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御井烹香
今晚的聚会,说起来还是林俏叫他来的,金曼曼到现在为止都没有从林俏口中听到她去相亲的事情,所以也无法指摘她什么,更不好去问林俏把单修谨当成什么,睡过就能释怀的初恋吗?有诚意发展的多年暗恋男神吗?还是只是她小小鱼塘中的一尾鱼?
她对单修谨倒有一点歉意——他一直被索取情绪价值,也慷慨地给她提供帮助,但是金曼曼实在无法回报他什么,她总是要担心给他错误的信号。而且,现在金曼曼马上就要——说‘不干净’显得很可笑,但是,单修谨从来没谈过恋爱,而金曼曼马上要因为许许多多的关系,去谈一场她不情愿的恋爱了,她已经泥足深陷,再和单修谨在一起的可能已是微乎其微。完全失去发展的可能后,这种无法偿还的亏欠感让她更有点逃避单修谨了。
“小单应该感谢你。”刘豫倒是不以为然,“你给他搭建了多好的平台——他要是能娶到俏俏,林总和俏俏的妈妈稍微使使力,小单文凭镀金一下,回来留这个母校当个大学老师不成问题,房子家里买一套,俏俏的妈妈也会有所表示,一辈子都不用再为钱操心,和他一样条件的年轻人,一百个里九十八个没有这么好的生活。”
“娶俏俏这么好你怎么不娶呢?”
风凉话人人会说,饼人人会画,刘豫讪然笑了,“我倒想,可她看不上我啊——俏俏别的不说,鉴软饭男、鉴pua的功力是一流的。”
“那你是软饭男还是Pua呢?”
“我是软饭男吧,但软饭男能娶到大小姐都靠Pua,所以这是一回事。”
金曼曼被刘豫的市井哲学逗得失笑,她邀请刘豫留下来陪她面试,并帮着分析人选:这些人之前都做过PPT了,因为是熟人介绍,并不担心是来骗稿子的,所以PPT都做得很用心。虽然大部分时候是居家工作,但也要见面聊一聊,确定一下对方是正常人,才能签合同。这份工作主要是有保密需求,不能随意找人,否则在网站上发包倒还更省钱些。
刘豫现在即将晋升为头号心腹,底气比之前更足,答应教金曼曼怎么做领导,“第一步当然是要选对人,阳总挑人的眼光就一直都很不错,你这个情况,最好选的是什么样的人呢?三十四五,两个孩子的爸妈,说不定还会要三胎,家里又不是很有钱,很给力的那种,最好长辈没人能帮着带孩子,她需要一份时间自由的工作,又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琢磨创业,得过且过,想着先把孩子养大再说。”
这样的人在S市简直是铺天盖地,三十五岁好像是职场上的一个小小死刑,过了这个坎的社会人,如果没有相应的职衔,那简直比黄花菜都更不值钱。你得到的机会会急剧减少,而三十五岁已婚未育,或者只生了一个小孩,找工作的难度是地狱级。过了四十岁之后,情况反而会好很多,因为四十岁以上的求职者,对待遇就不那么挑剔了,梦想几乎完全熄灭,多数是找个地方混工资,混到退休年龄就可以准备带第三代。
越是社会偏底层,受到年龄的冲击也就越大,即便是在集团内工作过的准精英,如果还处在中产,睡后收入不足以覆盖家庭开销,还有找工作的想法,一样要承受这种挑剔,不过他们也比较容易脱身出去,内推多,机会多嘛。金曼曼这份工作,对刘豫描述的这种人群是非常合适的,方便他们兼顾家庭,愿意来办公就来办公,想在家就在家,只要在时限内能完成交办任务就行。
四五个候选人都表现得积极,他们多是文案、营销出身,做PPT的行家里手,到得也都比较早,两点面试,一点四十五多数都到了。金曼曼请他们稍坐一下,自己在办公室里做最后的准备,根据刘豫的建议,在简历上先做了备注打分,合适的背景加分,不合适的扣点基础分,主要还看交谈中观察:人品是否可靠,会不会‘要事情’,有没有借鸡生蛋的野心。
刘豫自告奋勇,帮她去招呼面试者,过了一会,走进办公室吹了一声口哨。
“哇,”他说,“那个新来的女孩子是谁帮你介绍的?长得有点漂亮!”
说着,看了金曼曼一眼,意思也很明显:这个女孩子至少是金曼曼级别的漂亮。
金曼曼愣了下,她翻了翻资料,“我这来面试的就没三十岁以下的啊。”
她开门出去,带着笑意招呼了下大家,又问,“小姐,请问你是——”
“我是Stefan介绍来的。”
这个女孩子的确很漂亮,看着非常娇憨,不过,她不缺乏专业性,起身礼貌而又热情地同金曼曼握手,自然地带过登门的突兀。“这是我的介绍信,金小姐,请您过目。”
金曼曼眼睛微微睁大了,她和远在办公室内的刘豫对视了一眼,心里有了明悟——人情岗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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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林同学’
事实上, 这个江小姐是用了嘉俊爸的名义介绍过来的,很明显,双方关系匪浅,江小姐称呼嘉俊爸是很亲昵的, 又或者她没有真正见过嘉俊爸的名片, 只是听到他这样自我介绍而已,总之, 她叫得比荀嘉明这个亲侄子还亲昵, 荀嘉明都叫Stephen, 江小姐却直接称呼嘉俊爸为Stefan,她说她之前在德国留学, 刚毕业回来, 对奢侈品买手这一行也有很强的兴趣, 正好得到这个机会, 便拿着介绍信上前毛遂自荐了。
至于怎么认识荀家人的, 江小姐没有明说, 只是含糊带过, ‘一向有交情’, 金曼曼也没有深问,只是解释了面试流程, 让她用同样的主题去做个PPT,之后再返回来参加面试, 江小姐说她可以排在最后, “我现在就开电脑做可以吗?”
当然可以了,金曼曼不去管她, 继续自己的面试, 和候选人都好好聊了聊, 她比较欢迎家庭型的候选人,野心强的反而不会呆太久,太时髦精的其实也不行,过于爱好奢侈时尚,野心就强,她现在反而明白了为何很多同学不喜欢她,尽管金曼曼和她们没有什么交集,但是她在读书时就很喜欢奢侈时尚,长得又漂亮,难免给人以野心勃勃的感觉,侵略性太强,还处在低位,上位者自然不喜欢她带来的冲击感。
就像是这个江小姐,她在职级上要比金曼曼低,但其余各方面的条件都只有更优秀,或者至少不差于她,她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笑吟吟地坐在那里,有一种气定神闲的感觉,看得出来,她的家境应该不差,不管钱是来自于父母还是金主,反正,这份工作对她来说不是机会,而是个打发时间的头衔。
甚至于,这也可以是别有用心的一块跳板,嘉俊爸想把她放到工作室,很可能有多重目的,除了测试金曼曼的服从程度之外,还有什么呢?监视工作室的内部流程?找找金曼曼的把柄?
江小姐的PPT做得很好,她几乎没有打字就交来了四五页精美文档,金曼曼要她收集比较的是饰板品牌的资料、报价和优缺点,统合成文档方便客户选择,还要附图片,做这样一份PPT需要的时间是不少的,因为资料得自己去找。江小姐的手这么快,只能说明电脑那头有人在帮她做。
她要求的薪资也很少,只要交五险一金,有个出来坐班的地方就够了,一个月七千多元即可,金曼曼看了江小姐填写的表格,不禁笑道,“这一看就是本地家庭。”
江小姐承认,她的确不靠工资养家,“主要是倾慕工作室的平台,感觉能学到很多。”
她算是个加强版的楚君,但是学历没那样光鲜,留学的是欧洲不是美国,而且是出去读硕士,看得出来家底是差了一些的,不过,有了‘Stefan’,一切不是问题,楚君上班时都没有名牌套装随便穿的,大多时候一身七八千块钱而已,江小姐浑身上下太多低调的细节了,虽然没有Logo,但可以看得到Celine的小西装,A家的牛仔裤,平底鞋是RV,手里拿的包也是H家的基本款,金曼曼还注意到她戴了一条项链,HW家的入门款,大概也要五六万元,这一身算下来,十几万的行头是跑不掉的。
金曼曼笑着说,“你这是竞争对手来我们这里了解市场的吗?”
江小姐眨眨眼也笑了起来,“没有,我不是事业心很强的那种人,其实就是找份工作做做罢了。”
她的说法前后很难对应,可以说是漏洞百出了,金曼曼姑且收下她的简历,请她之后等通知。送走江小姐后,她和刘豫、林俏开小会,“到底要不要聘她来呢?”
这件事当然要先请示荀嘉明了,他是利益相关方,刘豫说,“她想做什么其实不取决于她自己,要是荀总没意见,我建议你还是聘她,给些杂活让她做就好了,不要进一步激怒‘Stefan’。”
他做了个引号手势,学着荀嘉俊洋洋得意地走路。虽然金曼曼很烦心但也还是忍不住笑了下,“否则——‘Stefan’——”
她也做了个鬼脸,“就会捧她也去开工作室,和我们打擂台争生意是吗?”
其实江小姐刚才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她不缺钱,金曼曼开工作室赚的那点,江小姐很可能是不看在眼里的,她做什么不重要,金曼曼是否给Stefan这个面子很重要。她给面子,荀嘉俊在港联就不会找她的麻烦,一切好说,她不给面子,那工作室的业务就别想顺利进行了,荀嘉俊总是要出面挑她的麻烦的。
林俏倾向回绝,“没必要的,就让她去开工作室好了,搞砸过几次,就知道生意也不好做。我们能办到的业务她未必就能做好,就算能做到,她有利润可言吗?”她倒是对金曼曼很有信心。
单修谨最大的感想是,“什么生意都不容易做。你现在等于是一个学生跟了好几个老板,都想着支使你干活。”
确实,金曼曼现在的衣食父母太多了,都不能轻易得罪,她已经让荀爵士碰了软钉子,没给嘉俊爸面子,还可能要得罪荀嘉明,又有个被职场性骚扰的林总,和她关系微妙的大股东林俏,这些人全都是动动手指就能为难到她的‘合同者’,这叫金曼曼怎么不觉得工作难做?她现在才知道,原来之前楚君已经算是很理想的对接者了——当然,也是因为她的工作室有林俏的股份,不然,楚经理介绍个亲戚过来工作室上班,你怎么做呢?
“我们小本生意,这样的人情岗多来几个,真是帮这些老板打工了。”她叹口气,也是想着是否可以这样回绝。但刘豫指出这其中的套路,“其实是用不着你花钱的,人情岗嘛,你养她一个月要花多少呢,比如整个用人成本在一万五的话,那你每个月给港联开的工单就可以多开两万到三万的服务费。港联那边是肯定会签字的。”
里应外合之下,受损的只有公司利益,得利的则是高管,工作室维系了高管的人情,也有点小小的赚头。再下一步,可能就是配合荀嘉俊弄虚作假,以次充好,套出来的现金几几分成,有江小姐在,事情都交给她办就好,金曼曼完全可以推说自己并不知情,大头由荀嘉俊拿,她这里肯定也能拿到让人满意的回扣。
一般来说,这么操作的工作室都会注册公司,而且法人是绝对不会自己去当的,金曼曼不可能看得上这样的钱,她又陷入一种逻辑上的两难:如果她不配合荀嘉俊,极可能办不好荀家这样的Case,换句话说,她能赚的钱会非常的有限,但如果她要这样操作来赚钱,这和做荀家的金小姐又有什么不同?荀家的金小姐至少没有面临诉讼的风险,刘豫所描述的这些操作就是在灰色地带踮着脚尖走路,随时都有踏空的风险。
这世上哪有易赚的钱?金曼曼再次感到熟悉的渺小感,现在她对庄园这个案子已经有些倦怠了,如果光是职场上的事情,她还可以耐心处理,但外岛总是把家事和公事混为一谈,金曼曼受到多方压力,这边是房头倾轧,争产风波,那边是觊觎美色,身不由己往前推进的交易。被锁在皮箱里的珠宝,现在成了沉重的负累,因为它们,金曼曼需要一个保险箱,因为一个保险箱,她又需要一套大房子,但她平时压根就不戴这些东西!
“先看荀总的回话吧。”她揉搓太阳穴,“答应了这个,会不会有下一个?嘉明的姑姑在本地也有熟人,又或者,还有那么两三打的叔叔姑姑他们自己的亲戚呢?爵士不许他们从商,但是没有不许姻亲在海外自己找个工作吧。”
林俏和她的看法是相同的,“宁可工作难做点,一开始要把源头掐掉。”
两个女孩子很少有意志这样完全一致的时候,金曼曼感动得眼泪汪汪,“俏俏——果然还是只有你支持我!”
“曼曼!我当然支持你啦!”
男人们冷眼看她们耍宝,单修谨说,“林同学,你忘了你爹知道你接下这单之后有多高兴吗?他给你买了多少钱的珠宝啊?”
呃……好像确实……
林俏火速叛变,本来和金曼曼互相搀扶着正感动呢,这会儿扭着身子溜到一边坐好了,“那还是要从长计议——能混过这单生意之后再翻脸也不迟,反正,敷衍搪塞,能混则混吧!”
金曼曼本来也没想林俏站她到底,甚至都没想过林俏会提供多少有意义的助力,只是调节气氛而已,她瞅了单修谨几眼,悻悻然说林俏,“见利忘义。”
“基本操作呀。”林俏理直气壮——这件事终究要看荀嘉明的态度,他们因此还有打屁聊天的兴致。
荀嘉明那里,他还在开会,暂时没有给答复,几个人也就热热闹闹地吃火锅去了,吃完饭照例,刘豫送林俏回家。
单修谨要送金曼曼,金曼曼说她打车就好,“你不要绕路了,明天还做实验,开回去快点休息吧。”
这样的话,他们两人就同路到路边去,单修谨陪她等车来,两个人站在一起,氛围说不上凝重,但也并不亲昵,金曼曼想了下还是问,“你和俏俏……”
常联系是肯定的,而且很交心,否则,单修谨不会知道这么多林俏的现状,还用‘林同学’称呼她,原本他都跟着金曼曼叫俏俏,那是一种不走心的亲昵,任何人都可以这样叫林俏,这是她公开的小名。但是,林同学就有一种别扭中的暧昧,任何两个人之间,如果比素昧平生的同学更熟一点,或者干脆从未当过同学,却还称呼彼此为同学,那就反而说明他们的关系绝对不止于同学了。
金曼曼想说的是,林俏其实也未必会和单修谨有什么结果——不过,这可能是单修谨能够改变的事实,如果他想的话,因为林俏的确是很喜欢他的。
她犹豫于要不要点破,倒不是因为还想给自己保留个备胎,她去过外岛,见识了那个层面的游戏,已经绝无可能再回到单修谨这样的男生身边了。这是一种金钱的后遗症,后劲很长久,但金曼曼现在还顾不上去处理这些——只是她又觉得,两个人的事或许不用外人插嘴,单修谨自然会把握自己的步调。
“我们就是常常聊天。”单修谨也不再急于撇清什么了,他垂头插着口袋,似乎很轻松地说,“也没什么,就啥都聊吧,我也不好拒绝,因为,你知道的么,去年聊起来还是因为你——她也说了很多你的事。”
看来他是知道荀嘉明,并且明白他和荀总之间的差距了,林俏肯定会不遗余力地向他科普。而单修谨也不是一腔热血,会质问金曼曼是不是真这样爱慕虚荣的小年轻了。或者说单修谨从来就没有这么单细胞过,他很清楚金曼曼是什么样的人,同时更明白自己没有说话的身份。荀嘉明单身,身家地位爆杀上万个单修谨,他还能说什么呢?
金曼曼很想告诉单修谨不要妄自菲薄,在她看来,单修谨的个人魅力不比荀嘉明差太多,金钱有时候也不是这么万能——太奇怪了,她居然会说得出这种话来!这还是从前的她吗?
但是,她也是什么都没说,只是笑了笑,“其实她除了脾气有点大以外,本性还蛮不错的,有好感有缘分的话,不要错过。”
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随着这样的对话不断澄清,逐渐固定,他们都有失落,只是程度不同,但似乎也伴随着一些轻松,金曼曼和单修谨相视一笑,问单修谨说,“再说吧,她的性格也还没完全稳定,我也没确定就留下了,不急于一时。”
他并不否认林俏的身家带来的择偶优势,小单终于也成熟了一点,金曼曼的车到了,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那我走了!”
单修谨帮她开车门,金曼曼坐进车里,对他挥挥手,单修谨却还巴着车窗,从洞开的窗口弯腰望着她。
“你已经越走越高了,”他说,黑暗藏着他的脸,他的表情,金曼曼只能感受到他话音里极其丰富的感情,还有那一丝轻微的颤抖。“我就是想帮你也帮不上了——曼曼,我只能祝愿你永远顺利,永远快乐。”
单修谨说完,猛地往后撤退了一步,他拍了拍车顶 ,于是网约车立刻冲了出去——电车的起步总是这样猝不及防。金曼曼被一下甩在靠背上,愕然地扭过头去,只见到后车窗格栅贴纸中,那个举手道别,又高又瘦的黑影。
她并不真的多爱单修谨,但在这一刻,她感受到一种极其强烈的,锥心的刺痛。她又一次想起了她伤痕累累的过去,想起了那个陈旧的落后的家乡,想起了汤老师。
它们已经帮不上她什么了——诚然如此,她也并不眷恋,但似乎随着小单的挥手道别,金曼曼也终于彻底地失去了她的家乡。
作者有话说:
更新了,大家久等了!
第100章 曼福不尽
曼福不尽, 顺颂时祺,这是人生中一段路与一段路的告别,单修谨当然没有和金曼曼绝交,他们还加着彼此的微信, 还同在许许多多的共同群聊中, 只是有一种距离被心照不宣地划分了出来,单修谨不再会主动和她分享生活细节了, ‘试验太多, 人都做傻了’, 因为他大概已经从林俏那里知晓了金曼曼的处境,金曼曼已经不再是可以随便和男生聊天的身份了, 她有了一个暧昧期的男友, 这个男友, 代表了她所向往的一切, 单修谨能做的就是识趣一些, 不把自己变成一块惹人厌的挡路石。
金曼曼要处理的情绪则更复杂得多了, 她怎么能不失落, 怎么能不烦躁呢, 富贵正逼人而来,夸张地展现出它的真实模样, 最让人失魂落魄的莫过于这样令人沮丧的认识,曾经, 她以为金钱会是极多问题的答案, 但现在金曼曼不得不承认,金钱解答了极其有限的问题, 带来的却是更多的烦恼。
不仅仅是情绪上的折磨, 她要焦虑的绝非是‘他爱我, 他不爱我’这么浪漫化的问题,而是非常真切的‘侵占公司财产罪最高判几年’,又或者‘合同违约责任厘定判例’,金曼曼是工作室的法人,而且用工作室的名义签了服务合同,她当然也不想坐牢,所以荀家的案子变得越来越像是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即便是预付款数百万到账,她也说不上多喜气,金曼曼染上了叹气的毛病,这种痼疾在社会人中传染,她起身的时候会先叹一口气,再慢慢地坐起来,有时候,她很没有起床的动力。
原来她的精神状态可以更糟,金曼曼在最艰难的时候好像都没有失去斗志,不知为何,在形势一片大好时她反而有点被击垮了,或许是因为她已经触碰到了行业的天花板,明白了整个行业的运转规则,或许是因为曾有的幻想已经实现,她发现自己不如想象中喜欢,可她到底也没明白自己想做什么。
“工作有时候是可以给人带来成就感的。”她对林俏说,“但是,有些案子真的一点正反馈都没有。我现在发现,朱Jimmy和Irina,虽然都不快乐,但他们的案子其实也没那么让人沮丧,因为你知道你做的一切对他们是有正面意义的。”
虽然收费昂贵,工作内容简单,服务的对象也绝非什么善人,甚至朱Jimmy如果生了重病,金曼曼也会觉得他是遭了报应,但那一刻,金曼曼感受到的的确是工作后的成就感,她的工作收取了高额报酬,也回馈了等额的正面情绪,这就是一个很成功的Case,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头扎进了荀家的宅斗漩涡。
这间房子本身根本不是重点,重点是几房的角力,金曼曼就算做得尽善尽美,也得不到任何人的夸奖,没有人会在乎的,荀家人拥有无数房产,这间房子只会是其中很不起眼的一间,是荀爵士偶然停驻的落脚点。
如果她可以的话,金曼曼想要选择永远做个性化的小案子,一个月十几万收入在她的想法中居然似乎已经足够,现在她似乎不需要那些包了,对珠宝的兴趣也已经黯淡下来,金曼曼是个善变的人,当金钱这一阵子和麻烦联系在一起时,忽然间,她就小富即安起来了,她的物欲似乎从无穷大急剧缩小,因为她明白自己的美梦终究无法成真,并没有一个白马王子踏着金钱走来,把一个灰姑娘奉为上宾,上演sc1v1的爱情童话。
不,金曼曼应该感到庆幸,她基于自身的选择和一点庆幸,从一开始就来到了Ceci这些姑娘们奋力才能够到的终点,在她们的道路上,太多人掉队了,而这些女孩们的美貌、学历、家世,也未必逊色于金曼曼。
不论等着她的是怎样的旅程,金曼曼似乎都不该痛苦,反而应当感到知足,她这样告诫着自己:不能再出现半年会议那样的意外了,不管因公因私,都该对荀嘉明妥帖一点,一个人不能长久的伪装自己,但可以自我催眠,金曼曼不敢小看了荀嘉明,太敷衍的话,他迟早会看穿金曼曼的马脚。
“钱的确是不好赚的。”
林俏和金曼曼去港联开了一次会之后就不肯去了,金曼曼每次出发前她都来殷勤拎包表达支持:工作室最后聘用了两个将四十岁的PPT大师,金曼曼亲自挑的,有家累,话不多,出活快而且不擅长夸夸其谈,没有满脑子该如何把公司做大的计划。都是来混日子的,拿钱干活,居家办公的时间很多,金曼曼很喜欢这样的员工。
至于江小姐,按照荀总的意思,还是予以婉拒了,只说彼此的调性不合。金曼曼觉得江小姐其实也并不是真想进工作室来,她的出现只是为了完成必要的演出而已——她猜得也没错,因为江小姐很快自己注册了一个工作室,并且在荀嘉俊的主导下,已经坐到了会议室里,以甲方的身份来审阅工作室的PPT。
“真的要用这种元素,这种设计图吗,怎么说呢,觉得调性很不统一,能不能再出一个方案呢?”
荀嘉俊本人是不耐烦出席线上会议的,多数只是挂个名字在那里,线下会议的话,也经常在玩手机,江小姐负责来扮演奇葩甲方,就是‘五彩斑斓的黑’类型,她并不会直接说金曼曼做得不好,只是不断的让她改方案,“说不定下一个方案会更完美,我们再发动大脑风暴想想好吗?”
说起来,她是有资格挑剔的,因为江小姐在德国学的正是建筑和室内设计,金曼曼都不知道二房是哪里找了这么个完美的竞品来,就差说‘你不行,滚出去我上’了。
金曼曼在洞悉了江小姐意图之后,就不再让设计事务所的人一起来开会了——设计师事务所是名家出品,设计费并不便宜,修改次数也是有限的,是荀嘉明亲自洽谈的大师,虽然现在整个建筑业不景气,但豪宅设计这块,始终供不应求,金曼曼认为没必要消耗事务所的耐心。她调整心态,就当她收的这笔钱就是宅斗的出演报酬。
“改一下PPT,P一下效果图。”在每一次五彩斑斓的黑之后,金曼曼都叫自己的员工改个PPT就完事了,改个文案,成吨的效果图中随便乱截几个局部就OK,至于她自己,不耽搁她做别的业务,荀家这边,领着服务工时费,定时去开个会被批一顿,项目毫无进展也不关她的事,荀嘉明没搞定港联,业务就推进不下去,金曼曼这里只能无奈地坐拿数万元的工时费,她要付出的只是两三周一次被冷嘲热讽的会议时间。
“金小姐,你真的有在修改设计吗?为什么每次来开会,都是一些旧东西的重新组合?”
这样的套路当然也不是没人能看穿的,江小姐在会议上直接质问,“你这个顾问费也太好拿了吧?为什么还要再加一道你在中间呢?我们港联完全可以直接和事务所沟通不是吗?”
“对啊,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