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多梨
方清芷不明白他为何在此刻洗澡,答应一声,依言照做。
难得一家人聚在一起,四兄妹正分发筷子、盛出汤饭粥碗,今天喝红枣银耳莲子羹,是补气血的滋养粥。方清芷喝了一口,味道的确不错,醇厚,放的糖也不多,正合她清淡的口味。
陈至珍已经几月不曾返港,笑盈盈地聊天,她很喜欢方清芷,连声为昨天的热红酒道歉。
方清芷笑着说没事,她也不知原来喝不了酒。
“酒呀,”陈至珍皱起漂亮的眉,“喝多了也不好,这东西就像……嗯?麻·将、牌·九,自己家里面,兄弟姐妹们玩一玩呢,是不要紧的。”
她虽然不是家中最小的,但一直用心读书、做学问,如今念完博士后,再寻工作,也离不开学校,因为瞧着像生活在象牙塔中。
陈至珍讲话的时候,其他人也都含笑听着,包括最叛逆的陈永诚。
陈至珍说:“可如果烂赌成性的话,那就遭了。轻者伤筋动骨,重者倾家荡产、妻离子散。”
方清芷讶然:“伤筋动骨?倾家荡产?”
陈启光盛了一碗粥,递给陈至珍,陈至珍接过,笑眯眯:“谢谢二哥。”
他说不用谢,缩手回去,方清芷又看到他那失去小半截指甲的小拇指,明晃晃地刺到眼痛。
“嗯啊,”陈至珍捧着粥,说,“之前我常去祥喜百货买他们的曲奇,结果昨天去问,才知道祥喜没了。一打听,原来是黄老板在赌场里输了好大一笔钱,还不上,早就逃出香港了。”
方清芷一怔:“他也赌?什么时候的事?”
陈至珍刚想张口,只听身后手杖敲击地面的声音,沉沉的,一下重过一下。陈修泽坐在方清芷旁侧,诧异:“怎么忽然聊起赌的事情?”
陈永诚指陈至珍:“是四姐举例呢。”
陈至珍吐吐舌头:“因为赌博的确不好啊,那时二哥的——”
陈修泽自然打断她:“先吃饭,等会儿汤羹一凉,味道便不好了。”
这样说着,陈修泽拿一个小碟,将离方清芷远些的两道菜各夹了些,放在方清芷面前。
方清芷低声说了句谢谢,又低声补充:“其实我站着就能夹到了。”
陈修泽含笑,同样低声:“我没见你在吃饭时站起过。”
方清芷承认他说的对。
她不了解什么餐桌礼仪,来到陈家后也是如此,再想吃的东西,只要离她远,她就绝不会努力去夹,只捡面前的吃。
他低声:“想吃什么告诉我,我帮你。”
方清芷点头:“好。”
陈修泽就像她梦里的雾。
这里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吃过早餐,陈修泽又叫了陈永诚,让他将最近的成绩单拿给他瞧——不用分说,陈永诚的成绩仍旧是令陈修泽失望的,失望到他将弟弟叫到书房中许久,才心平气和地出来。
中午饭,陈永诚是站着吃的。
陈至珍假期有限,圣诞节过去两日,她便匆匆忙忙地回了英国,继续研究。方清芷回校参加考试,没多久,迎来了寒假,从1月9日,一直到1月17日。
等返校后不久,又是近一周的春节假期。
梁其颂一直请长假,方清芷再未见过他。只知他们家饼店生意蒸蒸日上,陈至珍临走前也购了些,惊喜地说同祥喜百货曲奇的味道几乎一模一样。
她是个天真又聪慧的富家女。
方清芷已经想好了,如今这个情况,陈修泽不允许她再兼职工作。而方清芷不想在他房子中一直闷闷地度过这个寒假,更不愿放纵自己彻底投入纸醉金迷的欲·望潮流中。她偶尔会出去夜跑,散步,漫无目的地走过街头,随意地找到一家店填饱肚子,再继续往下一家走。
假期第四天,她如今已经报了社会慈善义工活动,去分发“福饭”。这里有一些善堂,专门为一些贫弱的长者、残疾人士、露宿街头人士、综援家庭等弱势群体提供免费的盒饭。每天早晨,方清芷会准时抵达善堂,换上工作装,负责打包这些盒饭,分装,再由其他义工分发给前来领取的人。等下一次,他们将餐盒交返后,就会给他们一张能够再度领到食物的餐卡。
善堂范围有限,只能帮助一部分人,也十分忙碌。方清芷在这里连续做了一周,每日清晨八点到,夜间七点才返回家。
陈修泽没有对这件事提出异议,他也没强求方清芷必须按照他的意愿生活。当方清芷第一次提出做义工时,他只搁下刚刚用过的毛笔,微笑着说:“行善积德是好事。”
方清芷不信佛教。
她渐渐地开始只信自己,信人定胜天,绝不会将信仰寄托在宗教之上。
其实方清芷也回答不出自己做义工的原因,不是行善也非积德,她仅仅是想找些事情做,或者,从这种事情中短暂地做回曾经的那个方清芷。
陈修泽招手,示意她过来:“清芷。”
方清芷以为他要自己过去看字,刚走到案边,陈修泽便将她抱起,放在空桌子上。
他很喜爱和她的这种亲密接触,而方清芷已经不再那般抗拒,顺从地由他亲脸颊。不过陈修泽迟迟没做最后一步,如他当初所允诺,只要方清芷不肯,他便不做。
他不喜勉强人。
无需勉强,方清芷已经渐渐觉出些异常,她已经不再是当初保守、懵懂无知的那个人,也不会再天真到以为此类事都是女人一厢情愿的牺牲和付出。不,它是双向的愉悦反馈。
只是陈修泽很少会做这种事,他教会了她,却又清心寡欲。
方清芷的自尊绝不允许她向对方乞欢,她尚未完全接纳他,清醒明白自己如今不过是欲·望作祟,算不得数。
方清芷额头抵着陈修泽:“今天晚上我不能陪你去老宅了。”
陈修泽问:“怎么了?”
“老师病了,”方清芷说,“我同几个同学约好,下午去医院探视他,晚上一起吃饭,大约会晚些回来。”
往日果断的陈修泽,今日有些迟缓,他眼中略有失望:“今天?”
方清芷:“对。”
她看着陈修泽垂了眼,又问:“必须要去?”
方清芷说:“是。”
其实也并非必须,只是……她每每去老宅,都要同陈修泽同宿一床。
她在悄悄躲避。
陈修泽重新凝视她,眼神只剩下专注。
“无妨,”陈修泽微笑,细心掖了掖她的外衣,叮嘱,“天气冷了,夜里凉,你晚上出去,多穿些衣服。”
方清芷答好。
和朋友约好三点见面,才两点钟,方清芷就早早出门。今天同样是阿贤陪她,不过对方今日换了一身新行头,头发修剪过,西装和鞋子也崭新崭新。
方清芷有些惊讶,阿贤不是会注重装扮的人。
方清芷猜测:“晚上有约会?”
阿贤闷闷不乐:“不是。”
方清芷思考:“那是要见心上人?”
“拜托了方小姐小祖宗小公主,”阿贤嗤之以鼻,“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们可以轻松就能找到心上人。”
方清芷问:“那你今天怎么……”
阿贤坐正身体,怏怏:“今天是大哥生辰,我来给他庆生的。”
方清芷怔住。
阿贤大叫一声丢你,转身看她,吃惊到像是被一群大象排队踩了一遍:“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你真不知?”
第17章 内疚
方清芷真不知。
阿贤已经要疯掉了, 他让司机停车,双手压在头上,难以置信:“那你知大哥——先生今年多大?”
当初跟着陈修泽出生入死的兄弟, 如今还在的没有几个了。阿贤是幸运儿之一, 不过之前唤陈修泽一声大哥, 后来有了方清芷,陈修泽怕吓到她,特意嘱托,让兄弟都称她为先生, 这样听起来比较文明。
文明文明,陈修泽不仅要求自己, 还要求跟着他的这些人。
阿贤做“文明人”也做了许久,他原本只识几个字, 能看,不怎么会写。也是陈修泽教他们,如何写字,不求写得美观,只求横平竖直, 将来签个名留个言也不丢人。
事实证明,跟着陈修泽是对的。
当年不跟着陈修泽走的人, 仍旧一天天地混下去、混啊混啊,混成焚尸炉里的焦灰,要么被关在警察局, 日日年年地蹲下去。
误入歧途, 如陈修泽这般硬生生走出一条正道的没几个。
大家都知总会有清算一天, 不过时间早晚而已, 能赶在清理前早早上岸, 是多少人的梦寐以求。
更何况,陈修泽毕竟不是利益熏心之人,他祖籍威海卫,曾经也沦为英国佬的殖民地,爷爷那辈被强行征来做工。再加上他二弟陈启光……
黄·赌·毒,这三种,他一概不碰。
连带着跟着他的那些人,原本还有个赌钱的小毛病,也被生生地纠正来。
谁不知陈修泽最憎恶这些。
阿贤对陈修泽敬重可想而知,在他眼中,这何止出淤泥而不染,不仅不染,还将他们这些烂泥堆的人捞起来,让他们清清白白上岸。
因而阿贤更加不能理解,他要疯了:“你知道先生今年几岁了吗?”
方清芷:“……不到三十吧?”
虽然陈修泽行事老练,但他眼角一丝皱纹也无,皮肤也极好。
阿贤面无表情:“方小姐,他比你大八岁。”
方清芷喃喃:“他读书时我还未出生。”
“这不是重点,方小姐,请不要同我说笑,您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有多严重,”阿贤压制着情绪,他想要谴责又碍于陈修泽颜面,只痛心疾首,“方小姐,您就是这样做人女友吗?”
方清芷不言语,她只回想今日发生的事情。难怪今日早晨陈修泽一直在家,难怪他瞧上去心情很好,也难怪今天忽然要去老宅吃饭……当时他抚摸她头发,亲吻她时,是不是也想从她口中听到一句祝福?
遗憾方清芷连他年龄、生日都不知晓。
她没有问过。
方清芷哪里是不知事态严重,只是她需要一段时间来慢慢消化这些愧疚。
只要想起那时陈修泽的眼睛和他的微笑,内疚就能一寸寸啃噬她的心脏。
她不记得自己男友生日,甚至在这晚要去和同学玩乐。
他还温和地叮嘱她,要多穿衣服切莫着凉。
“先生对您……已经算是无微不至了吧?”阿贤憋出个成语,想要再憋一个,失败了,“您……您现在打算抛下先生一人,出去玩?”
方清芷说:“我的老师病了。”
半晌,又补充:“修泽还有很多兄弟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