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多梨
方清芷拉住他的衣袖:“启光和慧宁……”
“我再想想,”陈修泽说,“你放心,我不会再打他。”
方清芷的心稍稍安定。
晚上同宿一床,她知陈修泽心中忧闷,凝神听了许久,仍旧能听到他并未放松的呼吸声。
方清芷半躺着,伸出脚,轻轻蹭一蹭他的脚腕。
陈修泽在黑暗中叫她:“清芷,别闹。”
方清芷原本背对着他,听到声音,又转过身,看他。晚上天黑,她只瞧见朦胧的影子,他长得的确好看,哪怕是关了灯,只有朦胧的一层,也能瞧出与旁人不同的好看。
他们两人在黑暗中只静静地看着,谁也没有继续进行下一步,夜晚深浓,风平浪静,两两相对望,浮着轻轻一层潮热的室内,窗外是幽幽虫鸣。
方清芷渐渐闭上眼。
次日,陈修泽已经面色如常,他自然地同陈启光一同聊天,做早餐。陈启光叫了声大哥,陈修泽挽起袖子,将莲藕去皮切片,淡淡:“我之前答应过父亲,慧宁的孩子,将来要姓温,随她的姓氏。”
陈启光深深望他:“大哥,谢谢你。”
“先别着急谢我,八字还没一撇,”陈修泽说,“我有两个要求,其一,你们即使想要结婚,也要等一年后再同我商议;二,在同我商议出结果之前,不许让任何人知道你俩的关系。”
讲到这里,陈修泽抬眼:“能做到吗?”
陈启光颔首:“我明白,一定能。”
陈修泽默然不语,收好莲藕,又将排骨斩成小块儿。
他已经做出最大的让步。
这几乎颠覆他伦理道德的事情,在方清芷安慰下,他才终于让步。
其实清芷讲得并无道理,纵使旁观者清,但为何一定要同恋爱中的人谈理智呢?坠入爱河,坠入爱河,都已经使用了坠入这个词,又怎能要求坠落的人还能冷静思考?
爱本身就是冲动和激情,而非深思熟虑后的选择。
——假如此刻得知清芷是他的妹妹,陈修泽第一反应,去做的,也不过是去杀了所有的知情者,避免被她听到这样的事情。
……
看,其实,他也并非那般的道德至上,不是吗?
住了两日,陈修泽仍旧将清芷送回她的小公寓。几日未来,她的小邮箱中多了几封报纸和明信片,还有些信,方清芷拿着东西,匆匆上楼,取出钥匙,费了好大力气,才终于拧开门。
陈修泽站在门外,方清芷站在门内。
门内一团漆黑,没有开灯,门外是寂寥月色,在台阶落了霜色般的一片宁静的白。
方清芷问:“你要进来喝杯茶吗?”
陈修泽握住手杖,摇头:“不必了。”
他说:“这些天,我想了很多,清芷。”
方清芷看他。
他这样的语气和声音,令她几乎可以预料到接下来的谈话内容。
“我尝试从你的角度去想了想我们的关系,”陈修泽说,“一开始,的确是我强人所难。”
方清芷怔怔。
她说:“那你下一句是不是,’我们分手吧’?”
陈修泽摇头,他从容地说:“清芷,我只是想通了,不是想疯了。”
第56章 暧昧
方清芷的手按住门侧, 她问:“那是……”
她微微侧脸,有些讶异,有些不明的心安, 她抬手触着胸膛, 里面有些东西似乎并不属于这个身体了。
方清芷在茫茫然中有些惴惴。
陈修泽说:“上次吵架, 我说了些不合适的话。”
方清芷问:“比如?”
“比如,”陈修泽说,“ 上次讲我再也不管你,是气话。”
方清芷的手指不自觉点着门框, 一下,又一下, 像是要用柔软的指腹将门框也抠出一个好大的空隙来:“我知道。”
陈修泽站在月光里:“有些话虽然冲动了些,却也是我肮脏的念头。”
方清芷指腹沁出汗, 湿漉漉地磨门框,一下又一下:“我也知道。”
陈修泽说:“比如想搞到你哭,将来一同老了,变成魂也要同你做。”
方清芷:“我也……我不知道!”
她说:“你又讲下流话来惹我。”
“话虽然糟糕了些,”陈修泽微笑说, “但我的确没想过再有其他人。”
方清芷无言,她再流些汗, 就要将木头也浸透了。
分明是凉夜佳夕,此刻的她怎会额冒汗脸也发热。
都要怪陈生无耻,还要做出一副翩翩君子的模样。
“就这些, ”陈修泽说, “那些天说了许多令你难过的话, 又让你哭那么久, 是我的过错。”
方清芷踌躇:“其实我也讲了好多不对的话, 我不该骂你,更不应该讲那些气话。”
陈修泽说:“我知道。”
方清芷又想说,她想说那句“我永远都不会爱上你”还有“我到死都不会爱上你”,这样两句话其实也不一定是真的——
期期艾艾。
左顾右盼。
难以启齿。
都怪今天月光明亮,照得人连话也不敢讲。
陈修泽静静等了一分钟,始终未等到方清芷开。他也不急不恼,说:“我也知道。”
方清芷怔:“我还没有讲。”
陈修泽说:“但我能猜到。”
方清芷急急:“胡说八道。”
“真的,我讲过,清芷,”陈修泽温和地说,“你一看我,我就知道你在想什么。”
呀。
又是这样似曾相识的一句话,方清芷问:“那你猜我现在在想什么?”
陈修泽说:“你在想,我一定要什么都不想,好让陈生猜不到。他那样得意,一定要狠狠地让他想法落空,给他一个教训。”
“才不是,”方清芷侧身,让出一条空隙,她若无其事地将散落的发往耳后轻轻一掖,她站在月光碰不到的夜里,鞋尖落了一掬柔软的月色,她说,“我在想,好久没有回来休息,今天晚上被子一定很凉,或许需要一个人替我暖一暖。”
陈修泽笑了,他说:“或许陈生能够自荐枕席?”
方清芷抬起手,尚有汗水的手指落在月光下,皎白明丽。
陈修泽向前一步,握住她的手。
陈修泽这次的确是自荐,终于能轮到方清芷掌握主导权,她不许陈修泽动,只双手搭在肩膀上,她努力上下而求索。她已经快要被糖的甜迷惑到忘掉了一开始的艰难,或许花总要依附荆棘而生长,也或许等待潮涨前总要困难地容纳巨石、攀爬到遥遥高高怎样吃都不到底不到边缘的沙滩。大约事情也如此,万事开头难,过了起初开垦的难,剩下的都是尝不尽的甜。可也并非世间所有事都如此,也有的是开头难,步步难;或者甜头只是一时,今后又是凄风冷雨兰因絮果。
但是,为何要因噎废食。
方清芷闭上眼睛。
她决定不去想今后,她不信神,但求能留住这一段。
生活仍旧一日日过下去。
不过陈修泽没有如之前日日来此,更没有不再过来;一周七天,他有四日在这里休息,同她一起下厨,吃饭,散步。
只是返校后整整一周,米娜都没有再来上课。她请了病假,没有讲原因,只方清芷偶尔看到假条,发现她给的事由是患了重流感,身体不适。
一周呢,重流感也要好了,但始终没有见到米娜的身影。
方清芷也有些疑惑,明明那天见到米娜时,她仍旧神采奕奕,怎么忽然病得这样重?
这几日风平浪静,也还没有到重流感流行的时候。
不过两人的私交还没有好到那个地步上,方清芷只是心里稍稍惊讶,仍旧专心读书,打工,领薪水,同陈修泽睡上一睡。
陈修泽近期颇为忙碌,频繁地同陆廷镇谈事谈合作。不过陆廷镇那边似乎也并不如意,家事颇多。
陈永诚倒是从内陆回来了,抱着陈修泽的大腿一通哀嚎,发誓今后洗心革面一定好好学习,他舍不得离开这个家,目前更不想去内陆闯荡自立门户,只求大哥给他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陈修泽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让陈永诚好好读书,将来他去哪里,或者做什么,都等他毕业后再决定。
方清芷大约能猜到陈修泽的想法。
大陆必定要过去的,陈修泽的野心不仅仅在香港。莫要瞧他平时总讲家庭讲情义,真正做起事,比谁都要狠还要拼命。
温慧宁和陈启光的事情令陈修泽的计划有了些许更改,如今的陈修泽也在思忖,是将毕业后的陈永诚打包送到大陆,还是将陈启光和温慧宁送过去——大陆那边无人知道他们兄妹的身份,本身又不同姓,送出去,也能避免许多流言。
但目前,香港这边还需要他们两个。
陈修泽毕竟只是一个人,不是一个神。这些年他尽管在逐步培养亲信,但很多关键的职位上,还是自家弟弟妹妹更加放心。
陈至珍无心家中生意,她将来大约会留在英国,也或许会返港任教——谁知道未来会怎样呢?
就连方清芷,也被陈修泽慢慢地煨熟了。她原本不爱叫,就算是被陈修泽磨痕了,收拾痛了,也要死死咬着唇,不肯发声。现在不一样了,她很少再控制自己的声音,除非是同陈修泽吵架吵到不肯让他开心;否则,大多数情况下,她还是会压不住地漏出些音节,陈修泽总勾着她讲些羞人的话,她有时讲,有时闭紧唇不肯发声,定要陈修泽吻透了才行。方清芷不知是两相磨合成功,还是她自己也渐渐地熟了,大约一次要比一次更上瘾,似用无数次培养起这样一个果腹止渴的习惯。她也不再如起初对它三缄其口,好似这是罪恶的事情。
不。
它一点儿也不是罪恶,它是人的天性。
就像温慧宁无意间同方清芷讲的那一句,她知人伦,知大逆不道,也知天性令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妹生不起情愫。
但总有人逆着天性。
陈修泽如今对温慧宁和陈启光的事情,仍旧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他虽明确讲明,禁止两人在公共场合展露出超越兄妹情谊的姿态,但私下里,无人去的时候,这对兄妹如何颠,鸾倒,凤,又是如何恣意尽欢,陈修泽都不管。
他也管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