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他
琮玉听见了,但没理。
“我知道你肯定以为我在强调我们之间的差距,暗示你太小。”常蔓说:“其实只是下意识。”
琮玉扭回来:“咱俩不是可以谈心的关系,你那些下意识的感慨不用跟我说。”
常蔓笑了下:“早慧不是一件好事,少年老成会让你很孤独。”
琮玉把话梅放下:“你又有多大?跟我装什么?少说点废话,这地方冷,留着哈气暖身子吧,不然半夜挺不过去。”
琮玉说完又从包里拿了一根火腿肠,咬了两下,没咬开,又下车找陈既。
这次陈既被老兵提醒了也没回身,琮玉也没叫他,只是拉了拉他的袖子,他都没看,但却精准地从她手里把火腿肠拿走,给她把塑料皮撕开了。
火腿肠到手,琮玉转身回到车上。
她很狡猾,常蔓能看到她的收益,却不会去尝试她的方法。因为被偏爱才有恃无恐。
琮玉见常蔓靠在靠背上,闭上了眼,突然好奇。
常蔓千方百计跟过来,看起来对陈既很感兴趣,但种种迹象又表明她对陈既没九姐那样执着。
没那么执着,还会来沾染这一路的风霜吗?那不是有病吗?
琮玉想起她仿佛临时抱佛脚的舞蹈水平,看来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常蔓呼吸渐渐平稳,琮玉不知道她是不是睡了,把身上的毯子盖到她身上,拉紧羽绒服的拉链,下了车。
现在已经九点了,天黑透了,除了月亮,就只有皮卡和油罐车大灯散发着微弱光芒。
陈既扭头看到琮玉,凶巴巴地:“又要干什么?”
“憋得慌。”
陈既不听那一套:“滚回去!”
“车里太闷了。”
“免疫力低又缺氧,你要是惹不起你这个怂体质,嘴和腿就怂一点。”陈既当着人一点面子不给琮玉留。
这话听得仨老兵都不好意思了,不自觉地去看琮玉的反应。
琮玉脸皮不是一般的厚,根本没听,走到沟子边上,往下看了一眼,很深,而且下山的时候有视觉盲区,很容易翻车。
难怪拐弯的地方有撞车留下的破烂。
琮玉蹲了下来,托住下巴。
陈既要过去揪她,一个老兵拦住他:“既哥既哥!别冲动!跟小女孩计较什么!”
“松手,”陈既被拽烦了,妥协道:“我不管她。”
老兵这才松开他,一手勾着他脖子,拍拍他硬邦邦的胸肌:“狗脾气还跟当年一样。”
陈既没解释。
琮玉扭头替陈既解释了句:“我平原来的,不适应高海拔的地方,很容易缺氧。”
一个老兵恍然大悟:“那还往外跑。”
琮玉没搭茬,看向他们的皮卡,说:“你们是往边防哨所运输物资的汽车兵吗?”
三个老兵一番不可思议地对视,他们刚才可都是在没营养的叙旧,根本没聊过他们在边防线的岗位,竟被猜出了汽车兵的身份。
猜倒也不难,问题是她知道汽车兵。
一个老兵好奇地问:“你听谁说的?”
琮玉又把脸扭向深沟,随手捡起一颗小石子扔出去,感觉它着陆了,但没听到回声。她掸掸手:“猜的。”
老兵问陈既:“什么来头啊这姑娘?”
“别搭理她。”
“挺聪明的,这都能猜到。”
“装蒜。”
“你反应怎么跟人家夸你孩子似的?”老兵拿肩膀撞撞他胳膊:“别谦虚过头了啊。”
“就是一个丫头片子。”
老兵又看了琮玉一眼,小姑娘瘦是瘦了点,但脸蛋真漂亮,别说这条荒凉的砂石路,就是热闹的州上也少见。只是正经人当惯了,早没点世俗的欲望了,眼里除了使命和信仰,就是高原的雄鹰和一碧万顷。
“你们做生意都用岁数这么小的姑娘了啊?”有老兵突然说道。
“跟着去玩儿的。”
老兵对另一个老兵说:“瞧瞧!谁说脾气没改,都能允许身边有跟着玩儿的人了。咱们中队长什么时候允许你们跟着去玩儿过?”
“咱们肯定是没那个待遇,这问题得问咱们中队长手底下的兵。”
三个人说着发出阵阵爽朗笑声。
陈既没说话,但有跟着他们笑了笑。
琮玉再次扭过头,远光灯正好将陈既清晰的笑容送进她的眼睛。他平时不苟言笑,牙齿总藏在薄唇里,她以为他牙不齐呢。
他笑起来,很美。
她突然想到一句很俗的话,西北以北都很美,只有一人是最美。
她第一次见充盈着烟火味的他,他以后当了爸爸,会这样对他的小孩笑吗?他现在抱在胸前的双臂,以后会抱着他的小孩,沉声说“别惹你妈妈生气”吗?
想到这里,琮玉脸红了,耳朵也是,立刻扭回头。
他怎么会那么让人心动……
就这一会儿,琮玉下车时的冷酷又被烧红的脸趾高气扬地比下去了。
她曾经以为,她的人生是,十六岁含苞,十七岁绽放,十八岁枯萎,十九岁凋零。现在她觉得,十七岁可能是永生。
因为她想起她看过一部电影,唯爱永生。
虽然八竿子打不着,但一颗塞满爱的心仿佛真的可以永恒跳动。
第49章
老兵在背风的地方点了堆柴火,从车上拿下来一个泡了枸杞的塑料瓶,还剩下半瓶,笑呵呵地说:“条件不行,没酒。”
“有酒也不能喝啊,开车呢还。”另一个老兵说:“你那眼是怎么瞎的又忘了,还有那胳膊怎么折的,也忘了?”
老兵没接话,喊了琮玉一声:“小姑娘,来烤火。”
琮玉擦擦鼻子,走到跟前。
陈既听到前一句话,抬起头:“眼和胳膊怎么了?”
老兵摆摆手:“你听他瞎说,哪瞎了?只是看不清了,胳膊也还好着。”说着晃了晃手腕:“翻车而已,胳膊骨头错位,也没折。眼是在雪地等待救援时间太长,伤着了。”
陈既皱眉问:“什么时候的事?”
“嗐,早不记得了。小事。”
另一个老兵替他说:“就你们走后第二年,那年环境好像特别差,这条走了几千遍的路突然艰险了。”
一阵沉默,数米内只剩下风声和火苗子噼里啪啦的声。
“也没事,当兵是为什么?就为了让别人安稳点,那让别人安稳过日子,苦时候不就留给自己了,哈哈——”
“还记得光子吗?就那个特崇拜你的,你光膀子练意志,他学你,结果病了一个礼拜的不靠谱的,复员后写开诗了。”
“对对,他还写了你呢,写了老陆……”
琮玉突然停下了拿小棍儿扒拉火堆的动作,但没抬头。
陈既余光捕捉到了。
老兵话没说完,旁边人扯了他袖子一下,他想起什么似的,不说了:“烤火烤火,你们饿不饿啊,我车上还有方便面和我媳妇儿给我烤的琵琶腿。”
另一个老兵顺着他的话,继续转移话题:“赶紧拿出来啊!等什么!”
老兵起身去拿,一直不作声的老兵叹起了气:“新兵一茬又一茬,平原的小伙子都有抱负,但没西北人抗风雪的身子骨,十□□到边防,冻两天就嚷嚷要回去。”
“是这样,别说有你们那时候趴雪地端着枪一待就是一天的气魄,能不嫌做饭麻烦、辛苦都不容易。还敏感呢,班长说两句就脸酸。”
“和平年代嘛,谁吃苦啊。”
“主要现在也不苦啊,从团里到几个哨所,营区室内温度跟楼房差不多了,还给配备的篮球框、台球案子,齐全着呢。像你们阿库勒我们还能把车开到山脚,莫金山都是直升机运输物资,要什么给什么,你们那时候哪有啊。”
“嗯,也就执勤、巡逻、训练的时候辛苦了,但你干得就是这个啊,你哪能怕苦呢,对不对?”
吐槽完了也会说句公正话:“不过有事的时候真敢上,这点倒是值得夸奖。”
“嗐,也许是我经历过你们这么强的队伍,觉得不脱层皮就不能说自己是边防的兵。”
“那叫什么?由奢入俭难对不?”
“哈哈哈,差不多这么个意思。”老兵的自娱自乐仿佛是种天赋。
“现在的这个胡营长也是雷厉风行,有本事着呢,但可能是高原只有环境恶劣这一个需要克服的问题,不需要战士去搏命,胡营长就老是铁拳打在棉花山,使不上劲。”
琮玉朝他们看了一眼,他们手上、脸上都是冻疮,不是这儿裂就是那儿爆,居然轻飘飘地说环境恶劣是小问题。
“我听我师父说,这么多年,咱们这边防线要塞,就陆营长手底下那波兵个个都拎得出来。”
突然提到陆岱川,另一人瞬间低头,不再言语了。
拿方便面的老兵回来,见状,心下了然,坐下来,也不免叹气:“既哥你别嫌我们话太多,真的是一见你,过去那些事就在脑子里炸开锅了。”
另一个老兵点点头:“我就说,车开得好好的怎么突然故障了。”
“是啊,本来老刘让我们先走,我们不放心,想着一块儿出来就一块儿抵达嘛,就留下一起等救援了。没想到手机没了电,正不知道怎么办,撞见了你们,这可能就是冥冥当中的安排?安排我们再见面。”
老兵呵呵地笑:“不聊这些了,明天有雪,你们要是走老国道进入无人区,可能会碰上同志盘查,那边现在不让走了,得绕。当然也可能碰不着。”
陈既说:“绕就远了。”
“嗐,替你操什么心,你不比我们几个没用的、开车的有本事?”老兵笑着扭头看了眼陈既那辆车:“另一个姑娘好像有点内向。”
琮玉说:“她睡着了。”
“别睡冷了就好。”老兵搓搓手,放在火上烤的双手伤痕累累:“小姑娘还知道汽车兵这个兵种啊?”
“我还知道你们三个一个叫次捷达瓦,一个叫哈热买提,一个叫李胜赴。”琮玉拿着小棍儿扒拉着火堆,不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