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多梨
陈修泽被她逗笑:“一盆花而已。”
方清芷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这样听起来,像是在用花来为我续命。”
陈修泽笑意渐隐,正色:“不要讲不吉利的话。”
“就像你看到的那样,”方清芷直视陈修泽的脸,说,“西北角那个位置晒不到太阳,花活不了太久,人也一样。”
她平静地看向陈修泽:“我愿意继续做你的女友,但我想要搬出去住,可以吗?”
陈修泽凝神望她:“不可以。”
方清芷解释:“其实,正常的男女朋友,不住在一起才是常态。适当的距离可以保持一定的美感,您难道没听过’小别胜新婚’?或许适当的别离能够促进感情……”
“我看你将我当做傻子,”陈修泽淡声,他摞下叉子,“这样日日见着,你还对我生不出什么感情,难道分开就行?”
他面容冷峻,拿雪白的餐巾擦了擦唇,放在桌上,起身:“清芷,或许我平时对你太纵容了。”
陈修泽拄着手杖,转身就走,一步也没停留,只留下方清芷仍坐在桌子对面,和桌上只尝了一口的千层叶蛋糕。
阿贤原本守在门口,正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吃蛋糕店里送来的饼干,隐约听到点动静,还未及时反应,就看到陈修泽一脸不悦地出门。他一个紧张,脖佚?子一梗,硬生生将口腔中的东西全咽下去,噎得差点翻白眼,仍旧立正:“大哥。”
陈修泽按着狮头手杖,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深深一个呼吸,又微微叹气:“阿贤。”
阿贤快走几步跟上,手轻轻捶着胸,感觉把东西捶到胃里:“我在这儿。”
陈修泽欲说话,瞧见他的脸,顿了顿,又换了:“先把你嘴上奶油抹干净。”
阿贤立刻抹净:“大哥。”
“把清芷烤的那块儿千层叶蛋糕悄悄拿到我房间,”陈修泽手压在怒吼的狮头手杖上,“记得动作隐蔽些,别让她看见。”
第32章 甜沙
阿贤喝了两杯水。
以后得光明正大地偷吃, 不能再这样偷偷摸摸地偷吃了。
下定决心后,他清了清嗓子,看到方清芷仍旧坐在桌前, 那份刚烤好的蛋糕已经到她手中, 她切下一小块, 正在安静地吃。
听到动静,方清芷抬头:“阿贤啊。”
语气平淡,无惊喜,亦无惊吓。
阿贤死死盯着那个蛋糕, 心惊胆战,还是得笑:“方小姐。”
方清芷问:“陈修泽生气了吗?”
话出口, 她自己怔了怔。放在从前,方清芷绝对不会再问, 只是不知为何,今天却下意识说这样多余的一句。
阿贤靠近她,眼睛瞄着蛋糕,内心祈祷祖奶奶您千万不要再切了,再切就不好拿去交差了。
一直到方清芷身边, 他左顾右盼,看四下无人, 手掌放在唇边,俯身贴耳,小声:“同你讲, 有点生气。”
不能说太生气——万一吓到她了呢?
也不可以讲不生气——不然先生没面子。
方清芷无意识拿叉子叉在蛋糕上, 心疼得阿贤呲牙咧嘴, 好似那叉子叉在他心口。
“嗯, ”方清芷低头, “我知道了。”
阿贤等了十秒,没等到小祖宗下一句话,眼看着方清芷又要拿叉子去“祸害”那个蛋糕,他连忙叫停:“方小姐。”
方清芷抬头。
阿贤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一手挪走方清芷手中的叉子,另一只手挪走尚保持姿容的蛋糕,谨慎开口:“先生到家后,现在一口东西都没吃呢——您知,先生在飞机上不爱吃东西。”
方清芷一声嗯。
“我知道您对他心里有气,”阿贤叹气,深有感触,“我太能理解你了,方小姐。大哥他就是这样,唉……”
方清芷闷声:“顽固不化,像石头,甚至不给人任何解释和商量的余地。”
阿贤点头:“是啊是啊,他只管发号施令,不在乎下面的人多么为难,必须要按他要求。”
方清芷低头看手:“武断专,制,也不问问人家同不同意,一定按照他的心意做事。”
阿贤心酸:“顺他者昌,逆他者亡。”
方清芷继续:“满脑子阴谋诡计,一肚子男盗女娼。”
阿贤说:“是啊是啊——等等!这个不能是!大哥他干干净净,没偷过,更没娼过!”
他醒转,心惊胆战四下巡视,察觉再无旁人听后,才长长舒口气,压低声音:“但我们还是需要依靠他吃饭,对不对?方小姐,其实,大哥也有很多优点啊。”
阿贤举例:“您房间里的东西都是大哥亲手挑的,地毯,桌子,椅子,还有床上的东西,都是他一件一件仔细选。”
方清芷平静地说:“不过是见色起意,换了其他人长这张脸,或者有更漂亮的,也是一样。”
阿贤差点把“大哥都跟踪你快半年了”这句话讲出口,又急急压回去,吞入藏了饼干的肚中,说:“肯定不一样,你想想,那么多人,大哥只将你接回,这难道不是缘分?”
方清芷沉默。
“我不知道您今天为什么和他闹了矛盾,”阿贤说,“我嘴笨,天生不会说谎,只能讲我看到的东西——大哥多疼你,我都清楚地看着。平时您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他全都记住,一清二楚。上个月,您吃那条东星斑时干呕了两下,之后饭桌上就再也没有上过东星斑,对不对?”
方清芷说:“是,不过他也让我下午请假去看医生,看有没有怀孕。”
阿贤顿住:“嗯,我们现在暂且先只提他优点。”
“我知他有很多优点,”方清芷说,“你不用来劝我,谢谢你,阿贤,我没有生气,我只是……”
她不知如何讲出口,这种体验还是第一次,她沉静片刻,仍旧讲:“谢谢你,阿贤。”
又看向阿贤手里的蛋糕,方清芷说:“你想吃?那你拿走吧——等等,我把那几块切下,你吃干净的。”
看方清芷起身要切蛋糕,阿贤立刻后退,笑:“不用不用,这蛋糕,我想着拿去给大哥吃。”
他说:“毕竟是您亲手做的,大哥现在虽然生气,可是他爱你啊,这一个蛋糕送过去,说不定气就消了呢……”
方清芷点头说好。
她慢慢坐下。
阿贤暗暗松了口气,抱着蛋糕就小心翼翼去回话,卧室里,陈修泽坐在椅子上,看着他进来,蹙眉,盯他手里的蛋糕。
阿贤说:“方小姐看上去好难过,她以为您真的生气了,哭得梨花带雨——”
“行了,”陈修泽打断他,“我知道她脾气,你不用撒谎来哄我开心。”
阿贤将这蛋糕小心放下,指着那被□□的一方:“这几块,是方小姐吃了点,又用叉子叉的。”
陈修泽点头:“好。”
他又问:“方小姐生气了?还是?”
“不像生气,像有些难过,”阿贤说,“唉,大哥,你们怎么了?到底为什么闹别扭呢?”
陈修泽说:“没什么,不过是一点小矛盾。对了,我给清芷带的礼物还在车里,你找几个人去拿回来,血燕盏送到厨房,让孟妈炖了给方小姐吃,她刚生了病,要好好补补。红箱子里的是衣服和鞋子,送到她房间。黑色小盒子里是项链和手链,你也送过去——最后那个牛皮纸袋子是给你的。”
阿贤愣住:“给我的?”
“嗯,里面是现钞。我不知该给你买些什么好,索性给你钱,你自己去选些喜欢的,”陈修泽说,“你跟我这些年不容易,我放你一周假,你好好玩,好好休息。”
阿贤说:“谢谢大哥。”
等阿贤走了之后,陈修泽才坐在那蛋糕前。
阿贤没有拿刀子,只有一个方清芷用过的叉子,不要紧,陈修泽连她下面的水都吃过,哪里会在意她用过的餐具,他拿起叉子,细细尝这一块儿千层饼。这是方清芷为他做的第一块儿蛋糕,无论她出于什么动机,就算里面藏着毒药,今天的陈修泽也必须将它吃光。
实质上,陈修泽很少吃甜食。
现如今是知糖这种东西吃多了不妙,对身体损害远远大于口腹panpan之欲。不少白皮佬,嗜甜无度,饮食上丝毫节制,吃到圆滚滚,各种疾病也随之而来。
太过贪恋口舌之欲有损身体,因而平时陈修泽少食甜。一个月,或者两个月,才会购一块儿蛋糕。
小时候,是爱吃,却吃不到。
家中孩子太多了,父母教育陈修泽,他作为兄长,理应爱护弟弟妹妹。无论是玩具、食物、书籍……都先满足弟弟妹妹的需求,兄长和父母都要排在后面。家贫人多,收入低开支大,生活艰难,没有多余的钱来买糖吃,即使有,也往往先给弟弟妹妹分——小孩子淘气,有吃了一颗还想要第二颗的,陈修泽也不吃,先给他们。
陈修泽一年中吃糖的次数屈指可数,更勿论蛋糕。
他距离蛋糕最近的一次,还是母亲生病时,她在病榻上过生日,好心肠的邻居煮了面、带了一块儿千层叶蛋糕来。
母亲胃口不好,吃不下甜食,先分给几个孩子们,陈修泽原本是有一块的,但陈永诚年纪小,手没拿稳,蛋糕跌在地上,立刻哭起来。
陈修泽将自己那块儿让给永诚。
他自己将地上跌到一塌糊涂的那一小块儿千层叶蛋糕捡起,本应该丢掉,但他实在渴望。
方才那块儿,陈修泽差点就能吃到。只差一点点,他已经感受到奶油的柔软和酥皮的甜香。
倘若一直吃不到,也就罢了,最痛苦的便在于只差一点。
倘若有人间炼狱,其中最煎熬、最苦,也莫过于只差一点。
陈修泽背着弟弟妹妹——兄长的尊严是无法丢弃的,他不能让弟弟妹妹瞧见自己这副模样。
陈修泽永远记得那时的场景,他如同窃贼,藏着那一块儿从地上捡起的蛋糕。他躲在漏水的阁楼上,以狼狈的姿态吃着那一块儿沾了泥土和灰尘的蛋糕。狼吞虎咽,又贪婪地细细品,酥油皮和奶油、泥土、坚果、沙子在他口腔中、舌头上磨砺,甜和磨一样清晰。
那一年,陈修泽十三岁。
现在的陈修泽,吃着方清芷为他亲手做的蛋糕。
她就像他那时渴望又得不到、强行吃下、夹杂着沙子的奶油千层蛋糕。
陈修泽不能容忍任何闪失。
但凡没有真正在他掌控范围内的东西,都令他寝食难安。
他必须确保自己拥有她。
纵使知她不爱自己,也绝不允许她的身体离开。
方清芷的确在步步踩他底线,今日能讲出搬走这种话,明日就能提出分手,后天就能爱上别人。
——陈修泽不过迟到一月,她就爱上梁其颂;再放她出去一个月,难以保证她不会怀上其他男人孩子。
走了一个梁其颂,还有千千万万个梁其颂。世界上男人大都一样,他必须阻止这些空有好眼光却无头脑的男人诱惑她。
陈修泽不允许。
这的确算得上两人之间最严重的一次冷战,冷战时间竟足足长达十二个小时三十四分钟。
方清芷起床迟了,错过早餐。孟妈已经为她炖好血燕盏,忙不迭地送来,又盛了滋补的汤饮。方清芷坐在桌前慢吞吞地吃,陈修泽握着手杖,进来瞧她一眼,又转身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