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觅芽子
她像一只流离失所的孤魂野鬼,麻木地看着人来人往。
直到她在拥挤不堪的剧院门口,看到水泄不通的人群把那儿堵了起来。
她以为剧院发现了其他的幸存者,几步颠簸着跑了过去,推开人群后,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失神地站在那儿,一瞬间,倾盆大雨落了下来,她干涩的眼角随之像是得到了释放,那一刻,她发现自己能喊出声来。
喉头的血丝带来的黏合感不再,她开了口,如同三年前风雪夜的那一场相见。
“二爷。”
他们最终拥抱在坍塌的废墟面前,两个孤独的灵魂终于不再游荡。
第53章
江昱成带着兰烛回了戏楼胡同尽头的浮京阁。
兰烛身上还有些擦伤,敷了药之后像一只离家许久的流浪猫,困倦地只剩舔舐自己伤口的力气,其余的时光,都是睡觉。
江昱成开着车,一路从南妄市出来,往北走。
他时不时看向缩在副驾驶上的人,失而复得的喜悦还未有持续许久,又被一阵恐怕再失去她的不安所代替。
南妄到槐京,十几个小时的车程。一路上,他没有停下休息,直接把人接回了戏楼胡同的浮京阁。
林伯得到消息,早早地就带着人在门口等着。看到江昱成的车回来,连忙让人上去接。
江昱成开了驾驶室的门,阻止了林伯他们碰在副驾驶的兰烛,“我来吧。”
他一身狼狈,但开副驾驶的门的时候,依旧动作小心轻柔,他靠近兰烛,解开她的安全带,单手揽过她的腰,在她耳边轻声说到∶“阿烛,我们到家了。”
她眼皮动了动,轻轻地嗯了一声。
江昱成轻轻抱起她,手上控制了力道,又怕自己的动作会略到她,于是让人拿了条毯子,包着她把她往房里抱。
他没有把她送回她从前住的那个小阁楼里,径直去了他的房间。
把人安置好后,他在她耳边压低了嗓音,柔声问道,“阿烛,饿吗,要吃点东西吗?”
被子里的人困倦出声“我想……我想睡一会。”
“好,你先睡一会儿,晚一点我们再起来吃饭好吗”
被子那头的人没了声响。
江昱成把窗帘拉上,把外头的天光隔绝,只留一盏暖黄色的床头灯。
直到安静的屋子里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他才从里屋出去。
他抓了一件浴袍,去了后院的温泉,把自己全部浸泡在水中,感受着水带来的失重感。
他闭上了酸胀的眼。
眼前开始一幕一幕地浮现他去南妄的所见所闻,当生死横亘在离别之前的时候,他才发现,什么对自己来说,是最重要的。
他沐浴完,换好清爽的着装,坐在客厅的长桌上。
林伯站在旁边,终于是送了一口气,他递着湿毛巾,“二爷,您终于是带回了阿烛姑娘。”
江昱成未说话,没有表情地吃着饭菜。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原本均匀的节奏突然一乱,玉筷被置放在桌边,他拿过湿毛巾,擦了擦手,“今天开始,让人把浮京阁的每个房间都装上窗帘,尤其是我那儿,原先的透光材质都换了,换上遮光性最好的。”
林伯想到兰烛困倦乏力又苍白的脸,应声∶“好,我这就让人去做。”
“还有——”江昱成出声阻止到,“浮京阁从今天开始,不接受任何人的打扰,四个院门连带着古戏楼台,也都关了”
“这…”林伯有些犹豫,“二爷,您外出的这段时间,老爷子几次差人来问过,若是您锁了浮京阁的大门,怕是……”
“有什么后果,我担着。”“是。”
“让阿诺把我后面的安排都推了吧。”“好。”
安排这一切,江昱成才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整个人缓和下来,不再对着无味的饭菜咀嚼,这才抬头对林伯,像是接上他刚刚的话茬∶“是啊,她终于是回来了。”
“这次,我不会让她走了。”
兰烛是在半夜醒过来的,她觉得自己口舌干燥,起来想找点水喝,只是她刚醒,眼睛还不适应这昏暗的光线,不小心碰到窗边的柜子,差点摔倒在地上。
“小心——”幽暗的灯光下,她对上一双眼。
兰烛这才想起来,她跟他回了戏楼胡同。
眼前的陈设与她走时并无不同,但眼前的男人眼里却比从前更为复杂和难以洞察。
他扶着她坐会了床上,柔声问道,“阿烛,你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好一点?”
兰烛麻木地点点头。
她像是一个宕机的处理器,失去了对于复杂感情的处理和判断,只会遵循本能去传递自己的感受。
“你一定饿了吧,起来吃点东西好吗”
他说完后出了门,不一会儿,端来一晚热气腾腾的燕窝粥。
他舀了一勺,粗心地往兰烛嘴边送。
那燕窝的热气还未到嘴里就烫到了她,她不满地扭头过去。
“抱歉。”江昱成拿着勺子,笨拙地收了回去后,又仔细地对着勺子吹了吹,端送到兰烛嘴边。
兰烛这才尝试了。
见她吃了,他眼底不由地蔓延开一阵喜悦,“怎么样,算不上很难吃吧”
她摇摇头。
江昱成才安下心来。
他临睡前,本来拜托王婶小厨房里炖着燕窝粥,又怕王婶疏忽了,没有用小火仔细地熬着保温,半夜要是兰烛醒了,吃不上热乎的了。
他于是就走到厨房,打算自己来。
他往厨房一站,原先不大的后厨就变得有些拥挤。
王婶连连惊恐,摆手说那哪是二爷能来的地方啊,更别说他要洗手做羹汤,煨粥饭了。
她劝说着他回去休息,这点小事,交给她来做就好了。
即便如此,江昱成虽然最后虽然未脱离她的指导,但大部分步骤也是他自己完成的,时不时添火加料的,等到燕窝粥熬好了,他才回了兰烛的房间。
到底是第一次下厨,他没经验,心里也没谱,王婶说不难吃,但他不知道她是不是敷衍着自己。
如今看阿烛喝完了大半碗,他的眉头才舒展开。
“外面是什么时辰了”兰烛问道。“凌晨两点。”江昱成回到。
“明天,我不演出了,我想再休息几天。”她呆滞地看着江昱成。
江昱成抬头对上兰烛的眼,想到那天在南妄城的废墟里,见到她的场景。
她披着一件陈旧的衣物,在人群中茫然无措地叫他。
她失去了许多,此刻的内心一定伤痕累累。
他不由地心下一疼,用手拍着她的背,“好,你想休息几天就休息几天。”
他没说,兰家剧院一团乱,她哪还有什么演出。他不说,她想她也一定知道。
即便如此,那他们就心知肚明地假装不知道外面的天下大乱吧。
反正,浮京阁的大门,已经被他锁上了。
就让他们,在这深幽的巷子里,再做半场梦吧。
第54章
戏楼胡同那灰白色的门被锁死,高大的古木柏树之间,飞不出一只麻雀。
外面的世界再怎么变化,浮京阁夜里的光依旧安静绰约,金砖倒映着窗台上的霜月,那影又随着细微难以察觉的尘埃,萧条地落在院落里的姑娘身上。
江昱成远远地看着坐在院子里的人,叹了口气,拿了一条毯子,盖在了她身上。
兰烛也不转头看他,只是直直地望着从这儿看出去的漆黑的夜空里掠过的几只飞鸟。她来了这儿之后,甚少讲话,大多的时候,总是放空,看着飞鸟,做着无意义的事。
“阿烛,天凉了,回去吧。”江昱成劝到。
她依旧一动不动地对着天空,双手撑在地板上,仰着脖子,眼底倒映着浮京阁里的灯火。"下雪了,江昱成。" 她突然说到。
江昱成长身玉立,站在她身边,听到这话,伸出一只手。
他的手心,慢悠悠地飘扬进来一片弱小的、瘦骨嶙峋的雪花。
他抬头看向从密密匝的古树丛中投出来的唯一的那片天,看着那些雪花从树木中间纷扬而下,穿过他,落在兰烛身上。
他低头,看到她的发梢上,已经逐渐泛白。
江昱成蹲下身子,站在她面前,试图用手扫过她发梢上的雪花,“仲冬将至,今年的雪下的早,再过些天,浮京阁里到处就是白雪皑皑了,阿烛,你记得你种的那些红梅吗,三年了,他们今年一定会开的。”
"下雪了,南妄城的那些人怎么办?"她对着江昱成的眸子,真诚发问到。
江昱成的手微微一愣,凝固在半空中大约两秒,还是不厌其烦地抹着落在她额间的雪花,“南妄城的那些人都已经回家了,你别担心。”
“李然无父无母,他在福利院长大的,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儿,还有齐料、小墨……他们从小就来槐京了,没有家,该怎么办?”她眼尾抹上淡淡的哀思,眼底的流光比雪花还要晶莹些。
”他们的墓碑会留在南妄城, 阿烛, 你去过南妄城, 你知道那是一个鸟语花香, 四季如春的地方,对吗”
兰烛原先飘荡的眼神落在江昱成身上,她抿了抿嘴唇,轻轻地点了点头。
“人人都知,南妄城的剧院富丽堂皇,那儿的民众热情好客,场子出一场卖一场,槐京其余的二十四个剧团,争先恐后地想去南妄唱一场排了,却许久都排不上队伍,可是你做到了,不是吗?”
“短短半年,你就带着他们,去了大家向往的大剧院——”
“可是我没有把他们带回来……”兰烛终于是没有忍住,哽咽地说到,“都是我的错,本来演出还要提早几日,我为了让座位票售卖的更多一些,延后了时间,如果不是我改了时间,这一切,都不会发生,都是我的错……”
她低下头,双肩忍不住地颤抖,长发挡住她如今虚弱不堪的眉眼。
江昱成心下一痛,他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低下头,试图对上她湿漉漉的眼睛∶“阿烛,听我说,那不是你的错。”
"你的一切安排都是为了他们,为了你们共同打拼下的剧团的事业,你没有错,那只是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