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天鹅 第9章

作者:小红杏 标签: 天之骄子 现代言情

  返景入深林:花了十分钟。

  余葵哽住,把打到一半的小作文哐哐删掉,想着大神背包里那几本天文物理类读物,绞尽脑汁往对话框输入新的马屁破冰。

  小葵花生油:您是物理老师吗?这么难的题都能做出来,速度还那么快,比我们老师还厉害!

  估计对方觉得她的赞美无聊且千篇一律,没再回复。

  余葵盯着资料框的头像失落发怔,盯久了才发现,那人看上去乌漆嘛黑的头像,竟是一片瑰丽而巨大的盘状结构漩涡星云。她本只打算放大随便看看,谁料退出时不慎手滑,戳进了人Q.Q空间。

  心里咯噔一下,余葵连拍自己不听话的右手。

  都没钱买黄钻贵族,贸然进人空间留下访问记录多讨厌…不过网页都加载出来了,不看好像又有点不划算,而且——

  她发现自己好像多虑了。

  返景入深林的空间数据非常奇怪。日志、相册所有动态加起来不到二十几条,留言却多得惊人,访客更是达到了惊人的六位数。

  以这个量级的访客数,管谁在背地里窥屏,主人压根不可能在意得过来。

  这么荒芜的空间,连块菜地都没开垦,空间装饰还用着默认主题,那么多人每天到底都来看什么?来开荒吗?

  好奇心勾上来,余葵也顾不得冒犯不冒犯了,移动鼠标下滑。

  空间最后几条动态停在两三年前。

  相册po图分别有北京市中学生航模大赛金牌、某全国数学联赛金牌、全国中学生机器人大赛获得的铂金奖杯,再往前……如出一辙高大上的比赛环境,明亮的聚光灯,大同小异的荣誉展示,只是缺少了主人公。

  它像是某人的战绩陈列橱柜,没有情绪、冰冷地向人展示着这个孩子全能。

  动态戛然而止在某一天,像是已经厌倦一般,他没有再发布过任何内容。能看到的留言里,全是好友在催更动态。

  余葵被震住了,照片里的一切离她太远,是她这辈子从未触摸过的世界。

  那人获得这些奖牌时候,她在干什么?大概还穿着拖鞋在村外的田埂上疯跑,抓蚱蜢捞泥鳅。镇上赶集时在地摊淘本漫画书,都能炼油渣一般入迷地反复看好几个星期,直到每一页都被翻皱打卷。

  对方是同龄人吗?

  她忍不住猜想,又或者,是个孩子和她差不多大的物理老师?

  思绪纷飞半晌,再返回聊天页,她晕乎乎鼓起勇气和人搭讪。

  小葵花生油:大神,我以后再遇到不会的题目还能找您帮忙吗?不是白嫖答案哈,就是…就是放假时候遇到很难的题,能不能问您一下。

  解释了好像没解释。

  余葵语无伦次,咬着指甲忐忑不安地再打补丁:“麻烦的话就算了。不瞒您说,其实我很笨的,经常考全班倒数第一,上课很少能听懂,同学们学习都很紧张,也没有余力帮助我,于是只能抄了一学年作业。您是我遇到的第一个能把解题步骤写得那么清晰的人,真羡慕您有颗聪明的脑袋,能把物理学那么厉害……”

  吸取前面的教训,这次她打完一句就发一句。

  也许是素未谋面又隔着网线的缘故,余葵前所未有地胆大,几乎把人家的聊天框当做她碎碎念的树洞。

  聊天框另一端,时景正在刷往年物竞复赛卷子。

  手机震个不停,他皱眉放下笔,怕这姑娘后面还有一整篇小作文,干脆打断她。

  返景入深林:我很忙,有题直接发。有空我教你,没回就是没空。

  这就算答应了?

  馅饼来得太突然,余葵蒙了一瞬。反应过来,指尖已经连点出去好几个兴奋道谢、献上膝盖的表情包。

  返景入深林:可以了,差不多就行。

  笑容僵在脸上。余葵正反思自己的连环信息是不是轰炸到了人家,信息框又一次弹来回复。

  返景入深林:用不着羡慕任何人,所有人进入不擅长的领域一开始都很笨拙,想学会不擅长的东西,势必要付出更多的精力,但凡能把基础打牢,高中物理还远远不到比拼天赋的地步,不聪明也能学得好。

  这是在开导她刚才那些抱怨吗?

  不知道是不是盯着电脑看久了,余葵的眼睛有点酸。

  她开智晚,小时候的事大多记不清了,但还记得三年级期末,班主任跟外公谈话。

  “余葵这孩子可能不适合读书,她不来学校也就罢,来了坐教室里一堂课能听前五分钟都算认真,剩下的时间不是盯着人家辫子晃,就是在课本上涂小人,你说这怎么教……”

  从那时起,她身上“绣花枕头”的标签就没摘下来过,大概都默认了是个笨姑娘,哪回考高分,才要被怀疑是不是偷抄人卷子。连老两口都悄悄嘀咕,会不会是余葵小时候总发高烧,针水输多了,对智商有伤害。

  返景入深林是第一个这样告诉她的人。

  余葵忽然不再觉得换错包是件糟糕的事了,丢了暑假作业和漫画书又怎样呢?像她这种敏感、自卑、又消极又脆弱的女生,如果不是阴差阳错捡了人家的包,估计一辈子也没办法在任何人面前坦诚自己,哪怕隔着网线。

  周日,为赴约交还书包,余葵午觉没睡完就起床洗澡。

  出发前,捏着老程给的五十元美发基金在附近修剪童花头。

  老街区物美价廉,才要八块,大爷收了钱还意犹未尽:“姑娘,你那头帘真不修吗?眼睛都挡上了,我给你剪掉半寸,再修修眉,保准你跟那个娜塔莉波特曼一样。”

  “爷爷您还认识外国人呐,真厉害。”

  余葵誓死捍卫自己的安全刘海,脚步悄悄往外挪,只等一找完钱就溜。

  等老头拿到趁手的剃刀,再瞧,门口已经没了人影。

  他摇头嘟囔,“现在的孩子什么审美,父母把模样生得那么好,非要拨片头发下来遮上。”

  隔壁美娟水果店老板娘记忆力惊人,时隔多年,余葵一进门,就把她认出来。

  余葵本来只打算用剩下的钱买袋苹果送网友,出来时,怀里又多了几颗免费的葡萄柚和一大把红枣。她抱着超负荷的塑料袋踏上公交车,满头大汗提前抵达西昌路公交车站等待。

  这一等,就是三个多小时。

  她起先还能淡定地躲在公交站牌的阴影里翻漫画书,然后下午的天越来越闷、越来越热。

  先脱书包、又脱校服,直到整个人都像一条烘干的咸鱼时,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猝不及防落地了。

  学校七点晚自习,此时已经接近六点钟。

  余葵上学从没磨蹭到这么晚,她有点慌,想先回学校,又怕网友到了白跑一趟,可再不上车,晚自习就要迟到了!

  偏偏她还没手机,联系不上对方,不清楚出了什么状况,只能来回踱步,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手表转到六点二十分,眼见时间彻底来不及,她终于一咬牙,踏上了迎面驶来的公交车。

  出门没带伞,害怕打湿了人家的书包,到站前,她干脆把书包抱在怀里护住,左手拎水果,使出吃奶的劲儿和跑八百米的速度,一口气淌过马路,终于在预备铃响起的瞬间飞奔进教学楼。

  楼梯间已经没有学生了,刚剪的短发滴答往下落水,袜子也湿透,余葵现在活像只落汤鸡,她上气不接下气,用残存的意志力支撑着身体往楼上爬,心里拼命祈祷新班主任还没进教室。

  差生本来就惹人嫌,总是迟到违纪会让老师同学们更瞧不顺眼。

  人就是怕什么来什么。

  路上跑得太急,水果店老板娘给套的塑料袋本就轻薄,承重一下午终于不堪重负,在换手时断开,来不及反应,余葵回头,水果和红枣已经咕噜噜洒落一地。

  雨天楼道湿滑脏乱,都是学生踩过的脚印,苹果滚两圈就裹上污水。

  闭眼两秒,呼出口气,她把书包背回身上,认命地往回走,蹲身将地上脏了的水果将就拾回破烂的塑料袋里。

  水滴顺着眉骨滑进眼眶,不知是雨还是汗,蛰得她生疼,水果从指尖溜出去。

  她仓促抬起胳膊肘,用校服胡乱蹭几下,眼前的地砖纹路总算清晰,那颗没抓稳的葡萄柚越滚越慢,最终停驻在对面的白色球鞋跟前。

  球鞋的主人退了半步,球鞋移开,留下一粒被踩扁的红枣。

  “抱歉。”

  从余葵的角度看去,那人左手拎着滴水的校服外套,身上大片水迹,显然也被这座城市阴晴不定的天气害得不轻。她刚想说没关系,目光上移——

  少年被大雨冲刷过的黑发和眉眼毫无征兆地撞进了视野。

  转学生。

  余葵的心脏几乎瞬间被挤到嗓子眼,脑子里只剩一团空白,低头找回自己声音。

  “没事,怪我把东西洒得满地都是。”

  男生没有直接离开,弯腰捡起鞋畔的葡萄柚递过来。

  他的手太漂亮,细腻修长,肌底带着雨水浸洗过的冷白,如玉般润泽。

  余葵这才察觉满地狼藉挡了人家的道,忙起身伸手去接,岂料就是这个动作,让怀里打结后勉强能用的袋子又一次破溃。

  刚捡上来大半的果子重重砸在地板和脚背。

  至此,原本饱满通红的苹果,有的已经彻底被磕到淤青变色。

  那是买给返景入深林的礼物,是她精心在水果店里一颗一颗挑选的。

  余葵在公交车站等待三个多小时,最后还是被了放鸽子,没有任何交代。她回来一路上忙着焦灼,此时心头终于后知后觉涌入一股无名的失望窝火,潜意识里却又隐约有种‘就应该如此啊’的卑微惯性,把负面情绪往下压。

  不是已经习惯了吗?总是被忽视、总是被辜负,这一次又有什么好特别的。

  塑料袋彻底不能用了,余葵的衣裳里外也都湿透,怕走光不敢脱外套,只好拉起校服下摆,把捡起来的水果放在衣摆制造的兜里。起码先把路清开,别挡到人上晚自习。

  其实乡下人到山地田野里摘果子豆荚有时忘拿袋子,也这么干。

  但这回不知哪里出了错,余葵一边装、这些滑溜溜的苹果一边漏,手越急掉得越快……有那么一刻,余葵甚至都想扔下这些该死的坏果子逃离楼梯间,可她移不动脚。

  因为这堆东西花了她四十块。

  广播里传来晚自习铃声,旋律在校园里回荡,宣判着两人已经迟到。

  从衣摆砸下去的苹果裂开,红皮白瓤沾上污水,余葵耳朵嗡嗡作响,她能清晰听到脑子里那根绷到极致的弦“砰”地断了,之前极力抑下的负面情绪在铃声反复的催化下疯狂卷土重来,汹涌淹没一切。

  就没有一件事情是顺利的,全都在脱轨失控。

  不要哭,余葵,不准你更丢脸了!

  她鼻子酸涩,试图控制意念将泪意下咽,但还是有些不听话烦人的泪珠子从泪腺里涌出。

  时景想着自己毕竟踩烂人家的东西,反正都迟到了,索性蹲身帮忙一起捡。

  直到女生的眼泪没有预兆地砸中他虎口——

  若不是还带着温度,他都险些要以为是对方发梢落的水。

  她被雨淋透的短发静垂着,细小的下巴埋在胸口,怀里兜着一堆无处安放的苹果,捡东西的动作机械又笨拙。

  看不清神情,时景不能确定她是不是真的在哭。

  犹豫两秒,他拧干手里滴水的新校服,递过去。

  “用这个装吧,第一节 自习课下,拿到四楼理一班还我。”

  反正已经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