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觅芽子
无必要的时候,他也不出门,西边的阁楼被他锁起来,连带着西边的古戏台子,也再也无人迈进过。
林伯和一屋子人,都静若寒蝉,只是看二爷恢复了从前未有阿烛姑娘来时的生活,却也知道,那生活,其实是断然回不到过去了。
等到秋日露水浓重的时候,林伯犹豫再三,还是敲开了江昱城的门,支支吾吾地说到,兰烛跟林渡回了杭城。
江昱成彼时坐在窗台那雾松下,手中小篆狼毫笔一顿,手中劲道忘了收,墨汁渗透几张宣白纸,笔下顿时一片荒唐。
第49章
兰烛回杭城是因为墓地改制迁移。原先的山间土坟都要移置到公墓,她外祖父就她母亲一个孩子,她母亲也只有她一个女儿,几番周折,镇上的人才联系到了她。
林渡觉得这事,兰烛一个人或者不好处理,就跟着一起回了杭城。
兰烛收拾东西的时候起先阻止到“我回杭城那是私事。”
林渡“恰好我也想去杭城看看,据说那西子湖美如天堂,烟雾朦胧,浩渺如画。”兰烛不由地笑了,"那得是春日雾气浓重的时候,这都入秋了,你想看的那些,估计是看不到了。”
“秋日映湖、黄叶翻飞,那就是另外一副场景了,正好我也没事,你就当是个闲散的富二代游山玩水、”
兰烛“服了你了,去吧去吧。”
林渡挑眉“谁让西湖一年四季都是美景呢。”
兰烛“等你感受过黄金周旅游季,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林渡“这倒是,往常从新闻中看到西湖,并不觉得有多美,不过平日从嘴里听你说的西湖,倒是比我新闻里见过的要更美一些。”
兰烛听到林渡说了这句话,一瞬间脑子里嗡的一声,响起那个熟悉的声音,脑子里接二连三的,响起那些片段。
他环着腰抱着她,在她耳边缱绻地说要陪她回杭城。总觉得她说的杭城,比他见过的还要更美一些。
如今物是人非,想来倒还是有些伤感。
原先认为无法割舍的关系,其实真要割舍的时候,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和江昱成交心的后劲的确很大,时不时传来的阵痛也会让兰烛不敢回过头看那近乎三年的时光。
所以她打定了主意地别回头。
入秋的杭城虽然没有槐京冷,但是天地间也多了许多肃杀之气。
兰烛在生活上是一个走到哪儿就想到哪儿的性子,她原本想下了飞机后打个车,朝距离自己小镇比较近的临安方向找个酒店落脚,谁知林渡却已经安排好了一切。
“搬迁的事情要等到后天下午, 所以我们不用着急, 晚上就住在西湖边上吧, 我在灵隐山脚下定了个酒店,环境幽静,很适合休息。”
他既然做了决定,兰烛也不好反驳,只是数落到∶“按照您这花法,我们剧团还没有赚钱就要赔光了。”
“是我自掏腰包好吧”林渡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兰烛面前,把她的视野全部堵住,“请你住你还数落我”
兰烛“好啊,请我住我愿意。”她拿了行李往前走。
林渡插着兜站在那儿,“我私人请的,你要不要表示感谢?”“那你说说,怎么个表示感谢”林渡想了想,“要不,陪我逛逛”兰烛“你想去什么地方逛逛”
“不如去灵隐吧,据说那儿求财求势特别灵。”
“你这消息后不灵通了,灵隐寺最灵的还是求姻缘。”兰烛笑着拒绝他, 拉着他手边的箱子,“咱们就不去了,姻缘什么的,多影响剧团运势。”
林渡原地不动,撇了撇嘴,抓着兰烛的行李不放。
兰烛走出去后又被拽了回来,一脸无奈地看着林渡,“行吧行吧,这么大个人,连个恋爱都没谈过,怪可惜的,带你去求,带你去求,行了吧。”
林渡这才放开兰烛的行李,走在了兰烛前面。“灵隐寺球姻缘,真有那么灵”林渡突然说了一句。兰烛拿着手机回着小芹消息,皱着眉头。“嗯,灵。”
她刚说完,就撞上了前面男人的脊背,兰烛揉揉脑袋,抬头,“林渡你干嘛,急刹车啊。”林渡停下来,转身,拿着行李箱看着皱着眉头质问自己的兰烛,伸手。兰烛下意识回躲。
他扣住兰烛后脑勺,松开另外一只手,对着兰烛脑袋上,那个眉头紧中形成的"川"子,轻轻一弹,“你能专心点吗阿烛?说好来杭城办祖坟迁置的事为主,修养身心为辅,至于工作什么的
林渡拿了她手机举得高高的,“说好留在槐京的。”
兰烛踮脚试图捞过,“好嘛,给我,我不回了。”林渡抬眉,把手伸得更高些。“林渡”兰烛假装生气。
“好好好,给你。”林渡把手机还给她,“记住了,只谈美酒,不谈工作。”
“行呗,不谈就不谈,我也乐得自在,那怎么说,明天带你去灵隐寺,求姻缘?”兰烛仰着头看身后的人。
林渡挑了挑眉,目光落在兰烛身上,“好啊。”
第二天刚好是中秋,西湖北高峰山脚下围了一群摄影爱好者,据说今晚的月亮是二十年以来最圆的月亮。
兰烛早早地起来,带着林渡上了灵隐寺。
刚好赶上周末,寺庙内人影缭绕,求神问佛的人的人很多。
兰烛来过几次,对这儿很是熟悉。
暮檐褐的寺庙下,晨光隐隐绰绰,僧人早起诵念,香烟缭绕。江南的天和槐京的天不一样。
兰烛记得去年这个时候, 槐京的北山寺的银杏几乎要落完, 飘荡荡地落在她的衣裙上, 她虔诚地跪拜在神佛脚下,求一个现世安稳。
她转头问未跨进神殿半步的江昱成,“二爷,您求签吗?”
江昱成在秋日倦怠的日光里,偏过头来,笑着说,“阿烛,我从不信神佛。”
“求神拜佛,本就是寄托人所求所愿的,二爷,您没有所求,也没有所愿吗?”
他始终没有回答。……
兰烛不知怎么的想起这一段来,她从寺庙的青石上下来,掸了掸落在她身上的碎叶子。
林渡说要进去求一只签,问兰烛要不要一同去,兰烛笑笑,下意识地说道————她不信神佛。
说完后她一愣,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
她只得淡淡苦笑,而后抬目望向那悬挂在寺内的一道对联“人生哪能多如意,万事只求半称心”放空自己的思绪。
风起云涌间,殿内的信仰者双手合十,虔诚礼佛,兰烛听到寺庙山间风铃阵阵,回望众生众像,却在涌动流逝的人群中,看到一个极为熟悉的身影。
晨光下浮尘万千,唯他不染一二。
林渡从殿内出来,看到兰烛对着人群出神,上前一步∶“阿烛,你在看什么?”兰烛回过神来,“没有,出神罢了。”
大约是看错了。他说他,不信神明。
*
都说杭城美,但一脚陷进拥挤的人潮后找不到出口,被成双结对的游人簇拥着带着去自己也不知道的地方,再想享受美的心思,也荡然无存了。
西湖的确美,但若是一个人,更甚至是一个人怀着念想去,那些美就是一把把刀,徒增伤感而已。
江昱成这次行程,兴起尔至,他没有约任何一个商业合作,也没有约任何一个熟人朋友,只是一人,孤身来了这儿。
只是因为他听说,兰烛回了杭城。
他说要陪她回来的诺言一直不曾兑现,那份遗憾在心底,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江昱成也不知道,自己是来干嘛的,他只是循着记忆里,兰烛与她说过的那些地方走着。
兰烛曾经说道,南北山路附近全是各式各样的文艺小资店铺,各种各样的艺术展品、潮流玩意层出不穷,这么长的南北山路,这么美的南北山路,却不曾留给京剧国戏半个落脚的地方。
京剧在没落,在人们看不见的时代洪流里,不会作为人们谋生的手段,只会被别人称为"艺术品”,人们往往怀着崇敬的心情,却敬而远之,再到后来,它的留存痕迹,就会被挂在博物馆里。
他走在那南方落叶梧桐树下,驻在南宋留下来的长街下任意一个宾客盈门的咖啡馆外,想象着或许曾经,兰烛就在这儿,看着匆忙的人群,焦急的脚步。
再后来,他循着西湖北高峰上了灵隐。
他站在神殿外面,举头望向金身浇筑的神佛,思绪失神地掉落在沉世浮海中,脑中却突然想起来,兰烛问他的那一句"二爷,您没有所求,也没有所愿吗?"
他随着那些络绎不绝的信徒入殿,在焚香之间,他虔诚地跪拜在神佛面前。
他有所求,也有所愿。所求所愿,皆为她一人而已!
第50章
山寺空明。
神明面前求得一签,江昱成看来一眼,从文言文中不难看出,这签子的结果,不怎么好。他不露痕迹地将那签符带在身上,跨出掉木红漆高高的门槛,见到外头人头攒动,都挤在那揭签语的摊位上。
来往人一碰,江昱成回头,一个没什么生意的解签人发现了他,见他绕在这人群周围,人精似得就发现了他的需求,问到“爷,您解语吗”
见江昱成不搭理自己,他上前拽了他的袖子,把他往自己的摊位上引∶“您给我看看,我是这儿解语最准的人了。”
江昱成警告地看了一眼他拉着的袖子。
那人笑笑放开“您来这儿,求的是什么”“姻缘。”
江昱成垂着眉目,开口,把那签符递了上去。
那人将那签符拆开,皱着眉头摇了摇头。
他看了一眼江昱成,说到∶“爷,您这情路坎坷啊,菩萨说了,苦海无涯,回头是岸…”江昱夺了那签回来,“胡说八道。”
江昱成转身就走。
“胡说不得,灵隐寺求姻缘,灵验的很。您留步,这签也不是不可以解。爷,您别走啊,您听我说————”那解签的人留住要走的江昱成。
“万事总有个解法,我这有个宝贝,您瞧瞧——”他从黑色包里拿出样东西来。
江昱成抬眼望去,他手里拿着的,是一根廉价的红绳,系着一个普通的红玛瑙。
“买一个带在她手上,保准这段缘分,谁也拆不散,很灵的。”
很常见的商贩借着噱头贩卖东西的手段,还是做工如此粗糙的东西。
江昱成轻笑,没理会那颠倒是非的的解签人,匿入山下的红尘中。
到了晚间的时候,南宋御街灯火一片。
年年中秋,南宋御街的街口都会发一盏漂亮的月兔灯。兰烛很早就带着林渡来了。
街口早就等满了许多人,抱着孩子的大伯大妈们,扒拉着人群往里挤,满大街跑来跑去的孩子跟野马一样奔腾过来,原先排列的队伍时常被冲散,秩序混乱,来往嘈杂。
林渡绅士手一直护着兰烛,但看了看拥挤又疯狂的人群,还是皱了皱眉头∶“阿烛,刚我经过巷子口,看那儿也有卖兔灯的,样式和款式,和他们抢的都差不多,这队伍太长了,不如我去买一盏吧。”
“林渡——”兰烛拉过林渡的衣角,“那不一样的,御街抢花灯是传统,代表了一年的团圆美好,今天你上灵隐没求到好因缘,我给你抢一盏兔灯,也不枉你来杭城一次了。”
林渡有些无奈,想起今天在灵隐求的那只不是特别好的签,笑着说道∶“阿烛,我来杭城,本就不是为了这些……”
“你相信我,这灯真能给人带来好运,我小时候年年都来,年年都没有抢到过,我就这么大点个————”兰烛跟林渡比划到自己的腰身,“自然是抢不到的,所以才要带着大人来,你瞧他们——”
兰烛指着挤在她身边熙熙攘攘的人群,“大人个子高、力气壮,才能抢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