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这碗粥
她见到池翮手里的烟。
他没有再抽,烟上堆了好多灰。
“你露出这样酸涩的表情,好像我跟你有什么关系一样。”池翮叼上烟。
姜临晴握拳,握得紧紧的,指甲掐进自己的掌心:“池总,我们是上司跟下属的关系。你早点休息吧,晚安。”她想越过去。
他侧一步,又拦住她的去路。
她四处张望,生怕被公司的人发现。吕薇和秦以筠都在,他竟然敢?
池翮不仅敢,他的手还伸过来,拽起一束乱在她脸颊的发丝。
姜临晴提醒说:“池总,你越界了。”
“哦,已有归属了啊。‘高中班长’没有管管你,别对其他男人露出这种……”池翮歪了歪头,邪笑一下,“让男人想犯罪的表情?”
“这里是公共场合,同事就住在酒店里。”她不敢大声,威胁也是悄悄话,“谅你也不敢。”
池翮挑眉:“你猜猜我敢不敢?”
“你别胡来。”说话间,她的喉咙更疼了,“你要是敢,我就大喊大叫,让池总的脸面都丢尽。”
“你喊啊。”他吊儿郎当的样子,哪还有池总风范。他缠着那一束发,缠几下,松开,把乱发别到她的耳后,很是亲昵。
池翮:“别天天跟哭了似的,好像我负了你。”
姜临晴:“我不会。”
“知道就好。”他笑,有着清晰的嘲讽,“记住,是你先说结束的。”
第58章 梦魇
观光车慢慢地驶上山路。
左右两边的车窗, 各开了一半。风从一边吹到另一边。车越往上走,夜越凉。
车的前排坐了一对小情侣,一路窃窃私语, 说的什么,只有风能听见。
池翮坐在最后一排。他的头仰靠在座椅上, 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窗外树叶沙沙作响。
他把座位的窗户开到最大。风直接扑过来,搅乱了他的头发。
*
池翮住在更高的山上。
吕薇跟秦以筠在另一幢温泉别墅。
吃了饭,时间尚早。吕薇去池翮那里敲门。
见到灯亮着,但无人应答。
吕薇说:“可能工作忙, 还没回来吧。”
吕薇和秦以筠沿着麻石台阶,走到别墅旁的亭子。
台阶下是流淌的溪水。白天清可见底,到了晚上,树影沉在水里,周围只能分得清哪里黑, 哪里更黑。
吕薇几乎以为侄子不回来了。
直到秦以筠远远地见到观光车的车灯:“是不是池翮回来了?”
吕薇站起来, 向外望。
秦以筠扶着她:“吕阿姨,这里太暗了, 当心台阶。”
吕薇笑了:“说起来, 我们家妙旌都没有你周到。”
观光车停下来, 下来的人影确实是池翮。从他那边望过来。
两个女人穿着浅色的衣裙,衬在乌黑的背景里,不像仙女, 倒是像半夜的女鬼。
“池翮, 忙完了吗?”吕薇问。
池翮点头:“嗯, 伯娘有事吗?”
吕薇:“我们闲着无聊, 想过来跟你聊聊天。”
池翮:“明天早上, 我有个不能缺席的会议,没有办法聊得太晚。”
吕薇:“知道了,不会打扰你。我们就坐一会儿。”
池家的家规是池老太爷定的,把“孝”这一个字,摆在第一位。池翮对池家长辈,很有耐心。虽然他有时候出状况,大抵还是照着池家的家规长大的。吕薇要坐,他就让她进去。
从另一座别墅换到这一幢别墅,聊天的人没有变,还是吕薇和秦以筠。
池翮不接话,他站在窗边,欣赏着无边暗夜。
说实话,他现阶段不能联想姜临晴相关的东西,易失控。
但是念头顺着一条线,直奔山下的那个人。
她还是他的大金主那时,脸蛋红扑扑的,像两个水蜜桃子,馋人得很。现在她脸上的,全是堆砌的颜色。
可见,那一个高中班长真不是良人。
池翮不能再想了。
幸好这个时候,吕薇喊他:池翮。”
“嗯。”他转过头来。
吕薇:“时间不早了,送我们回去吧。”
池翮在路上,也不说话。
亏得吕薇和秦以筠有说不完的话题,否则这个晚上全是冷场。
送完二人回来,池翮慢慢往回走。
对别人来说,已经很晚了。但他的夜里没有早晚的概念。他失眠,就算熬到凌晨两三点,离太阳出来也还有很长的时间。
听见周围响起诡异的“飕飕”声,山上比山下更冷。
池翮联系了柳长旭。
“池总。”柳长旭随时待命。
池翮:“姜临晴是一个人住?还是和同事一起?”
“和同事一起,被安排在普通的标间。”柳长旭思考,池总是不是想把人换到单人间?
他想错了。
池翮:“没事了。”
两个人住,当然比一个人住要好。她瘦得不成样子,有同事关照,他也放心了。
*
助眠药物是金医生新调整的医嘱。
池翮吞完药片,躺在床上。
见到姜临晴,他时不时又回到混乱里,有时还有幻象。幻想和现实交织,一会儿真,一会儿假。仿佛要把他带回到曾经。
他从床上坐起来。
一片药量不够,他又吞了一片。他要睡一个好觉。
至于那“不能缺席的会议”,只是借口而已。
终于,池翮进入了梦乡。但他蹙紧眉头,背上冒汗,汗水越出越密,沾湿了他额头上的碎发。
可惜的是,池翮没有如愿以偿,得到一个好觉。
他陷进了噩梦里。如果是往常,他在噩梦的开始,就惊醒了。今天也许是因为加了药,他醒不来,只能在噩梦里徘徊。
小小的他,站在一棵干枯的,不余一片叶的大树下。
面前的一个男人,头发平平贴在头皮上,细眼睛,粗鼻孔,大嘴巴。皮肤是蜡黄的。他穿了件蓝的红的灰的,三色横条的上衣,腰上系了一条半残的皮带。常扣的那一个孔,毛毛糙糙的。
小池翮抬头就望见这一条皮带。
而长大后的池翮,侧躺着,也抖了一下。
男人端了一个浅口的,土黄土黄的大碗。碗上是红漆写的四个字:“招财进宝”。
男人说:“我是你的爸爸。”
小池翮向后退,退到了树干边。他还要退,粗糙的树皮,隔着衣服烙在他的背上。
男人低着一双细长的眼睛:“吃饭了。”
小池翮不吃。
男人把碗放到桌子,粗鲁地一解皮带。皮带松开。
小池翮见到,这条皮带的上下边缘都泛起了开裂的灰毛。
男人折起皮带,握在手里,用皮带指着他:“吃不吃饭?”
小池翮摇头。
男人:“妈的,是个哑巴。”
“你吓到孩子了。”这一个女人,和那个男人一样,喜欢穿鲜艳的衣服,比如粉红配深绿。她说:“他是你的爸爸,我是你的妈妈。吃饭吗?”
小池翮还是沉默。
男人推开女人,到了他的跟前:“哑巴,哑巴,一个字都不会讲。”他猛地用皮带抽了一下小池翮。
小池翮摔倒在地,仰头见到大树。
干枯的树枝,或粗或细,像是密密的一道网,捆住了上方的一片晴天。
有人跟他重复:“这是你的爸爸,这是你的妈妈。”
他在麻木之中,不是完全不讲话,他说的只有两句:“不是我的。我要我的。”
只有他的,才不会这样伤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