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爱后动物感伤 第38章

作者:李尾 标签: 现代言情

第48章 对酒当歌(九)

  隔天傍晚江明珠站在烧烤店门前的树下抽烟,后厨的准备工作该忙都忙完了,两位阿姨也在那儿穿肉串了。

  她至今还有些无所适从,昨晚在万清家的崩溃来得猝不及防,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她解释不了,也应对不了那样的自己。昨晚周景明送她回家,要她好好睡一觉,她怎么能睡得着?只要想到自己那一刻的无措、笨拙,把好好的气氛搞成那个样子,她就无地自容。

  她一夜未眠,反复想着该怎么解释自己的失态,可早上大家如往常般,万清在群里晒晨跑的路线,周景明晒早餐,张澍则发了她表弟的车型,说以前在 4S 店估过价,周景明顺着她话就细聊了这辆车……

  除了她,好像并没有人在意昨晚的事儿。

  也在这一刻她才意识到,也许这才是真正的“成年人”。

  成年人,成年人,如何成为一个恰如其分、审时度势的成年人。

  不,她偏不做那样的人。她就要做一个不识时务、爱憎分明的成年人。

  她秉持的价值观是:对我好的人,我加倍奉还;不想我痛快,那大家都别痛快。

  今天中午她又和奶奶拌嘴了,起因是她母亲来家里了。她那会正烦着,正在用力地刷牙听见了敲门声,她过去开门,是她母亲拎着东西来了。她当然清楚她母亲为何而来,开门后她慢悠悠地继续回卫生间洗漱,晾她在客厅拘谨地跟奶奶寒暄。

  她不着急了,她细细地洗漱,洗完又是往脸上拍水,又是乳,最后点点点……点了满脸的面霜,再用手指均匀地涂开。奶奶早就着急了,已经在客厅催她两回了。

  等她一切忙完才拉开抽屉,拿出提前备好的两万块钱撂到客厅的茶几上。在她撂上去的那一刻、正乖巧坐在沙发上的江芃芃懵懂地望着她。原本奶奶嫌尴尬喊了在房间写作业的江芃芃出来,要她喊明珠母亲为奶奶,三个人正局促地坐在沙发上聊。

  江明珠感到畅快的时刻不多,除了烧烤完坐在那儿喝上三罐啤酒、就是父母朝她借钱的时候了。她就盼着这个时候,每到父母吞吞吐吐朝她借钱的时候,她内心都无比畅快,这种畅快是极具悲怆性的,沸点有多高,降至冰点的时候就有多痛。

  她母亲拿上钱讪讪地离开后,她那个畅快呀,她在房间里来回转,她给奶奶的花儿浇水,她把才铺了五天的床品换下来,铺上套她认为更好看的。她情绪高涨的忙忙这忙忙那儿,终于两个小时后平静了,她也慢慢地消停了,奶奶斟酌着、慢慢地跟她商量,说她怎么也是生养你的妈,是芃芃的亲奶奶,怎么能当着孩子的面给长辈难堪……

  话又都被她说了,江明珠看向她,回她:你当年也没少当我面说她坏话呀,还怂恿他们离婚……

  从前说这话噎奶奶她也隐隐有丝痛快,就算感到愧疚也是在当下那十分钟里。但此刻她站在这儿抽烟,反复想到中午时奶奶的脸,想到母亲拿钱离开时的神色,再想到昨晚在万清家的一幕幕,她用力地抽几口烟,试图驱散内心升腾起来的茫然。不是爱,不是恨,也不是悔,是一股空荡荡的茫然。

  群里又在聊天了,张澍发了她在父亲家的自拍,说国庆长假呢,今天来父亲家聚了。万清问她国庆假和去你父亲家聚餐,有什么必然关系?张澍说有啊,往常找借口能避则避,国庆长假好几天呢,避不过去。

  江明珠看着她们的闲聊,又做了一件不合时宜的事,她莽里莽气地回:【对不住,昨晚我又破坏气氛了……】说完她眼睛再一次发胀,内心那股空荡荡瞬间被各种难以言说的情绪填满。

  万清回:【没关系。】

  张澍回:【哎呀没事儿。】

  万清斟酌着,诚实地回:【我也有过,我曾经也有过那样的念头。】

  过去得有五分钟了,周景明回:【我没有。】

  张澍也回:【我也没有。】

  万清正在厨房里煎口菇,她迷恋上了煎口菇,特别当菇口朝上煎出来的那一兜水,鲜得不要不要的。这一招还是跟周景明学的,昨晚他送了江明珠回家后,回来独自站在厨房里煎口菇,煎好关火他去了卫生间。她心闲觉得口菇有啥好吃的?就筷子夹了一个放嘴里,先不说菇咋样,就那一兜汁啊,那一兜汁太鲜美了,等周景明从卫生间出来,十几个口菇里的汁全没了。

  他二话不说,转身就回自己家了。

  她煎着看着群聊天,早跑题了,张澍先扯了句她父亲准备自驾去看三峡大坝,周景明就聊到了那一百多万的三峡移民,他大学舍友就是库区移去崇明岛的,他还去过他室友在崇明岛的家。他跟他室友的父亲聊天,他父亲就形容他们是一朵朵蒲公英,吹去哪儿是风决定的,能不能落地生根是土壤决定的,而他们能做的就是随遇而安。

  万清看完这俩人的对话,私聊周景明:【我煎了口菇。】

  周景明没回她,继续在群里聊。

  ——气性还怪大。

  江明珠还站在树下抽烟,屋里都陆续坐两桌了,小豪喊她,她回头说你先烤着。她把最后一根烟抽完,烟头用脚碾灭,给家里去了电话。电话是江芃芃接的,问她,“咋了?”

  她轻轻地问:“你在干嘛?”

  江芃芃说:“我在看漫画。”

  “哦。”她问:“吃晚饭了么?”

  江芃芃说:“太姥姥还没回来煮呢。”

  她问:“太姥姥去哪儿了?”

  江芃芃说:“她跟楼上奶奶结伴去打疫苗了。”

  她顿了片刻,问:“太姥姥心情怎么样?”

  江芃芃说:“她可开心了,楼上奶奶说打疫苗能领一箱纯牛奶,她健步如飞地就去了。”

  ……

  店里阿姨催她了,食客都上来了,小豪已经在后厨手忙脚乱了。

  她挂了电话,先给江芃芃点了份披萨,准备回去烧烤时看见奶奶在街对面准备过来,她挠着头皮讪讪地上前……忽然抬脚冲了过去,冲过去后发现倒地的不是奶奶,只是和奶奶穿了同样衣服的老太太。她打了 120 后准备回去烧烤,可想到她也是别人家的奶奶,就蹲在那儿陪着她等救护车。

  周景明闲着也没事儿,收到私信后自然去了万清家,见她在厨房煎口菇,他坐在沙发上心不在焉地玩儿手机。万清煎好装了盘,端过来在他旁边坐下,小心翼翼地夹起一个喂到他嘴边。

  他别别扭扭地说:“我不吃。”

  万清催他,“快点,汁要溢出来了。”

  他先嘬了汁,然后吃掉口菇。万清又夹了给他,要他把汁嘬了,她吃口菇。

  之后食欲大开,万清拿出冰箱的肉卷解冻,又去楼下买了紫苏叶,俩人就站在厨房的平底锅前,用紫苏叶包煎好的肉吃。

  周景明就吃了一口肉,吃了两根煎芦笋,其他时间都在给万清煎肉。万清知道他自律,也不劝他吃,手里端着盘子背倚着橱柜自己吃,吃着聊着他们俩的事儿。

  也都三十出头了,不小了,没什么好磨合的。结婚生子,是提上日程呢,还是再玩儿一两年?

  周景明煎着肉说:“提上日程吧。”

  万清笑笑,逗他,“将来咱俩会不会因为口吃的就闹离婚?”

  “去你的。”周景明回她,“我昨晚不是因为口菇生气。”

  万清没多说什么,回房间拿了块手表给他。她托朋友从香港买的。

  周景明看着手表问:“给别人买过吗?”

  “没。”万清帮他戴上,“只给你买过。”

  “多少钱?”

  “小四万。”

  周景明说她,“破费了。”

  万清回他,“看你那样儿。”

  周景明忍俊不禁,看着表盘,轻轻地问:“你想要什么?”

  万清说:“我要的你已经给了。”

  周景明一只胳膊虚揽着她腰,继续给她煎肉。

  俩人就站在厨房,轻声细语地小聊。周景明同她说了江明珠早些年的经历,昨晚他送江明珠回家,江明珠让他把这些事跟万清和张澍说了。她不行,她亲口说不出来,那种感觉像绞刑般的难受。

  /

  国庆节过后没几天,江明珠突然就收到了派出所的表扬信,对其见义勇为的善举深表敬意和感谢。电视台也来了,为此做了深度报道,老人“摔倒”扶不扶?见义勇为,人间大爱!

  当她们在公号上看见文章,看见“侠肝义胆的江女士”都大笑不止,怪奇怪的。江明珠原本算不上见义勇为,但她在冲过去扶摔倒老人的那一刻被电瓶车撞了,胳膊肘那一块全擦伤。且不顾个人安危与利益,一直陪着老人到医院直至联系上家属。那一晚烧烤店因为没烧烤大师傅,拒接了诸多食客。

  奶奶也为这事深感骄傲,为此特意转发了朋友圈,让江芃芃帮她编辑:文章里侠肝义胆的江女士就是我大孙女。这还不够,她专门下楼往唠嗑的街坊堆儿里扎,左右话题都跑不过她见义勇为的大孙女。

  江明珠则倍感心虚,事发当晚她就在群里说了,她是认错人了。直到派出所送她表扬信,她个愣头青直接坦承认错人的事儿,人就不在意,说动机没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因她的及时帮助救了老太太一命。

  这晚几个人来烧烤店聚,江明珠忙完出来,手指捋着她那一把金毛,问要不要把头发染黑?总感觉现在这样儿……不得劲,像一个游手好闲的街溜子。

  天已经凉了,街上的人不是外套就是开衫了,她们喝酒都要常温和冰镇的掺着喝了,特别是周景明肠胃不好,冷食吃多就闹肚子。他们三个人闲坐在烧烤店门前的折叠桌前,张澍跟他们俩聊几句,埋头同母亲微信聊几句。

  原本每周五晚是她们母女俩约好的“泡面时刻”,晚上聚一块看看电影,吃吃泡面,躺床上聊聊天。但今天母亲去了外省,约会就改到了明晚。她们母女俩也一个礼拜没见了,彼此也想念了,张澍口是心非地说:【你要忙就下周吧,我理解你。】

  张孝和回:【明天上午我就回去了。妈也想你了。】

  张澍感到愉悦,问她:【你在干嘛呀?】

  张孝和回:【跟女儿聊天呀。】

  嘿嘿嘿,张澍回:【妈妈,我也好想你呀。】发出这段话她热泪盈眶,想到明天就能看见母亲就感到好幸福。

  张孝和问:【看你的照片感觉你又瘦了?】

  张澍回:【哪有,我都感觉又胖了。】

  张孝和回:【你脸肉肉的更好看,不要刻意减肥。】

  说到减肥,她举着手机偷偷拍了对面的周景明,回她:【周都减脂两个月了,也戒烟了。】

  张孝和回:【他们是计划要孩子了。】

  张澍吃惊:【谁说的?】

  张孝和回:【你温姨昨天联系我了,要我做媒人去见万清父母一面。】

  张澍问:【他们俩自己谈的,干嘛要媒人?】

  张孝和回:【傻子。那也得有个礼数,我是去商议结婚的事儿。】

  张澍回:【哦哦哦,明白了。】发完看一眼对面的俩人,万清坐在那儿,一只手很自然地撑在周景明的膝盖上。

  张孝和问:【你呢,你和那位交警有进展吗?】

  张澍忙回:【……就还那样儿,我不好意思要他微信。】

  张孝和回:【随缘吧。】

  张澍回:【我也这么想。我现在能经过看见他就很开心了。】

  张孝和回:【能收获这样的开心也很好了。】

  张澍肺腑地回:【妈,我真的好羡慕你呀。】

  张孝和回:【一天里能在某在片刻感到幸福,我就很知足了。】

  张澍问:【那你幸福嘛?】

  张孝和回:【傻样儿,当然了。】

  张澍忽然就特别地心满意足,一扫这一两个月的低落。这俩月的破事儿可太多了,能与人言的,不能与人言的,种种烦心种种压力。你觉得自己已经很不错了,很优秀了,可最后发现什么也不是。

  她仰望夜空,莫名就想到了鲁迅《秋夜》里描述的天空“奇怪而高”,还有那句著名的“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是啊,为什么要这样写呢?当年老师要她们分析的时候她们也不理解,如今好像有那么点懂了。想到这些她摇头失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对面的万清鸡皮疙瘩都出来了,说她,“别这么笑,怪瘆人的。”

  她倒酒,同万清碰,豪情万丈地说:“敬鲁迅!”

  ……

  店里的江明珠烤完出来了,脚勾个凳子坐在她们面前,手指捋一把金毛,郑重其事地问:“我要不要把头发染黑?总感觉现在这样儿……不得劲,像一个游手好闲的街溜子。”

  她话落,一桌人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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