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黄橘绿时 第121章

作者:勖力 标签: 都市情缘 近水楼台 婚恋 现代言情

  富芸芸道完这些,琅华在那头,良久的沉默。

  还是周主任带教的学生过来给她吊点滴才暂时打断了母女的交心。

  *

  晚上十一点多,白日的酷暑散去些。

  孙开祥院子多日不开的中央空调重新启动了,因为几个相较有经验的,都在跟施惠进言:老爷子逃不过今晚了。

  阿秋再三征询施惠的意思,才看到他微微颔首点头了。

  室内逐渐弥散开冷气,拔步床上一对福寿双全的老人在帮孙开祥脱衣擦身子,一件件换上早先预备好的寿衣。

  房里悉数屏退旁人,只得孙施惠一个。

  他站在南窗下,一隅月色捎进来,光影交错,他头颅的影子在那青砖上来回折返。

  缠绵病榻的人,即便只有一把骨头了,想要他配合着穿衣,也实在艰难。

  孙施惠饶是看床上这些他不大认同的旧礼,头目森然,依旧走过去了,想搭把手,边上的阿秋拦住他,说本家不要碰。爷爷之所以坚持要这套旧礼,也是想着后辈子孙昌盛。

  孙施惠陡然再回头去,迎面朝着窗外夜色朦胧。

  他不能抽烟,只把手里的火机开开合合,弄出规律的动静。

  不多时,后头喊好了。

  孙施惠再折回去,爷爷一通折腾,气息更弱了些。他伏到他气息边,也听不大分清爷爷到底要什么。

  正巧孙津明连夜出去拿回来先前送修的那对金表。

  送到二叔跟前,孙开祥才勉强醒豁开些眼,摩挲着这对金表,示意施惠,“我同芸芸的,一切首饰相关,都留给……琅华。”

  孙施惠痛快应首。

  “遗嘱,何宝生自会找你们过去的。”说着,孙开祥投一眼身边的津明,他关照津明一并过去。

  孙津明伏下身来,喊二叔。孙施惠冷眼旁观,要给津明让位置时,爷爷又死命攥住他的手。

  那股力道,攒了几下,忽而逐渐松散起来。

  孙施惠直觉不好,脱口就喊外头的汪盐。

  那头,琅华的一袋点滴没有打完,听到阿秋急匆匆奔过来。琅华都没等到那个带教学生给她下针,她自己就拔了。

  血珠子汩汩往外冒。

  富芸芸年纪大了,哪里跟得上琅华的脚步。才相约走了几步,就差点绊跌倒,琅华闻声,回头看她。

  富芸芸要她不要管她,“你先去。”

  琅华木了木,终究还是折回头来搀母亲了,与其她一个人,她更希望有人和她相约脚步。

  她们母女俩到的时候,房里交错站了几行人。

  琅华走过去,床上的父亲死死捏着施惠的手,也只得施惠那么近身地守着父亲。

  孙开祥已经话不出任何字眼了,只拿浑浊幽弱的目光,记忆般地描摹着他挂碍的人。

  他这辈子大概最对不起的就是他的妻女。

  芸芸骄傲了一辈子,最后,她也不稀罕孙开祥为她更改任何遗嘱。

  那天,陡然谈起来,二人还像年轻时那样。孙开祥逗她,我该留点什么给你呢?

  富芸芸回他,你人都不给我了,我还要你的东西做什呢。

  这是年轻时,闺房里的话。

  孙开祥哄起妻子来就是,我人都是你的了,还有什么你不能作主的。

  琅华,他只盼着女儿好好的。不能安身立命,那就修个任性恣意也是好的。不然,对不起他当初执意要这个孩子的妄与图。

  孱弱即将要熄灭的光,终究还是辗转到了施惠身上。

  他拖琅华的手到施惠手背上,不消他开口了,施惠明白爷佚?爷的意思。

  再次也郑重地答复爷爷,“放心。”

  小时候,施惠刚来,满心满意要妈妈要阿姐,吃饭要么把饭含在嘴里,要么吧唧嘴。

  孙开祥为此,特地拿那种戒尺打他的手心。

  带他出去应酬见长辈,施惠一时失察且失礼,外人的面,他没有喊他爷爷。

  孙开祥回来,冷落了他有一个月。

  孙施惠那会儿最开心最放下心防的时刻,就是汪家爷爷来做客。带着他们家的小孙女。

  每逢,爷爷都是开怀的。

  家里饭桌上,也不冷落。

  汪盐爱吃什么,爷爷甚至允许她站起来,走动着夹菜。

  孙施惠那会儿恨死这个猫猫了。他觉得她在装可爱。

  他骂过她,装可爱。

  猫猫:我没有。

  施惠:你就有。

  猫猫牌复读机:我没有!!!

  爷爷那会儿看这两个吵嘴,有趣极了,要猫猫就嫁给我们施惠吧。

  十岁光景的猫猫当即反口,说不要。

  又不知道从那里听来的歪风邪话,说结婚要生小孩的,从咯吱窝里掉出一个小孩来。

  孙施惠骂她笨到没救了。只有猪才会相信这些。

  ……

  爷爷逐渐冰凉的手,万般牵挂着握着他的一双儿女,儿女的儿女,拼着最后流连的心迹,喃喃朝施惠,“第三……遗嘱……遗嘱……”

  终究,执迷的人,悟也好不悟也好,他挣不过命运罢。释怀的一口气,喊汪盐过来,孙施惠牵住汪盐的手,再俯身到爷爷耳边,郑重也成全的口吻,“盐盐怀孕了。如果她和老师都不反对的话,孩子会和我一样,姓孙。”

  床上的人听去了,久久没掀动目光。一味地看着施惠和猫猫。看到他们一齐地点头,才信去了他们的话。

  终究,那一口气,停顿在凌晨过来些。

  房里起起伏伏的哭声,孙施惠看腕表,零点过六分。

  阿秋擦着泪地安抚施惠,到底爷爷是有福气的。老话里,白事停灵要三天。如果爷爷咽气在零点前,这一天就没了。好在撑到了零点后。这样的白事,就是板板正正的大三朝。

  阿秋还在那里絮叨着,孙施惠徒然起身,径直往外头去。

  汪盐不让任何人去追他。

  直到半个小时后,她在前院的游廊下,看到有人孤身背影地坐在廊沿上。

  那摇曳的六角灯笼下,孙施惠脚边七八个烟头。

  汪盐挨着他身边,与他错面相坐。

  悄然月明里,问他,“哭了吗?”

  “嗯。”

  “不要紧,月亮不亮,我们都不看不见。”

  面朝月亮的人,还要再摸一根烟出来,汪盐不肯,把他烟盒子收了。“够了,你答应我戒烟的。”

  “汪盐,恨一个人的一口气没了,原来也这么难受。”

  “你不恨爷爷。孙施惠,你甚至还没闹明白什么是爱什么是恨。”

  听她这么说,某人有点不服气,他什么时候都不准她数落她,偏头过来,“就像你闹不明白,什么是疼什么是舒服,对不对?”

  “呸。”汪盐轻悄悄地骂了他一声。

  对面人即刻来拥住她。“汪盐,爷爷真的走了吗?”

  温柔的人,里子里无比坚韧。她伸手在他后背上抚了抚,与他一起接受现实,“是的。孙施惠,你只得再歇一刻钟,还有好几天的迎来送往等着你忙。”

  “我说我累得不行,你会不会笑话我?”

  怀里的人摇摇头。他不禁更拥紧她一些。

  “我以为我永远不会朝他低头,可是,汪盐,他握着我的手时,我头皮在发麻。”

  “就像你说的,我不那么做,会后悔的。”

  他在说,那个不存在的孩子。

  “嗯,世上最不需要推敲的就是不后悔。”

  孙施惠松开拥抱,来勾她的下巴,借着月色看清她,他心里才安静些。

  他们在这宅子里认识二十年。

  从爷爷起,到今晚,爷爷去了。

  “汪盐、”

  “嗯。”

  “我不想你离开我。”

  “好。”汪盐满口应答他。

  随即,月下交错相拥的人影,耳鬓厮磨里,分不清谁的眼泪染到谁。

  孙施惠再扶住怀里人的脸,补充道:

  “从很久以前开始。”

  从她来这里,说她路痴,认不得路开始。

  汪盐那会儿怪这座宅子太大,她不分南北了都。

  爷爷打趣地教猫猫,早上来,有太阳的是东边;下午来,有太阳的是西边。

  猫猫顶真:那阴天、下雨和晚上呢?

  孙施惠那会儿嘴硬且讥讽:你可以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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