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关抒耳
歪了歪脑袋,看见半个身子伏在后备箱的陈江,隔着老远,他仿佛都能看到陈江额头上沁出的薄汗:“爸,辛苦了。”
陈江把最后两个行李箱拿出来,长叹一声:“不辛苦,命苦。”
林雪和陈江回来,最高兴的就数钱敏和于岳民。钱敏拉着林雪说天说地,谈论过去一年的趣事。
于岳民把家里积了灰的麻将桌拿出来了。
冬日午后,四个人坐在麻将桌前打麻将,于真意翘着二郎腿,磕着瓜子,正要说话,陈觉非从门外走进来,他随意套了件黑色毛衣,玉佩随意地挂在了毛衣外,趿拉着步子,把困倦大剌剌地写在了脸上。
插兜在于真意身边坐下。
看见陈觉非,于真意那点心虚又涌了上来,嘴唇上的温度又一次在冬日里急剧飙升。
对上陈觉非的眼睛,于真意总觉得下一秒他就要和自己对话,赶紧转了个向,面向林雪,没话找话:“林姨,你们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怎么一来就开始打麻将啊?”
陈觉非不等林雪和陈江回答就主动说:“可能老外不会打麻将。”
林雪将卷发盘起,换了条束腰米色针织长裙,她一拍麻将桌,兴奋地说:“儿啊!你真的懂你娘!”
自懂事之日起,于真意就觉得林雪和钱敏这两个好姐妹属于两个极端,如果说她妈是外表凶狠张嘴嘤嘤嘤撒娇的类型,那林雪一定是那种能穿着旗袍扛着三叉戟下地插秧的人。
话题告一段落,四个人继续投身麻将事业。于真意在陈觉非旁边坐立难安,手指不停地在大腿上画着圈圈,又时不时瞥向陈觉非,目光落在他咬着吸管的唇上。
人对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总是敏感。
陈觉非侧头:“嘴上有东西?”
嗯,有她的吻。
于真意:“你昨晚睡得好吗?”
陈觉非:“不好,头疼。”
陈觉非这辈子都不想再喝酒了,头疼喉咙哑,精神萎靡不振,喝酒害人。
不好?
拜托,她给了他一个香吻哎,居然还困扰了他的睡眠。
于真意觉得自己的脑回路和正常人的不太一样,比如现在,她完全不心虚了,脑海里想的东西通通汇成了一个结论——她亲了他,他居然睡得并不好。
她很不爽。
于真意拽了下他的玉佩:“手。”
陈觉非伸出手,于真意把磕好的瓜子壳丢在他手上,使唤道:“帮我扔掉。”
陈觉非沉默着叹了口气:“真麻烦啊你。”
于真意瞪大眼睛:“我腰受伤了!我上半身现在瘫痪了!”
钱敏打出一张八饼,一个眼刀飞来:“再胡说八道我让你下身也瘫痪。”
陈觉非起身,冬日午后的暖阳勾勒出他颀长身型。他把瓜子壳丢到垃圾桶里,边走边笑着调侃:“别啊姨,那我不得给她扔一辈子的瓜子壳了。”
于真意:“......”
哼!都欺负她!
晚上,一家人一起吃饭。几个大人要喝酒聊天,一聊就是很久,于真意和陈觉非坐在最外侧,准备一吃完饭就撤回房间里看电影。陈觉非早早就吃完了,他对大人的话题不感兴趣,刚要起身,于真意桌子底下的左手抓了抓他的衣摆,意思是等我会儿。
陈觉非心领神会地点点头,坐到沙发上看电视,手机在充电,他百无聊赖地操控起一旁的扫地机器人,手肘撑着大腿,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
钱敏看了看他:“陈陈长得是真好看。”
于真意低头剥着虾,她也这么觉得。
于岳民接话:“以后也不知道便宜哪个小姑娘了。”
于真意把虾塞进嘴里,哼,他初吻已经是你女儿的了,这题没别的答案了,爹你就偷着乐吧。
林雪笑着说:“我大学同学知道我回来了,想着明天和我们一起吃顿饭,他一直说他女儿喜欢陈陈很久了。”
陈江疑惑:“那个小杨啊?”
林雪点点头。
陈江更疑惑了:“他和他女儿不就去年年初六的时候见过咱们陈陈一面吗?”
于真意要拿第二只虾的手一顿,见一面居然惦记了这么久?
她听见钱敏说:“现在的小姑娘这么主动啊?”
林雪:“现在的年轻人都很主动,哪像我们当时啊,那女生给男生递情书都算稀奇事了。”
钱敏:“对对对,我们上次去听音乐会,结束的时候一个小伙子给一个小姑娘告白,我挤进去凑热闹,结果发现是俩高中生,玫瑰花放在书包旁边,我都能看见里面的王后雄和五三。”
于岳民:“不过才见了陈陈一面就喜欢陈陈也正常,小伙子不就长了张让人一见钟情的脸吗?”
于真意冷笑。
钱敏:“陈陈不仅长得帅,头型也好看,我看很多小伙子哦,正面看长的是挺帅的,从侧面看后脑勺就像被削了一块。”
陈觉非这圆溜溜到堪称完美的后脑勺还是他在婴儿时期的时候,林雪辛辛苦苦大半年让他固定出来的,包括但不限于每隔半个小时观察一下他的睡姿。
幸好陈觉非不记得婴儿时期的事情,不然他肯定要被烦死。
于真意是这么想的,也这么说出了口。
于岳民一愣,他觉得他女儿能知道邻居家密码并且自由出入这件事已经够他惊讶的了:“这你都知道?”
于真意仰着下巴,像开屏的小孔雀,趾高气扬地嗯了声,把剥好的虾递给林雪:“我林姨跟我说的。”
林雪笑着:“对对对。”
看见没,林姨什么都跟她说,她于真意不做陈家的儿媳妇合理吗?!
于岳民:“对了,那个喜欢陈陈的小姑娘长得好看吗?”
于真意怨气冲冲地盯着于岳民,她爸这个中年男人到底为什么要关心这些事啊!
于岳民对自家女儿炸毛的小表情也是很不理解。
“蛮标致的。”林雪说,“小姑娘话不多,比较内向,她也参加了今年的竞赛,进了国集。”
“很厉害很厉害。”
正说着,钱敏压低了声音:“该说不说,我们陈陈心态也是好。”
于岳民附和:“对,有这种波澜不惊的心态在,清北稳稳的,这次没进也没关系。”
于真意拿筷子的手一僵,不自然地睁大了眼睛,滞愣地看着于岳民。
她爸在说什么?
陈觉非没有进集训队?
接收到于真意惊讶的眼神,于岳民问:“怎么了?”
无数的疑问在心底探出,于真意回头看了眼陈觉非,而后摇摇头,说了声吃饱了,走上楼。
陈觉非正窝在沙发里玩扫地机器人,听见她推椅子的动静,也跟着走在她后头。
于真意正要关门,陈觉非在她后头撑着门板,声音低低拂过她的后脑勺:“不让我进?”
于真意吓了一跳:“没。”
于真意的房间布置陈设一月一换,简直是把“少女心”三个字发挥到爆棚,至少在陈觉非看来是这样的。
床很大很宽,因为于真意的睡相不好,这个床足够她在上面放肆翻滚。浅黄色的床单上还印着海绵宝宝,陈觉非倒是不知道她最近喜欢上海绵宝宝了。
衣柜柜子门没关紧,里面的衣服都快扑出来了。
陈觉非自然地走进来,随意地坐在椅子上:“看哪部?”
“啊?”
陈觉非敲了敲阖上的笔记本电脑:“电影啊。”
“你......”于真意抿着唇,不知道如何开口。
她没参加过这种竞赛,她还以为这种成绩要很久之后才会出来呢,没想到居然在冬令营的第五天就出了成绩,所以他在知道自己没有进集训队的时候还给自己跑大老远买了冰淇淋吗?
试问,如果对象换成了于真意,她肯定没有心情做这些事情了。
“你没进集训队?”
陈觉非看着她,顿了一下,然后自然地嗯了声,面色与往常无异。
就是这样一幅波澜不惊的面孔,让于真意根本看不出他的低落情绪。
“那天怎么不和我说?”
陈觉非沉默,他只是不想把负面情绪倒到她身上。
“你难过吗?”没得到回答,于真意又问,可是刚问完她就觉得这个问题像白痴。
谁会明晃晃地告诉自己他难过啊。
陈觉非认真想了想:“还行。”
分数最高的前30名选手可以进入中国国家集训队。他的确差了别人一点,所以和集训队失之交臂,实力不如人,不妨想着再努力一些,自怨自艾实在没什么用。
何况,他也真的不觉得难过。
虽然从小到大,无论家长亦或老师都会告诉自己把每一次机会当做最后一次机会去拼搏努力,那无论结果是什么都不会陷入懊悔。
陈觉非觉得自己努力了,人生还长着呢,又不是进不了集训队就考不上清北,再退一步说,考不上清北也不会死,人生道路千沟万壑,纵使前路崎岖,但是选择是多样的。
于真意低着头,她觉得陈觉非这么这么努力了,大家只能看到他站在云端,却不知道他爬上那云端得用尽了多少的努力。
陈觉非看着于真意那张垮着的小脸,仿佛是自己没有进集训队的沮丧模样,他笑了笑:“先坐下行不行,你背着光,脸阴森森的,我有点害怕。”
他怕个屁!
于真意才不要:“你是不是那天没发挥好,或者是太困了看错题了,或者是——”
陈觉非:“没有理由,我就是没考进前三十。”
陈觉非觉得伴随着这句话,于真意的眼泪马上要掉出来了,他揉了揉眉心,起身和她面对面站着:“真真,人生碌碌,枯荣有数,得失难量。我不是每次都会考第一,我也不是不学习就会考第一,风雨都是常态,如果我们对每一个不如意的结果都耿耿于怀,那我们这辈子就只剩下拧巴了。”
陈觉非不常跟她说这些话,一来是知道她不爱听,二来也是觉得这些东西没必要讲,人的一生要是时时刻刻被这些文绉绉的大道理填满那一定很枯燥。
只是他实在不愿意看到于真意这垂头丧气比自己还难过的样子。
集训队没进,没能保送清北,还有高考这条路。可是于真意现在耗费的不开心,他得怎么把那些开心找回来?
于真意低着头:“我只是觉得你这么几个月的努力白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