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万顷
她从衣架上拿起外套:“咱们先把喻婵送到楼下,到时候直接上车。”
任婷婷反应过来,倒了瓶热水,塞进喻婵怀里:“对对对,先去医院。”
临近十点,校医院里还有不少人,行色匆匆,表情忙碌。
给喻婵看病的医生是C大医学院的教授,刚好轮到她今天值班。对于这个入校成绩全校第一的学生,她从前也略有耳闻。
教授盯着检查报告看了一会儿,表情凝重:“桐城人?”
喻婵嘴唇煞白,靠着辅导员的腰,无力地点头。
“你以前知不知道自己有胃病?”
“知道。”
“知道还吃辣,自己的身体不想要啦?”教授年近五十,最看不得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语气里多了几分长辈的责备,声音也大了些。
喻婵咬着嘴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换做任何一个人,怕是都不会理解,她为什么会从程堰手中接过那份水煮肉片。
不过是为了,想要了解他对于食物的爱好,想出格地尝一尝他喜欢的食物,究竟是什么味道。
诊室旁边的小屋里,有几个学生会的男生,正在帮忙整理大一新生的体检表。
诊室和小屋之间并不隔音,听到桐城两个字的时候,程堰习惯性地朝诊室里扫了一眼。
此刻,看着虚弱的喻婵,他微微皱眉,手里的动作半晌没有继续。
“程哥,看什么呢?”
于洋拍拍程堰的肩膀,顺着他的眼神好奇地凑过去:“诶,那不是跟你一起吃饭的那个妹妹吗?中午不是还活蹦乱跳的,怎么现在就这样了?”
程堰收回视线,表情有些不悦,他挑挑眉,看着于洋:“楼上还有三个系的表没做,要不要我叫人给你搬来?”
“不用不用,”于洋迅速闭嘴,默默挪到远离程堰的地方,忍不住小声吐槽,“啧,刚分手的男人,就是火气大。”
另一边诊室里。
教授开好了单子交给辅导员去取药,她仔细叮嘱:“这孩子明天的军训就先请假吧,她今晚得在这输液。”
辅导员点点头,出门打电话替喻婵请假。
“胃病要慢慢养,你还年轻,会越来越好的。”教授拍拍喻婵的手,“但是以后辛辣刺激的东西,尽量少吃,能不吃就不吃,记住没?”
喻婵垂眼不敢跟她对视,用力地点头。
过了会儿,辅导员面露难色地推开门走进来,蹲下身子给喻婵解释:“喻同学,男生那边有几个孩子在宿舍打架,老师现在得去处理一趟,你一个人在这里能行吗?”
教授不赞同地说:“不行,输液架前两天被医学院的那群孩子搬走了,这个学生输液的话,必须有个人在旁边举吊瓶的。”
陈知薇和任婷婷两个人明天还要军训,辅导员怕耽误两个人休息,刚到医院,就半哄半劝地把人送回去了。
但是男生那边的事情,又不能没人去处理。辅导员站在原地,有些为难。
“老师,”一道清冽的男声从旁边传来,“我可以留下,照顾这位同学。”
猛然听到熟悉的声音,喻婵心头突突地跳起来,手指像是被烫到一样,轻轻蜷缩进手心。
辅导员认得程堰,这位c大的风云人物,是不少老师教授的心头宝,以他的能力,照顾好一位生病的同学,自然没问题。
但是……
辅导员不放心地问:“程同学,你明天还有比赛,能撑得住吗?”
程堰表情轻松,无所谓地回答:“老师你就放心吧,小事而已。”
听他这么说,辅导员不再推辞:“那就拜托你了。”她又转身嘱咐喻婵,“这位是学生会的学长,等下,他就在你旁边守着,有什么问题,一定要说出来,知道吗?晚上医院温度会比较冷,要注意保暖。”
喻婵一一应下,不敢抬头往旁边看。
那个人的每次出现,总是能轻易的扰乱她的心弦。他为什么会伸出援手?之前她发的消息他看到了吗?如果看到了的话,为什么一直没回复呢?
错综复杂的问题,仿佛一团找不到源头的乱麻,交织缠绕成一堵密不透风的墙,让她看不透,摸不准。
只能暂时把问题放下,不看不想。
校医院有专门的输液区,辅导员搀着喻婵,把她送到地方,就匆匆离开了。
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下惨白的灯光和无处不在的消毒水味,窗户上水汽浓重,衬得屋内屋外愈发冷寂。
半晌,程堰手里举着输液瓶,和一名护士并排走进来。
护士的动作非常熟练,整套流程下来不到两分钟,她直起腰,给程堰交代完注意事项,便匆匆离开了。
似有若无的脚步声渐渐隐匿,输液间又恢复到刚才的沉寂。窗外的夜幕像是个蛮不讲理的暴君,霸道地侵袭着每一处无光的区域。
喻婵有些坐立不安,她焦躁地搓着手指,想要说些什么打破眼前的微妙氛围。
每每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怎么称呼,用什么开场白,聊点儿什么,这些统统需要反复斟酌。
“喻婵,是这个名字吗?”
他的声音像是雨夜里响起的洞箫,清透温柔,又有一丝沙哑。
这是喻婵第一次听到这个声音念自己的名字。她压下心底想要破土而出的窃喜,面无表情地抬头和他对视,点头。
“今天中午给你买的饭,是我没考虑周全,对不起。”
男生一只手高高地举着吊瓶,怕她听不清,贴心地微微附身,平日里慵懒的神色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诚挚的认真。
他的眼睛仿佛一颗沉在深潭里的黑宝石,勾着喻婵迅速在潭底下坠。
她忽然有种被抓包的心虚,这件事的源头全都在自己身上,跟程堰没有丝毫关系。可他还是用一种坦荡荡的姿态,把责任揽到身上,并用自己的方式弥补过失。
“不怪你,是我太贪吃了。”
喻婵避开脸,盯着手背上的蓝色针头,小声回应。她犹豫半晌,仿佛下定某种决心,“学长。”
声音在空中打了个转,颤抖着传进程堰的耳朵。
“今天给你添麻烦了,对不起,你先回去吧,我自己可以的。”
小姑娘痛得话都说不清晰,偏要顶着一张病容憔悴的脸逞强。
程堰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妹妹。”他说,“身高没有一米八,就别在我面前逞强。脑瓜里少想一些有的没的,病才好得快。”
他叫“妹妹”那两个字的时候,尾音略微上翘,带着成年男性特有的磁性,勾得人心痒。
那瞬间,喻婵仿佛又看到了当年小巷子里,那个站在晚霞之下,浑身镀着金辉,逆光朝她走来的少年。
这么多年,他从没变过。
一如既往的张扬桀骜,底色干干净净,仿若清风朗月。
“对了,”程堰冷不丁开口,“之前就想问你,我们以前认识吗?”
第7章
◎是她不想要的,而不是,他们不给。◎
喻婵和程堰在C大的第一次重逢,其实还要更早一些。
高考之后,她和舅舅家的关系近乎决裂。
舅妈向来强势而精明,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个从小到大都乖顺懂事的外甥女,竟然有胆子修改高考志愿,还瞒着他们拒绝了A大的招生办,自然,也让他们家损失了三十万奖金——市政府专款专项,发给A大新生的福利。
录取通知书到的时候,她气得说不出话,恨不得两巴掌打死面前这个小杂种。
可记者们还在家里围着,舅妈惦记着自己的形象,只能装作亲切的样子,笑着对喻婵送出夸奖。
那件事之后,舅舅一家逐渐露出了凶残的本相。他们原以为,喻婵果真是个傻的,随便两句话,就能拿捏在手里。没想到咬人的狗不叫,这个小丫头一声不吭,让他们吃了这么大一个暗亏。
每每想起那擦肩而过的三十万,舅舅和舅妈就怄得要吐血。
在他们看来,他们家不嫌麻烦地把喻婵姐弟两个拖油瓶带大,已经是仁至义尽了。那么喻婵当然得向他们家报恩,这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舅舅舅妈自然是不打算送她去C城上大学了。
喻婵只能靠自己。
她把从互联网上收集到的信息综合整理,制定出一份详细的交通攻略。
这是她的习惯。
如果做一件事之前,没经过详尽的计划,没有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把握,她就绝不会选择开始。
除了喜欢程堰。
他的出现,就像是一道横跨在她世界里的哥德巴赫猜想,任凭她再理性再聪明,都无解。
离开那天,喻婵偷偷给弟弟的口袋里塞了五百块钱。她捏捏小喻柏粉嘟嘟的脸颊:“你在家要乖乖的,姐姐很快就回来啦。”
喻柏抱着喻婵的腰不松手:“姐姐你不要我了吗?
“当然不是,”喻婵蹲下,帮他系好衣服上的扣子,“姐姐是为了将来挣钱,带小柏搬出去住。”
喻柏的声音带着几分惊喜:“只有我们两个吗?”
“对!只有我们两个。”
绿皮火车驶出山洞,光线再次将路两旁的景色铺出来,入目只有一望无际的荒草,和几株孤零零的灌木丛。
喻婵回过神,才离家不到半天,她已经第三次想起喻柏了。他那么乖,又不会表达委屈,免不了经常被表弟表妹欺负。
寄人篱下的生活就是这样,没人疼没人爱,在外面和小朋友起争执,连个替你撑腰主持公道的人都找不到。
时间一长,喻婵就学会了忍耐。
她努力降低存在感,不多想不多要,不给任何人包括自己添麻烦。
喻柏……
她在心里默念弟弟的名字,喃喃自语:“会好的,再给姐姐一点时间。”
桐城离C大有四千多公里,坐火车需要在路上消耗37个小时,一天两夜。
从火车站出来,喻婵像朵被霜打过的花,蔫蔫地垂着头,无精打采。
C大在C城的火车站和机场都有接站员,负责的男生们一看到喻婵,瞬间来了精神,聚在一起推推搡搡挤眉弄眼,最后走出来个戴耳钉的,帮她把箱子提走。
其他人凑成一堆,七嘴八舌:“学妹,来登记一下姓名,学院和联系方式。”