宿舍这边,有抱着玩偶瑟瑟发抖的,也有闭上眼睛不敢直视的。
姜临晴可能比较漠然、无趣。有时候代入情绪,她会害怕。但她知道那是演的,假的。
她和池翮的默契,在于知道彼此的界限。
这个时候,她绝对不会嘲笑他的胆小。她想了想:“恐怖的东西,有人更怕画面,有人更怕音乐。或许我们再研究一下,对症下药?”
池翮告诉她:“我都怕。”
她笑:“没关系,我们逐个击破。”
池翮的想法还是太激进。从昨天到现在,只经历了二十四小时。于他而言,画面以及音乐,潜藏在意识里,他来不及忘掉,听到一阵音乐前奏,他就竖起了汗毛。
他的左边有人。他用左手紧紧地抓住这个唯一的人。
电影色调有一种森然的灰白。
姜临晴觉得,池翮选的这部电影,级别太高了。对比之下,话剧就是小儿科。
她留了一半的心思分给他。
池翮跟那天一样,呼吸突然静了。或者说,是熄灭。
她开始害怕,不是害怕电影里的凶杀,而是担心他又陷进无声的世界。
这种训练方法太残忍了。
她用另一只手,挡在他的眼前。
池翮想闭眼,但他失去了对自己的控制,眼睛不由自主地,非得将惊悚画面尽收眼底。
现在,他的面前有一只柔软的手。手指并得紧,连缝隙的光都不漏给他。他耳边听到的,不止电影的鬼乐,还有她说:“不怕,我在。”
他的耳朵抓住了她的声音。
她又说:“克服习惯是要一步一步来的。比如说今天晚上,你不要去看,也不要去听。我上大学的时候做过义工,常常去福利院给小孩子讲故事。他们说,我讲得绘声绘色。童话我说过,恐怖电影,也大同小异的。我先跟你讲,你听我的,不要怕。”
池翮真的没有再听到鬼乐。
“故事就是,发生了一件凶杀案。至于凶杀案的细节,今天暂且略过。”姜临晴用一句话,将这几分钟的剧情说完了。
池翮眼前所见,只有她小小的手。
惨白的光,浅浅落在他的脸,照出他的冷汗。他做了几个吞咽的动作,像要说话,但没说。
姜临晴突然见到他脖子的伤疤。伤疤躺在那里,躺成了一片阴影。
池翮的喉结滚动几下,他终于闭上眼睛,人向她靠了过来,把头埋在她的肩。
姜临晴环住他,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她夸奖他:“你真勇敢。”
这个晚上,池翮能说,但不多话。他也弯了弯嘴角,眼神却不是慵懒肆意。他还是喜欢拉起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